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雨婷每周的周四到周日去輔導周小雨的功課,所以接下來兩天,她也是默默把小姑娘的作業和解題步驟寫完,讓她想看的時候自己看,陪她聊天,和她講生活中有趣的事。
終於,在周日這天,周小雨鼓起勇氣說道:“我覺得我可以嘗試自己做些題了。”
“那太好了,慢慢做,不要著急。找不到思路就休息會,彆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嗯!”周小雨重重點頭,咬著筆頭冥思苦想。
她確實底子很好,涉及初二之前知識點的題目做得又快又準,而且總能第一時間找到輔助線在哪。
初三的知識點顯然沒能吃透,隻能模模糊糊寫點步驟。
做著做著,不會的題太多,她又開始焦躁不安、抓耳撓腮。
陳雨婷馬上拿出自家帶的《狼圖騰》,問她:“你看過這本書嗎?”
周小雨從題海裡抬起頭,看了一眼:“沒看過。”
陳雨婷翻到整本書她最喜歡的一段,拿給她:“看看書放鬆會吧,題目又不會長腿跑了。”
書中的描寫生動有趣,周小雨看著看著,很快入了迷。
防盜門被打開,是她媽媽張麗娟回來了。
兩個人做賊似的把課外書扔在一邊,周小雨對著數學題目做苦思狀。
待張麗娟進來檢查,感覺學習進度不錯,滿意地離開後,她們才鬆口氣,而後相視一笑。
和老師共度的時光格外輕鬆愉快,周小雨感覺自己的心理狀態在慢慢變好。
雖然過程很緩慢,卻是真實發生的。
偶爾在學校裡抑鬱發作,她衝進廁所隔間無聲痛哭的時候,想到馬上就能見到老師,會生出微末的希望。
總之,這是好事。
破天荒的,周小雨在周日這天獨自做完了所有作業。雖然陳雨婷檢查的時候發現錯誤很多,但她還是用鼓勵的語氣說小姑娘做題細心、計算很快,就是偶爾用錯公式、或者找不到答題方向。
在以前,每次做錯題,周小雨的心裡都會生出羞恥感。久而久之,羞恥感堆疊,讓她變得怯懦,進而反感學習。
不過這次,她的內心無比平靜,關注的重點從“我又做錯題了”轉變成“我究竟錯哪了”。
知道短板之後,查缺補漏就很快。隨著一個又一個知識漏洞被填補,她的心也在被慢慢填滿。
這種感覺,應該是踏實吧。從空中樓閣墜落,然後被人小心翼翼地接住。
“小雨,學校有什麼開心的事嗎?”陳雨婷裝若無意地問道。
不出所料,她看到周小雨驟然攥緊的手。
“沒什麼。”周小雨匆匆回答道,逃避意味明顯。
果然,陳雨婷一開始就不覺得單純學業壓力會把聰明的小姑娘壓成這樣。看她的反應,可能在學校裡也遭遇了不好的事。
但是不可能現在直接就詢問發生了什麼,分寸拿捏不好,會讓小姑娘重新澆築心房。
於是陳雨婷話鋒一轉,俏皮地挑眉:“今天作業都寫完了,要不要溜出去玩玩?你,我,還有我的弟弟。”
現在才上午十點,剛好還能吃頓午飯。
“媽媽她會同意嗎?”周小雨怯怯地問。
“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
陳雨婷牽著小姑娘的手出了臥室門,張麗娟疑惑道:“你們這是要出門嗎?”
“咳咳,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是做中考谘詢的。小雨不是再有三個月就中考嘛,正好他今天有空,我就帶小雨取取經。”陳雨婷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還有這種好事?哎呀,真是謝謝你了陳老師,我都不知道還有中考輔導的老師。那小雨就拜托你了,今天我給你開兩倍的工資。”張麗娟喜笑顏開,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從家門出來的刹那,周小雨有了種奇怪的幻想。
她覺得自己突然變成一條回歸大海的魚,頭頂的藍分不清是天還是海,而她擁有廣袤無垠的海洋,順著浪花,或者迎著浪花……怎麼遊都好。
距離上次開開心心地出門過去多久了呢?半年?一年?她不記得了。
但是此時此刻,自由的感覺是真的。
老師的弟弟很小一隻,話很少,而且黑黑瘦瘦。隻有在老師身邊才能放鬆下來,黑葡萄似的眼睛緊緊追隨她的方向,依戀全體現在臉上。
周小雨撇撇嘴,本能地對這個分去老師注意的小屁孩沒有好感。
“言言去過遊樂場嗎?”陳雨婷問右手邊的小孩。
“沒去過,姐姐。”
“小雨呢?想不想去遊樂場玩會?敢坐過山車嗎?”她問左邊的小姑娘。
“敢!以前我能連續坐五六次過山車!”周小雨抓住陳雨婷的袖子,把她往自己這邊扯了扯。
見狀,慕靜言也偷偷加大了力氣。
沒過一會,陳雨婷就感覺自己要被五馬分屍了。
左右今天開心,隨他們去吧。
周末的遊樂場全是吵鬨的孩子。走路得多注意腳下,不然會隨機踩到一個小朋友的腳。
摩天輪、過山車、海盜船、旋轉木馬……琳琅滿目的遊樂設施看花了眼。
陳雨婷抬手撫摸那塊標誌性的石碑,感慨萬千。
小時候,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能來遊樂場痛痛快快地玩。
家裡很窮,但是她想玩的項目爸爸都不吝嗇錢財。沒過多久就會把他一天的工資都花乾淨。
但是爸爸從來不惱,也不心疼錢,隻要寶貝女兒玩得開心就行。
可惜一五年的時候,遊樂場就拆除了,她童年最向往的地方沒有了。
有說是因為經營不善,也有人說是遊樂場防護沒做好,死了個小孩。眾說紛紜,沒有定論。
“姐姐,我可以玩這個嗎?”周小雨期待地指著海盜船。
“玩!言言敢玩嗎?很刺激哦。”
“敢!”慕靜言堅定地喊道,小小的臉上布滿了視死如歸的悲壯。
買了三張票,他們坐在海盜船的船頭,這裡非得最高,最刺激。
機器啟動,船慢慢晃動起來。慕靜言小臉煞白,但是見船隻是輕輕搖動,偷偷長籲口氣。
慢慢的,他笑不出來了。
船越搖越高,一次比一次劇烈的失重感在胸膛裡翻騰。小孩緊緊地抱住陳雨婷的胳膊,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周小雨暢快地大吼出來,把心臟裡堆積的所有壓力、痛苦、自厭、絕望,統統發泄在尖叫聲裡。
陳雨婷哈哈大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忽遠忽近的天空,頭發在風裡搖曳。
“姐姐,你不怕嗎?”小雨在最高點時問她。
“不怕。”陳雨婷笑著回答,“我曾差點跳下高樓,從那開始,我的潛意識已經接受了失重感。”
險些從高樓一躍而下的人是不懼怕失重感的,正如習慣了自殘的人不會懼怕疼痛。
傷痛愈合,但是疤痕會伴隨終身。
周小雨的笑容僵在臉上,過了會,她輕輕把頭搭在陳雨婷的肩膀。
下了船,慕靜言抱著垃圾桶哇哇大吐,痛苦極了。
陳雨婷給他買了瓶豆漿壓壓,周小雨偷偷幸災樂禍。
見小孩受不了刺激類項目,陳雨婷便把他放在充氣城堡裡,讓他自己玩。
直到太陽落山,火燒雲染紅天際,玫瑰金色的餘暉裹滿全身,她們才意猶未儘地踏上歸程。
“今天開心嗎,小雨?”
“開心!”周小雨手舞足蹈地描述在過山車上的感受,眉飛色舞的模樣總算有了些青春的影子。
我不開心QAQ。慕靜言懨懨地跟在兩個人後麵,臉色還是蒼白。
明月高懸,吃完麻辣燙,陳雨婷把人送回家。
臨彆時,她叮囑道:“如果媽媽問起來今天學了什麼,你就說講了考試的側重點,以及今年的考察題型有重大變革。”
“好。”周小雨戀戀不舍地看著她們走遠,突然喊道,“老師!”
月光裡,小姑娘披上銀輝,笑意盈盈:“桃花要開了。”
“嗯。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桃花林。”
晚風悠然吹拂,陳雨婷突然開始懷念自己的長發。
要是能漂漂亮亮地出去玩,該多好啊。
又是半個月過去。
因為中考越來越近,她們沒能如約去桃花林玩。
陳雨婷大概判斷出小姑娘是抑鬱症,而不是雙向情感障礙。
雖然在陪伴下,她的狀態慢慢好轉,但沒有藥物輔助治療還是會經常發病。
沒有家長的許可,她不可能私自帶人去診斷買藥,但是看張麗娟反感的樣子,又很難說服她。
周小雨的爸爸周國剛出國在外,得過幾年才能回來。
怪不得張麗娟總是滿臉疲憊,而且格外暴戾。一個人拉扯孩子,心裡肯定有怨氣吧。
可這不是傷害自己女兒的理由。
陳雨婷躺在床上盤算著,突然想到一個人。
“兩口子對外說小孩魘住了,成天尋死覓活的。要我看啊,是得了抑鬱症。家長不承認,還逼著她學習,遲早給她逼死。”
元安寧看著比自己成熟,而且養了兩個兒子,估計更能讓張麗娟信服。而且據說兩人曾經是無話不談的好友,不知怎麼疏遠了。
有這層關係在,請元安寧從中斡旋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