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上炙熱的溫度烘烤著麥寧,她努力抬頭,看見緊繃的白襯衫上麵舉著一個冷白修長的脖頸,再往上走就是輪廓分明的下巴,高挺筆直的鼻梁,濃密卷翹的睫毛。
看起來是個賣相不錯的人渣,麥寧感慨著,順勢把臉上的眼淚鼻涕在他身上擦拭乾淨,她努力地想要站起來再來一拳,但很明顯她還沒能醒酒。
沈度看著眼前的女人在他身上胡亂摸乾了鼻涕眼淚後,又抵著他的襯衫,嗯嗯啊啊地要踉蹌地站起來。
然後就是要站起來,又滑倒、再站起來,繼續滑倒的往複循環。
眼看著眼前努力的女人又要軟綿綿地倒下去,沈度雙手一伸,再次把女人穩住。
隻是這次沒再摟進懷裡,他將眼前的人扶正了站好,麥寧這才看見麵前這人的全貌。
身姿欣長,白色襯衫勾勒出精瘦有力的身材——剛剛手感也是如此。確實挺好看的,隻是看向她時,眉眼斂起,神情淡薄。
讓她有些不安的是那種撲麵而來的熟悉感。
“好久不見”沈度說道。男人聲如冰玉,但帶著讓人油然而生的親近和信服。
就連這聲調都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啊,像極了她在大學相戀多年的那個在辯論賽上用聲音就征服了無數少女的前男友。
麥寧定睛眯眼看去。
清醒其實是一瞬間的事情,不需要人做過多的思考,有時候可能隻是一個對視,回憶像冰冷的海水一般向麥寧奔騰而來,衝醒了麥寧的腦子,卻凍住了她的嘴。
“…沈沈沈沈度?”麥寧不敢叫他,這個名字對她而言像是碎裂的瓷器、破掉的泡沫,是沒有什麼價值的隨手就會被埋掉或者丟棄了的東西。
“是我。”
沈度點頭,但手上的力道不敢鬆懈。他感受到手裡緊握著的那個人的雙臂顫抖,怕是一鬆手,整個人就會像失去了筷子的麵條一樣出溜到地上,然後順著下水道滑走。
“你你你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出國了嗎?
麥寧仿佛踏在雲裡霧裡,整個人軟綿綿的。
算起來,他們倆已經五年沒見過麵了,最後一麵還是他們畢業典禮的時候。
那時麥寧在提分手。
沈度將她堵在空間狹小的器材室裡,好像無數根針刺進了他的喉嚨,聲音嘶啞著,“給我個理由。”
“沒什麼理由”麥寧不耐煩地揉了揉眉心,“非要什麼理由的話……”
“我覺得你配不上我了。”
麥寧故意停頓了一下,似笑非笑。
沈度是他們那屆法學院裡麵最有名的高材生,她則是他們那屆體育生裡麵最年輕的MMA金腰帶。
男才女貌,不會有比他們更般配的校園情侶。
沈度不死心,從身後抽出一個黃色日記本,豎在兩人中間。
“…那這呢,這又算什麼?”
麥寧認出來那是戀愛最開始的時候,她花了一整個星期做出來的立體手工書,裡麵第一頁用豔麗的花樣繁體字寫著——我永遠愛你。
沈度死死地攥著書的邊角,言語急切“裡麵第一頁……”
哢嚓——
書被麥寧撕成了兩半,然後再撕。
哢嚓聲不絕於耳,被塗滿了愛意的紙片在時間裡七零八碎了一地。
沈度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離開之前他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麥寧低下頭,原本束在脖頸處的頭發早在剛剛的爭執中散開,垂在臉頰兩側,將她整張臉都埋在陰影裡。
就這樣吧,一切都不重要。
——
有時候人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隻要自己想要,就能得到一切。
但生活無疑是殘酷和現實的,若是偶然滿足了誰的願望,也不過是上天隨意的施舍。
世人稱之為幸運。
幸運是神的眷顧,但麥寧覺得自己從來不在被眷顧的範圍裡。
麥寧很不願意麵對沈度,對她而言已經離開過的人不需要再回來。
她害怕吵架,也不想再吵架。麵對法學高材生,爭辯從來不是她的強項。
更何況現在的自己再也不是以前那個風光無限的自己,哪怕周圍一片寂靜,都似乎有無數聲關於過去的鄙夷蔓延著。
她彆扭地轉了下身子,以示自己不滿的抗議。
麥寧很高,足有一米七五,但沈度比她還高出大半個頭。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麥寧,看著她畢業後就燙的毛茸茸的頭發,看著她
雪白的透著紅暈的臉頰,靈動的染上迷離的眼睛,又看向她嬌豔水潤的紅唇,看她扭扭捏捏地來回轉著身子,微卷的發梢帶著酒氣不經意地掃過他的鼻尖。
像一隻正在倉皇出逃卻被揪住了脖頸的野貓。
一切都變了,又好像沒變。
“怎麼?我不能回來嗎?”沈度眉頭輕挑,他的話聽起來少而冰冷,當初戀愛時麥寧鬨到歇斯底裡地大吵,他最終也不過是點
點頭,表示同意。
好像對於結果是什麼樣他都不太在意。
當時麥寧隻覺得他真是冷漠到令人發指,但此刻現在卻希望他再多冷漠一點。
放過我吧,把我隨便丟到街頭的哪個角落裡麵發爛發臭都行。
但顯然沈度沒有放過她的打算,他扶正了麥寧,目光灼灼,“還是你在心虛什麼?”
麥寧心底警鈴大作,手心浸出汗來。就當麥寧心裡忐忑著思考如何應對時,一輛開著紅藍爆閃燈的警車慢慢停在他們前麵。
車窗搖下來,一位民警探出頭問有沒有看見附近有人醉酒鬨事。
電光火石之間,麥寧心念一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瘋狂搖起自己手臂。
“救命啊!”
“我在鬨事!”
——
直到兩人雙雙坐上警車後,理智才開始慢慢回籠。
醉酒鬨事、警車與我。
噢,對,還有他。
麥寧腦子裡的理智終於串成了一條線,她開始痛恨剛剛瘋狂舉手的自己,如果真的被定為醉酒鬨事……
麥寧看見自己原本就已經灰暗的前途在警笛的呼嘯聲中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句號。
正當她心裡暗自垂淚的時候,手背忽然傳來一陣溫熱——沈度的手覆了上來,但隻是輕拍了兩下,就悄然消失了。
麥寧恍惚地像在做夢,剛剛接觸的地方還留存了一點溫熱,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但她打定了主意。
絕不回頭。
到了警局以後,麥寧瞬間化身為一個十足的乖寶寶,為自己因一己之私浪費警力,同時還讓警方錯失了抓捕真正罪人機會的事情表達了十足的歉意。
但當民警調取監控後才發現,那條街上麥寧是唯一一個醉酒發瘋的人。
幾人相顧無言,原來沒抓錯。
麥寧看著監控裡的自己抱著電線杆一會手舞足蹈一會痛哭流涕一會嘔吐不止,行為舉止像之前看過的一場動物話劇裡麵那隻發了瘋的大猩猩,誇張程度就連圍觀的幾個民警都沒能忍住笑出聲來。
沈度表情倒沒什麼明顯變化,隻是沉默著的嘴角微翹著。
如果有辦法的話,麥寧還是想當場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再見吧,但願這個世界上從不曾出現過我。
沈度在麥寧誠懇認錯的時候,向民警出示了雙方證件和個人信息,順便對麥寧監控行為進行了合理化解釋——情侶鬨彆扭引發的醉後發瘋,沒有任何想危害社會的想法。
就是一個因為愛情而產生的美麗誤會。
男民警表示理解,畢竟這年頭情侶吵架乾什麼的都有,前段時間自己對象還和自己破口大罵了一場,嚷嚷著要從樓上跳下去,幸好自己一把抱在懷裡,又順勢親了幾口,這才挽救自己脆弱的愛情於水火之中。
當然,這些是不能宣之於口的。但深陷愛情苦海的民警還是理解了他們。
最終二人做了個詳細筆錄,麥寧又被口頭教育了一番,“床頭吵架床尾和,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讓一步,他退一步,不就好啦,對嘛!”
民警向沈度擠眉弄眼,女人還得靠哄著來,咱大丈夫能屈能伸,爭一時人財兩空,退一步洞房花燭。
沈度點頭,表示已經意會。
民警心滿意足地目送兩人離開。
真般配啊,今日的功德算是圓滿了。
從警局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淩晨。
站在警局門口,麥寧想了想,還是打算向沈度道了聲謝。就今天一天吧,以後就再也不見了。
“剛剛,謝謝你。”
“路過而已。”沈度看向前方,眉眼微垂。見他也不再多說,二人慢慢往前走去。
夜幕深沉,月涼如水。淩晨的街上已經開始下起了朦朧的露水,當麥寧感受到涼意的時候,外套已經染上了些許的潮濕。
沈度的白襯衫也被打濕,隱約透著一些讓人浮想聯翩的內容。
為什麼隻穿了個白襯衫?
難不成還是和大學一樣喜歡耍酷嗎?
麥寧思緒紛飛,回憶這隻蜘蛛飛快地在腦海裡翻來覆去地織網,提醒著過去的甜蜜。她不想說話,一旁走著的男人也默不作聲,兩人的身影在地上越拉越長,看著格外和諧。
像極了他們大學時無數個漫步在操場的夜晚。
那時候可真好啊,麥寧挽著沈度的手臂,像隻樹袋熊懷抱著獨屬於自己的大樹一樣,把大半的重量都掛在他的身上。
月明星稀,操場的人影見少,他們的腳步還沒有停。
“沈度啊沈度啊…”她歪著頭靠在沈度的肩膀上,語氣綿長,“你會陪我走多久啊……”
沈度眼神溫柔,他反握了握麥寧的手。
“隻要你想,我們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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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總不能一直走下去吧,一路而來,總有人會累的。
又不是什麼小情侶,搞什麼浪漫的行為主義,壓狗屁的馬路啊!
《孫子兵法》曾說“兵貴勝,不勝久”,作戰用兵貴在速戰速決,不易曠日持久。
再消耗下去,恐怕會心神動搖。
“就送到這吧”麥寧說道,為了避免出現拒絕,她還加上了個籌碼,“我男朋友要來接我,等會就到了。”
怕沈度不相信,她又急急忙忙地補充道:“馬上該結婚了,怕你看見誤會。”
因為太著急,麥寧反而說錯了話,把怕看見你誤會說成了怕你看見誤會。
“怕他看見你誤會!”麥寧紅了臉,但看著沈度嘴角揚起的笑意,還是一字一句地更正道。
原本蔓延出和諧的氛圍因為麥寧的篤定而急轉直下。
“我知道”沈度收回笑意,臉色漸冷。
“自然不會誤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