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寧馬不停蹄地趕到健身房的時候,裡麵已經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地演練起來了,荷爾蒙的味道隨著嘿哈聲的傳播越來越多。
回到健身房,一聞到熟悉的味道,麥寧又自覺給自己套上了繩套,馬不停蹄地跑向自己的工作崗位。
見麥寧進門,賀木澤立刻湊了過來,“你那個的榜一大姐可是一大早就來了,左等右等見你沒來,我就先帶著去練了會,你可彆誤會哈。”
“感謝還來不及呢!”麥寧嘴裡咬著地鐵上還沒來得及吃完的蕎麥麵包,聲音悶悶的,聽不太清楚。但賀木澤還是從她笑眯眯的眼裡看出了感謝,他得意地擺擺手,“下回我那個老板過來的時候,你幫我招呼下就行。”
蕎麥麵包乾巴巴的,有些喇嗓子。麥寧努力分泌著口水吞咽著,嘴裡鼓鼓囊囊地,隻能衝他點頭。
賀木澤是和她同一期來到健身房,是個自來熟,靠著人帥嘴甜,客源多而穩定,招攬顧客這方麵,他男女通吃。
大哥大姐們都愛報他的私教課,上課的時候風趣幽默,一兩句話都能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瑜伽墊上笑成一團。
每月自然是穩定的業績王者,每每發了獎金都請大家喝個咖啡,開點啤酒。
老板偏愛,同事喜歡,在健身房裡混的風生水起。
麥寧最開始還想討教討教穩定客源的門道,特意請了賀木澤去一家氛圍不錯的西餐廳吃飯。
沒想到人來了,卻是一臉嚴肅,正襟危坐的樣子打亂了麥寧原本想好的套話。
餐廳鋼琴彈的悠揚,麥寧躊躇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沐澤…有件事…我想……”她猶豫著。
“你不必再說。”
“啊…”她遲疑著。
“我沒法接受你。”
“啊?”她疑惑著。
“就這麼給你說吧,我不喜歡女人。”
“啊!”她震驚著。
麥寧睜大了眼睛,賀木澤一本正經地點頭,撚了個蘭花指,點在麥寧的額頭上。
“討厭啦,我是個基佬”
——
基佬阿澤打完報告以後就滿麵笑容地扶著自己的客人練腿去了,對於他而言,和每個客戶相
處都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如果不是和麥寧有了共同的秘密,才不會放下自己的千金時刻,去陪那個榜一大姐。
麥寧一刻不敢停歇,換完衣服跑到自己的榜一大姐麵前。
口中的榜一大姐是麥寧靠著胡編亂造才撈到的穩定健身客戶,原名叫李鬆麗,兩人關係穩定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有三百天都是一起在健身房度過的。
人類天生討厭鍛煉,但付過費用的另當彆論,尤其是像這種在經濟上大量投入,隻為了讓自己身材恢複如初,挽回破碎婚姻的女人。
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已經不足以來形容她,正在臥推機上掙紮的中年女人,因為調的重量太大,麵色憋的通紅,雙目幾乎要暴跳出來。
每一次低聲的怒吼都像是要和她那不堪又沉重的婚姻生活來一次徹底的抗爭。
見榜一大姐低吼後馬上就要泄力,麥寧連忙上前扶住推杆,做起了保護措施。
“你已經瘦了不少啦!麗姐。”
“還不夠!”麗姐氣喘籲籲地躺在椅子上,全身像水洗的一般。之前也聽麗姐講過,原本她的感情還是很順利的,甚至順利地過了人們常說的七年之癢。
原以為兩人會和和美美走過無數個春夏秋冬,但人心易變,所謂的感情能熬過幾個十年?
“可不是嘛,麗姐,男人又有幾個靠得住的呢?你看我…我們校園戀愛,走過數年,畢業後就要結婚了,最後也是為了個女人把我……把我給踹了……算起來,我還不如你呢,我連婚姻的墳墓都沒能躺進去,就中道崩殂了。”
“一個人孤身來到B市打工,要不是麗姐多幫我,我我早就在這熬不下去了…嗚嗚嗚…”麥寧說的情深之處還抹了抹眼淚。
“沒事!老妹兒!你不是常說那什麼girls help girls嗎,有我在呢,姐給你撐著。咱就記著一句話,堅持就是勝利!”麗姐憤恨地又啐了一口臟話。
狗屁愛情,狗屁男人!
堅持就是勝利,是麗姐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可她始終沒說清楚究竟堅持什麼,又能獲得什麼勝利。
是麵對小三挑釁時堅持反擊,能完美控製住自己的眼淚?亦或是在老公下意識的嫌棄時堅持地選擇了忽視,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地準備早飯?
那勝利是什麼?
失去道德底線的入侵者的退讓還是原本應該相濡以沫的人偶爾蹦出的微不足道的憐惜。
麥寧也摸不清楚。聊得久了,她也會回顧自己的愛情,在和沈度的愛情裡,她好像從來是一個勝利者。
主動地分手,主動地忘記,哪怕偶爾提起,也是笑嗬嗬地一帶而過,就連相遇也能直截了當地斬斷彼此間的聯係。
被拋棄的是沈度,不是她。
就此分開,再也不見,是她的選擇。
主動向來是勝利者才能擁有的姿態。
——
終於熬到了下班時間,麥寧不喜歡汗乾時身上黏膩的觸感,一結束就衝進了洗浴房。
從洗浴房裡出來時,頭發還沒擦乾,就看見倚著窗邊故作深沉的賀木澤朝她擠眉弄眼。
老板找你。
他指了指樓上,口型誇張,準確地傳達出一個不怎麼好的信息。
樓上是老板的VIP專屬訓話室,前幾天麥寧還在裡麵進行了一次無效抗爭。
想起奴隸主那張喋喋不休的驢臉,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麥寧決定還是問清楚一點,“老板沒
什麼事吧?”
“能有什麼啊,就和平時一樣唄,天天坐二樓玻璃窗那邊偷窺咱們有沒有好好賣命。”一旁躺著的教練沒忍住吐槽。
下班時間,除了狗腿1號出去跑腿給老板買飯之外,其他幾個健身教練都懶洋洋地癱在角落裡的爬行墊上,帶人健身比自己健身還要辛苦,大家都累得沒心思說話。
“無非是擺擺業績,訓訓話罷了。咬著牙閉著眼,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行。”賀木澤拉開自己桌上的小抽屜,裡麵整整齊齊地擺著幾隻不同顏色潤唇膏和形形色色的化妝品盒。
他挑了挑,選了一隻粉色貼著兔子的圓盒子出來,遞給麥寧,“喏,撲撲臉吧。”
麥寧愣了一下,“這是?”
“粉餅啦!”說完,他還是沒忍住嫌棄,補了一句“大哥,你也用點女人的東西吧!”
麥寧無語,伸手接了過來,打開小盒,迎麵撲來一股脂粉味。
盒子分上下兩層,上麵是個粉色的粉撲,下麵是純白的粉餅。
這顏色有點太白了吧?麥寧忍著疑惑,捏起粉撲往臉上撲了幾下,原本紅潤的臉立刻變得蠟黃。
她頂著營養不良的臉看向賀木澤,“這玩意……”
賀木澤豎起大拇指,“社畜必備神器,老板看了不忍吵,同事看了好心疼。”
大道至簡。
麥寧又往臉上多補了幾下。
進老板訓話室時,麥寧已經做好了充足準備,一張蠟黃隨時可能去死的臉以及一個百折不撓能屈能伸的心。
但無論如何她也沒想到打開門後,裡麵是兩個人。
其中一個還是沈度。
他此時正悠閒地坐在落地窗的旁邊沙發上,修長筆直的腿交疊在一起。
二人隔著偌大的空間,沉默地對望著。
麥寧:?
難不成畢業之後,她變成了落魄女教練,而這位天之驕子成了變態跟蹤狂?
“二位認識?”王總敏銳地捕捉到了氛圍的變化,他好奇地挑起眉頭。
“不認識。”二人同時出言否認。
“那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吧!”王總笑眯眯起身,走到兩人中間向麥寧介紹,“這位是業界有名的沈度沈大律師,咱們健身房的專業法律顧問,從業以來從無敗績,是個響當當的金牌律
師啊!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前段時間咱們健身房那個官司還是沈律師幫忙打的呢。”王總笑起來臉上褶子都堆到了一起,他們健身房最近擴大了經營規模,搶了彆人的生意,時不時就有人想在背後耍耍陰招。王總就想請個專業人士鎮鎮場子,但想請動這尊大佛當顧問還是很不容易的。
王總自覺應該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某天王總陰差陽錯歸還了沈度掉落的錢包,兩人相談甚歡,相見恨晚,王總又施以小計,這才得以把人請到自家健身房坐鎮。
官司事件麥寧大致也聽賀木澤提過,是一群人來退之前充值的一筆會員費,但那個負責充值的是第三方機構,超運健身房毫不知情,也相當於受了無妄之災。但無奈人家人多勢眾,還蠻不講理,王總被那幾個鬨事的人攪的雞飛狗跳。麥寧和賀木澤還暗暗擔心過飯碗會不會不保,悄悄瀏覽了一些其他健身房的招聘啟示。
不過見後來這件事莫名其妙結束了,賀麥兩人就收起了跳槽的心思,畢竟這個健身房在當地算不錯的待遇了。
但這個和我有什麼關係?老板還在誇誇其談自己的豐功偉績以及對未來美好的暢想,麥寧射去兩道迷惑的目光——總不能是在這聽你吹牛皮的吧?
“這位就是咱們健身房金牌教練—小麥教練”王總終於把話題扯回到軌道上,見沈度點頭,他繼續道:“小麥教練可是咱們健身教練裡麵的一把好手啊,她帶過的客戶裡麵沒有一個差評,那可謂是此女隻能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麥寧:?
這首詩是這樣說的嗎?
見老板又要針對自己在大學時期的輝煌曆史展開長篇大論,麥寧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王總,我晚上還有個客戶要續課,要是沒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有事說事,沒事我滾。
“有事。”清玉疏朗的嗓音從窗邊傳來,麥寧心底的海浪滾了又滾,原本已經準備推門的手僵在那裡。
她轉身側過頭,目光繞過王總,投到仍靜坐在沙發上的那人。
秋日徐徐,天光豔麗,透著玻璃給他攏上一層金光。他今日穿的休閒,一件半高領墨綠針織衫,下麵配了條黑色的磨毛拉絨錐形西裝褲。旁邊掛著的那件羊毛呢夾克應該也是他的——畢竟看起來老板的肚子塞不進那件衣服裡。
是新買的嗎?和大學那會品味有些不一樣了,眼神不自覺滑到那人臉上,直接撞上男人審視的目光,神色寡淡,十分平靜。
麥寧猝不及防收回視線,試圖讓自己心無雜念。她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什麼事呢?”
沈度盯著想要洞穿地心的麥寧看了兩秒,不慌不忙道“請你做我的私教。”
隻聽見嘎巴一聲,麥寧心底壘的那座堤壩徹底崩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