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女,考研考得怎麼樣?”
微信彈出消息,裡麵的內容是陳雨婷現在最不想看到的。
對話框裡的“對不起,媽媽,我沒考上”猶豫了半晌也沒發出去,她頹廢地趴在桌子上,亂糟糟的頭發七零八落地支棱著。
說來也諷刺,她原本是長發飄飄的清秀佳人,為了這勞什子考研,頭發也減了,人也消瘦了,結果卻瘋狂打臉。
而且,這已經是二戰了。
隔壁大學考得不如她好的男生早就找了工作,五險一金,月薪八千,談的女朋友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反觀自己,雖然學習還行,但是冷門專業就業前景堪憂,大學稀裡糊塗過了四年,研究生兩年沒考上,成天蹲在家裡養老。
眼高手低,命比紙薄,一路光鮮亮麗的學曆成了脫不下的孔乙己的長衫。
趴在桌子上的清瘦身影一動不動,慢慢的,屋裡響起微弱的抽泣聲。
屋外,鄰居家的李阿姨把樓道踩得噔噔響。
自從兒子“出息”之後,她再也不羨慕隔壁那個優秀的女兒了。碰見陳雨婷一家三口總是滿臉關心地問她現狀如何,聽她說今年考研無望了,臉上的褶子都笑出花。一邊拍手長歎如今年頭真難混,名牌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一邊話裡話外炫耀自家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從小學習都不好,索性終於有了著落。
同齡人都走上正軌了,隻有她還在原地踏步。
窗簾半開著,涼風吹得人脊背發寒。陳雨婷哭了一陣,覺得好些了,慢吞吞地站起來去關窗戶。
樓下忽然響起驚呼:“有人要跳樓,快報警!”
她趕緊探出頭看,樓上確實站著個黑色人影,樓頂風大,吹得他搖搖欲墜,看著就揪心。
陳雨婷慌忙大喊道:“彆跳!有事好說,彆跳樓!”
她扔掉手機彈起來,踢開腳邊的垃圾桶和書堆,腰撞在書桌上也顧不得,忍著疼就衝向樓頂。
樓道年久失修,散發著淡淡的黴味。頭頂的燈因為電壓不穩不停忽閃,越閃越緊迫,催得人頭皮發麻。
頂樓放了把梯子,她三步並作兩步爬上去,才發現空蕩蕩的天台邊緣站著一個少年。
那是四樓剛搬過來的一戶人家的兒子,額頭左邊有道疤痕,她在樓道見過兩麵。
聽李阿姨閒談時聊起,他們是從偏遠農村來的。兩口子都在工地上掙點辛苦錢,拉巴著底下倆未成年兒子。
房子是租的,男主人常年賭博,經常有人半夜三更砸門討錢。更可憐的是他們的大兒子年紀輕輕患了瘋病,平時不言不語,一發病就拿刀亂砍。前陣子把他爹的耳朵砍下來一隻,剛在縣醫院接上。
想到這些傳聞,陳雨婷心生怯意,咽咽口水,輕聲說道:“你彆激動,先過來點,有什麼事可以跟姐姐說。”
此時她確實有點慫了,怕少年發病之後拉著自己一塊死。
那少年並沒理會這個陌生的女人,側臉看著樓下。
天台是十六層,從這裡掉下去絕對沒有活命的可能。
月色皎潔,離著十幾米遠,陳雨婷依然能看到他挺巧的鼻梁,纖長的眼睫,和被月色映照得更加蒼白的臉。昏暗裡是精雕細琢的驚豔。
心中暗暗可惜,長了張不輸於熒幕明星的臉,卻是個瘋子。不然就算混跡娛樂圈也能有口飯吃,比自己這個純粹的家裡蹲更有出路。
樓下遠遠的響起消防車的警報聲,紅色車燈吵醒了這老舊破敗的小區。不少人揉著惺忪睡眼開窗張望。
少年的腳動了下,陳雨婷的心擰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慌忙道:“彆動!你跳下去了懲罰不到傷害你的人,隻有你的家人會痛苦!”
不知是不是“家人”兩個字觸動了他,少年眉眼寂寥,遙遙望向遠方,似已不在這人間:“家人?我沒有那種東西。”
說完這句話,仿佛靈魂被抽離了軀乾,光輝的或是泥濘的過去一並留在那具痛苦的□□內,心靈即欲展翅高飛。
少年毫不猶豫的向後傾倒,身體一瞬間墜落,寬大的白色睡袍自腋下飛舞,像極了折翼的白鶴。
陳雨婷衝到天台邊,隻看到他絕望死寂的漂亮眉眼,和“謝謝”的微笑口型。
救生墊沒來得及打開,年輕的身體沉沉落地,抽搐幾下便再沒了動靜。
鮮血漸漸染紅了那件白袍,變成一朵盛開荼蘼的花。
救護車“嗚額嗚額”地抵達了樓下,幾個醫生箭步衝出車外,看了看少年的情況。
而後,有人搖了搖頭,用藍色的布把他兜頭蓋上。
陳雨婷跪在天台邊,看紅的藍的白的混在一處,然後翻天覆地地旋轉起來。
陳母聽說有人跳樓了,給女兒發信息也沒人回,早就慌得六神無主。逢人便問有沒有看見自家閨女,樓上樓下跑了十幾遭,到處瘋找,最後才在鄰居的引導下找到了女兒。
她緊緊地把蜷縮成一團的女兒鎖進懷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你個死妮子跑天台上乾什麼,我聽說有人跳樓了,還以為是你。發信息也不回……要是你有什麼三長兩短,老娘也不活了……”
夜涼如水,在天台凍了半天,陳雨婷活動著冰冷僵硬的腿,喃喃道:“就差一點。”
“什麼?”陳母把擤了把鼻涕抹在地上,“什麼一點。”
陳雨婷驟然抬起頭來,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直往下掉:“就差一點,我就救下他了!”
事後,作為目擊者,警局邀請陳家人做了筆錄。
陳雨婷全程神遊天外,腦子裡一團亂麻,一會是少年漂亮但絕望的臉龐,一會是樓底那朵糜豔的花。
回到家已經是淩晨,父母都疲憊不堪地睡去,陳雨婷躺在床上,瞪著眼看天花板。
她睡不著。
耳鳴聲回響在腦子裡,似乎塞進去了幾萬隻夏蟬,不知疲倦地鳴叫,吵得她半點睡意都沒有。
因為女兒親眼目睹了少年的死亡,怕她害怕,今晚陳母陪著她睡。
媽媽的體溫讓陳雨婷的心安靜下來。
她的心頭堵了千言萬語,於是像條毛毛蟲一樣拱啊拱,把媽媽拱醒。
“怎麼了閨女?睡不著?”陳母含含糊糊地問道,睡眼朦朧地摸著女兒的頭,“摸摸毛兒,嚇不著,摸摸頭發,嚇的人家……”
“媽,媽!”陳雨婷甩掉頭頂的手,問道,“我二戰沒考上,你就不想說啥?”
聽了這話,陳母可算強打起精神來,嚴肅地說道:“妮兒,彆說二戰沒考上,就是四戰五戰六戰沒考上,你也不能學那個小孩。”
“我不學那個小孩……”陳雨婷嘟囔道,把腿橫在陳母肚子上,頭在陳母的頸窩蹭啊蹭,“我考不上,你還供我嗎?”
“哪能不供,就這一個寶貝疙瘩。砸鍋賣鐵也得供你上學。要是你不想考也沒事,爹媽養你一輩子。咱不求大富大貴,平平安安才是真。你看看那個小孩,才十七歲,小小年紀想不開跳樓,什麼都沒了。他家長不得疼死了……”
陳雨婷枕著媽媽的絮叨聲,眼前越來越暗。
睡著的前一秒,腦海閃過少年心如死灰的一句“我沒有家人”。
她在心裡反駁,或許死掉的男孩有什麼難言之隱也說不準呢。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似的平淡而幸福。
陳雨婷昏昏沉沉地睡去。
夢裡是無邊無際的沼澤,橫七豎八的屍體在身邊浮浮沉沉。沼澤表麵直直豎著成千上萬隻求救的手。
她六神無主,急得直哭,隻能儘力抓住最近的一條胳膊向上扯。
泥淖下麵的身體緩緩露出,定格在一張清俊的臉。
少年嘴唇翁動,說著“謝謝”。
“啊!”
陳雨婷驚坐起身,混亂的大腦猶自回味剛剛的那場夢。
天蒙蒙亮,稀薄晨曦刺透雲霞照射到臉上,帶著深冬的寒涼。
她回過神,四處張望了一圈。
眼前的環境既熟悉又陌生,頭頂天藍色的天花板是父親用油漆一點點抹上的。
房間很小,隻能擺下她的小床和木質書桌,牆上掛了幾幅卡通人物圖畫。
這是……這是她初中時住的房間!
陳雨婷慌忙看向自己的身體,還是二十二歲的模樣。
這是在夢裡嗎?夢中夢?
“宿主您好,我是時空管理局的係統,代號101。因為感應到您強烈的拯救他人的願望,以及您靈魂的純潔無私,局長決定給您一個改變過去的機會。”腦袋裡機械女聲如是說道。
係統……改變過去?
一時之間信息量太大,陳雨婷想了想,又躺下去蓋上被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是這夢未免太奇葩了。
看來以後得少看點小說。
“宿主……宿主?”機械女聲居然都有幾分無語了,“這不是夢,你真的被選中穿越到平行時空了。”
陳雨婷安然地閉上眼睛,熟悉的小床讓她昏昏欲睡。
“宿主,你在初一的時候和班裡最帥的男生表白,結果人家轉頭就把你的表白信撕了扔進垃圾桶裡。初二你喜歡的男生的女朋友揚言找人揍你一頓,你嚇得在女廁所躲了三天。初三你在食堂吃飯的時候當著男神的麵下巴脫臼,雞蛋湯和米飯掉了滿身……”
“停!!!”她垂死病中驚坐起,驚恐地大叫道,“我求你了,我信你還不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