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夜裡,一陣鞭炮聲將秋月從睡夢中喚醒。她聽到廚房傳來一陣吵雜聲,原來是惠娘在準備「敬天公」。隻見大廳上點燃了紅燭燈,擺上了一張正八仙桌,正麵係上一塊八仙過海的桌彩,下麵還墊上了兩條長板凳托高桌子。惠娘已經在上麵擺上了五果、六齋、搭飯、燒酒、三牲等。惠娘從廚房端出水果及柿餅,艱難地爬上供桌,秋月湊上前想去幫忙。惠娘請秋月去廚房拿出桂圓乾、紅棗跟其他供品,然後遞上椅子。秋月疑惑道:「阿娘,桌子為什麼要放在椅子上?這樣不好擺東西?」惠娘道:「傻孩子,因為天公至高無上。」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秋月想道:「天公一定保佑媽媽很多事!天公應該無所不能吧!」此時,家家戶戶都開始放鞭炮,然後鐵牛跟惠娘領著一家大小跪在桌前,並依照長幼順序上香,行三跪九叩禮,祈求在新的一年裡福運高照,家人平安,六畜興旺。儀式一般會進行到清晨左右。
而秋月與阿元早已又墜入夢鄉,隻有惠娘尚在忙裡忙外。惠娘抱怨道:「鐵牛,你個臭人也不會來幫忙,沒看我一晚都沒睡!」鐵牛雖然是個老實人,但在回答老婆時,總是特彆能言善道。「那是你們女人的事,我隻負責種田。」惠娘忍不住抱怨道:「什麼男人女人?那我也是要挑水煮飯、賺錢貼補家用、打掃、照顧小孩,我做得有比較少嗎?」鐵牛道:「我不跟你吵!我讓你一回,我去睡一下。」其實惠娘心裡並不需要鐵牛幫太多忙,或許隻要一句「你辛苦了」,或者一杯熱茶即可,又或者是幫忙拿一個盤子。清晨熱鬨的大廳裡,隻餘惠娘淒涼的身影,還有一陣打呼聲。
愛是什麼?婚姻是什麼?其實小秋月腦子裡還想像不出來,隻是有時難免嘀咕,為什麼媽媽有時像隻炸刺的小刺蝟,有時又像是受傷的小動物躲在漆黑又狹窄的洞裡啜泣?秋月每次拜拜時,其中一個願望就是希望媽媽每天都可以快快樂樂的,像鄰居貴姨一樣身上有著香香的脂粉味每天陪著她的小孩。秋月其實很羨慕鄰居阿豪,每天媽媽都可以陪在阿豪身邊,煮各式料理給阿豪吃。
阿豪的爸爸在縣城裡當個小官,每天早出晚歸,很少見到人。媽媽貴姨則是一位全職主婦,每次秋月去找阿豪玩,貴姨總是會端出水果,跟秋月沒吃過的糖果給秋月品嘗。貴姨身上中有一股香香的味道,臉塗的白白的,在秋月眼裡脂粉味就等於美人。所以小秋月心裡總想著:以後想成為一個富人,然後買一堆脂粉送給惠娘,讓惠娘也變成大美人。
鐵牛與惠娘每次吵架時,總提起一個角色,惠娘的表姐窈娘。窈娘的身材前凸後翹,胸前總被稱讚為兩隻大白兔,臉長得不是會讓秋月印象深刻的臉。秋月雖然不知道大白兔是什麼意思?但常常被人提起可見一定是好東西。
曾經鐵牛雖然是個普通的農夫,但總被人稱讚是倒三角的身材,狗公腰,也是村裡的一顆草。但無奈鐵牛家窮,沒人願意跟鐵牛過苦日子,一個家庭裡3個兄弟,2個姊妹聽說原本還有2個妹妹但小時後沒飯吃餓死了,一家7口人擠在3個房間的屋子裡。鐵牛是個老實善良勤勞的人,除了這些,鐵牛什麼都沒有。身為家裡的老二,沒有老大精明很會四處做點營生,也比不上老幺嘴甜,更比不上兩個女兒貼心,雖然會賺點小錢貼補家裡,但在兩老心裡可能沒多放在心上。三十好幾,還是光棍一名,鐵牛總說窈娘曾經有意於他,但爹娘想到家裡沒半毛錢,自然也沒心思幫他娶媳婦。
而惠娘從小是家裡的老大,父親從來都是躺在病床上,或者是在彆的阿姨家比較多,錢沒拿回過家幾次,倒是往外淘了不少。有好幾次都是惠娘想辦法幫忙賣魚、養豬才還了家裡的債。而珍娘每天扛起家裡6口的重擔,已經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自然無心搭理這個女兒。從小惠娘都是自己長大,自己做飯、照顧弟弟、賺錢貼補家用,惠娘的心眼裡總是滿腦子錢。雖然有個奶奶,但總是看惠娘這個丫頭片子不順眼,一年珍娘好不容易有點錢幫惠娘購置一件衣服。被奶奶知道後把母女娘倆罵了一頓,道:“賠錢貨穿什麼新衣服?”大底在老人眼裡,女娃子隻是不值錢的賠錢貨。爹娘總是靠不住,惠娘想:如果以後她有女兒一定不會這樣對待她,不會讓她小小年紀遍嘗人事心酸。所以當18歲的惠娘得知爹娘要把她嫁給一位30好幾的老光棍,而且據說會打老婆,家裡連一麵牆都沒有,隻是拿根煙給惠娘他爹抽而已,惠娘他爹就覺得這是個東床快婿。惠娘從小腦子機靈,主意多,當即請表姐為自己介紹。看了鐵牛信誓旦旦保證以後會對他好,當即立馬嫁人,讓惠娘的爹爹沒了抽煙的老伴。
而惠娘不知道的是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大概老天爺總是想讓惠娘吃個教訓。
珍娘也是個可憐人,從小媽媽身體不好,被路過的江湖術士說是女兒與其相克,所以珍娘小小年紀即被出養3次。每次逃回家,每次被送出來。珍娘大底是絕望了,所幸不逃了。最後送的人家是小富之家,缺個端茶倒水的角色,做不好非打即罵。年紀到了,就把珍娘嫁給惠娘他爹,一個既不會賺錢也不會疼老婆的人,大底算全了這10幾年的養育之情。珍娘也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常常把委屈跟壓力發泄給惠娘。明明惠娘小小年紀已經很認真生活,但總被責罵著長大,雖然事後珍娘總是哭哭啼啼地跟女兒一起哭。
長大後的秋月常在想惠娘有沒有一絲怨過珍娘,那珍娘又該怪誰?某天在珍娘的喪禮過後,秋月看著惠娘兩鬢突然多了許多華發以及削瘦了許多身影。惠娘一邊歎息著沒給母親過過好日子,一邊流著淚。如果說父母愛子女是天性,那子女愛父母是否也是天性?惠娘怨過天,怨過地,怨過命運,也怨過自己,但不曾怨過珍娘,也不敢怨珍娘。這也許就是惠娘對母親的感情,因為她知道珍娘已經太苦了!無家可歸的小孩,或許一輩子都被童年的陰影吞噬,無法愛人也無法被愛。人生好長,人生好難,愛一個人是一種奢侈,怨一個人又何嘗不是了?古人常言: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但各中滋味隻有關起門來才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