曇華殿外是一棵四十來尺高的百年槐樹,仲春時節已是枝繁葉茂,樹腰處有幾根粗大的枝椏,盤根錯節,編織成一個天然的納涼之處。
聽說牧洵出宮喝酒被逮住了,早朝之後,於頌秋就趕緊來探望。殿內安靜得很,他站在樹下看著林葉間影影綽綽,忽隱忽現的白衣,就知道那人在上麵。於頌秋輕躍起身,淡藍色衣袂在風中輕輕飄動,腰間玉佩流蘇拂過顏色尚淺的嫩葉,幾個轉身過後穩穩地落在牧洵對麵。
“你怎麼來了?”牧洵被正午的陽光曬得愜意極了,隻見他懶懶地抬了抬眼皮,從上麵掛著的枝椏上取下一壺酒扔給了對麵的人。辰月那種不著調的算半個好友,但於頌秋是實打實靠譜的朋友。
於頌秋穩穩接住,嘗了一口,果然是好酒,“來關心你。今日你可是沒見著,涪康知道涪黎被下毒的消息,在朝堂上不惜以死相逼,要求皇上為涪家主持公道。誰知皇上僅僅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便將痛哭流涕的涪康嚇得噤了聲。”
“是麼?那他肯定不會罷休,畢竟就隻有涪黎這麼一個不孝子。”
牧洵看著如此高興的於頌秋,就能想象今日那老頭有多狼狽,早知道便偷偷溜去看看熱鬨了。
“嗯,涪康要求皇上處死辰月呢,說是他監管不力...皇上沒答應,隻是把辰月關到牢裡了。”
“處死辰月?”牧洵不禁發笑,心道這老頭真是拎不清,現在還想著動辰月,倒也看自己配不配。
“對啊,涪康身為太尉,畢竟是兩朝元老了,皇上也給了他個台階,答應他三天之內,要是找不到凶手救不了他兒子,辰月便任他處置。不過,我倒覺著,皇上怎麼也不會真的把辰月交給他。”於頌秋伸了個懶腰,露出一貫隨和的笑容,頗不在意地說道。
“那當然。”
牧洵也相視一笑,正午的太陽從林葉間星星點點地撒下來,微風拂動間帶著一些槐花的清香,這片刻清閒的日子,在宮牆內也值得珍惜。
而辰月的命運就有些悲慘,先是昨晚回來在殿春軒門口跪了大半夜,後又被九皋扔到影殿刑房裡收拾了一頓,早上又被影衛從床上拎起來扔進了大牢裡。
辰月趴在還算乾淨的稻草上,歎了口氣,嘟囔道,“牧洵就是掃把星,每次和他出去喝酒都沒有好事。還有九皋,天天板個死人臉,給誰看呐......”
話音未落,便看見牢房外站了一人,恰好是辰月嘴裡的“死人臉”。
“看來你在牢裡還挺自在。”九皋開了牢門,把手裡的被子毫不溫柔扔到辰月身上,看著那人蒼白的臉色,又從懷裡摸了瓶傷藥扔給他,“自己上藥。”
辰月打了個哈欠,忍著身後頓頓的疼換了個姿勢,看著九皋才慢悠悠地開口,“反正都要死了,上什麼藥啊...”
走到門邊的九皋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不如現在你就自己了結了,省得我還要費力去找凶手,你看如何?”
“......不如何。”辰月被噎了一瞬,弱弱地回擊道,“那還是勞煩您老人家讓我多活幾天。”
“嗯,老實呆著。”九皋遠遠看了一眼辰月裡衣上斑駁的血跡,又看著他慢慢趴好,將頭轉到一邊不再理他。
向來鐵麵無私的九皋大人,難得地歎了口氣,他總是拿辰月一點辦法也沒有。
九皋剛走,牧洵便悄無聲息地進來了,辰月心裡誹謗,這一來一往,當天牢是集市趕集呢?
“死了沒?”牧洵一襲出塵的白衣與周圍環境有些格格不入,他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嫌棄地挑了塊地方站著,好在辰月這間估摸著有優待,好上一些。
辰月頂著九皋剛送來的被子,隻留一個黑漆漆的腦袋在外麵,一動不動,聽見牧洵幸災樂禍的聲音便來氣。
“死透了。勞您惦記!”
“......欸,彆氣了,我這不是來幫你來了嘛。”
辰月聞言,上下打量了一番白衣如雪墨發如瀑的人,甚至因為潔癖還站得老遠,“怎麼幫?你能進來代替我蹲幾天?”
“那倒也不能。”辰月抱歉地笑了笑,確實有些愧疚,“不過我倒是能解涪黎的毒。”
“你不給他下毒都謝天謝地了。還解毒呢...”辰月翻了個白眼,宮裡誰不知道你倆不對付,連皇上都知道。
“那不是為了保你小命嗎?再說了,我是心胸那麼狹隘的人嗎?”
辰月在心裡瘋狂點頭,心道可不是嘛。
“有人來了。你好好歇著,這是給你的藥。”牧洵聽見外麵獄卒的聲音,給辰月拋了個小巧的瓷瓶,就消失在了黑暗中。他也是偷偷溜出來的,實在不宜久留。
辰月接了藥瓶,看了一眼,不要白不要,平時牧洵還見不得這麼大方。
是夜,輕寒殿內,渚淵執筆俯身,輕輕於宣紙上勾勒,墨汁逸散,散發出淡淡的墨香。紙上之人身著金甲,手持銀槍,騎坐於通體雪白的良駒之上,目光堅毅,俊眉微蹙,五官竟與渚淵有七分相似,就是眉眼之間多了幾分少年之氣。
一旁的溫公公見此,知道帝王怕又是想起瑞王爺了,當年先帝幾個皇子之中,與皇上最為親近的便是七皇子渚池,雖不是一母同胞,但從小跟在陛下身旁,當年兵變之時甚至以肉身為陛下擋住暗箭。後來皇上登基,本想將渚池留在身邊中,但渚池卻自行請旨前往邊境苦寒之地。皇上無奈之下,隻能封其為瑞王。自此,瑞王一去數年,再未踏足這皇城。
“收了吧。”渚淵突然失了興致,隻覺近來作畫愈發畫不出渚池的神韻了。
“是。”溫公公小心收了這副畫像,待墨跡晾乾後,便放進了書架上的匣子裡最上層,宣紙多薄啊,日積月累下來,這樣的畫像已經裝滿好幾個匣子了。
渚淵淨了手,倚靠在一旁的龍榻之上,向來高高在上的帝王,難得透露出一些無措的神情,三年,當日的少年已離開三年之久了,邊境風吹日曬,不知吃了多少苦。可渚池這小子也是真狠心,竟半點消息不肯傳回來。剛離開那段時間,渚池夜夜入他夢來,銀鞍白馬,少年意氣風發,如當年為他擋下那支利箭一般。渚池不知,他是那晚唯一的變故,那支箭就算他不擋,也會有影衛出手。
也是在那一夜渚池重新認識了他最敬重的哥哥渚淵,除他之外,其他兄弟手足皆慘死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