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何綃隻有一節課。
中午沒能等到程墨來,她並不失望,她本身也隻是抱著碰碰運氣的心態去的。何綃自我安慰,程墨不來,也許是因為忙呢。她自己下午沒課,並不代表程墨下午也沒課,即使沒課,應該也會有彆的事情要做。
但就算是這樣想了,也沒有動搖她下午照樣要去花園的想法。要是等到明天課後再問程墨,那就有些太遲了。她更希望自己早知道一些。
江敘知也看出了她的反常,她並不知道程墨早上暈倒的事情,她那時候也有課,沒有看見救護車開出校門口的那一幕。問何綃,她也什麼都不說,一雙渾濁的眼睛裡看不出端倪,索性不管了。若是她想說,到時候再聽她說也好。
聽到她晚飯後說還要繼續處理中午的事,她無奈點了點頭,並沒有深究就放人走了。
何綃再次孤身一人走上那條小道,中午的人比下午要多得多。她有時候會冒出來一些私心,雖然她站在程墨那一邊來看,她們也隻能算是萍水相逢,但她也不想看到除她和程墨之外的人,進出這個花園。好在花園的地理位置實在隱蔽,就算是何綃,也是放空自己的時候貿然闖入的。
她們在花園見麵的次數並不頻繁,何綃也隻會在下午沒有要緊事的時候,才會去散步,而程墨,前段時間基本上每天都會待在這裡。
近來她好像變忙了。
何綃緊了緊拳頭,有些小心翼翼從岔路口,往大棚口看去。
門口坐了她再熟悉不過的瘦削背影,並沒有在作畫,而是站在花架前,舉了噴壺澆花。
何綃心裡的大石落了,迫不及待跑了過去。程墨聽到腳步聲,很急切,有些疑惑地轉頭查看情況。
兩人目目相覷,場麵有些熟悉。
就這麼對視了一會,這回何綃沒有臉紅,站住了腳跟,直直地朝著程墨的臉報以一笑。
“是你啊,快過來坐吧。”
程墨眼底的淩厲在看見何綃的瞬間消散,也對著她笑了,笑起來陽光而又有溫度。她指了指畫架旁邊比她平時坐著的板凳稍微矮一點的凳子,示意她坐下,就像是預知了何綃會來一樣。
近一個月前,何綃是除她之外,她知道的第一個進到這個花園裡來的人。但對她的闖入,程墨也沒有顯得很驚訝,畢竟這裡雖然有些隱蔽,但不代表沒有人會經過。
這個花園不是學校修建的,這個小型花園的主人,是汪訓教授。
汪訓教授在她上大學的時候,就是她的數學老師,她是汪教授的得意門生,從今年開始在他手下當助教,也是他和程墨一起決定的。
至於他願意把這個花園裡所有花兒的死活交在程墨手裡,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程墨喜歡,也有一小部分是因為他沒有多少時間照看。
她時常和汪訓說起,他的花園裡,花兒長得很好,讓他有空可以去看看。汪訓笑著提醒她說,不是他的花園,這個花園已經有一半所有權,在程墨手上了。
程墨常來照看這些花,為了不辜負汪訓對她的一片信任。她對這些花兒比對她的胃都上心,即使再忙都會抽空來看上幾眼。
而唯一的變數,就是何綃。
何綃常常會在她閒下來開始作畫的時候,靜靜地站在她旁邊,看著她的畫。一來二去,程墨雖然搞不清楚她在想什麼,但也能知道她或許對自己的畫很感興趣。她有時候會問何綃一些她在細節上的看法,何綃都會不緊不慢地認真說出自己的想法,理出依據。不覺中,這樣的日子已經快要持續一個月了。
她有幾次覺得,這樣的何綃,和自己竟然有些相像。
她送過何綃兩幅畫,一幅畫,畫得是初見時的繡球花,另一幅畫的是在花園角落裡,不怎麼引人注目的一盆雪白的洋桔梗。
她看得出來,何綃很喜歡。被學生肯定是一件讓程墨非常滿足的事。所以她默認了何綃空閒時候的突然闖入,甚至還為她準備了一把凳子。
她在心裡有時候會衡量,這算不算她與學生在私會,不過這種想法很快被打消了。
畢竟隻是在一起感受藝術,姑且也算是師生之間的正常交流……吧?
何綃乖巧地坐下,看著程墨忙碌的背影。她想上去幫忙,但更想問她上午的去向。
於是她開口了。
“老師,上午的美術課……你怎麼沒來?”
雖然腦海裡演練了幾遍,但她說出口時還是有些猶豫不決。
“嗯?”程墨停下手上的動作,意識到自己被學生擔心了,本想不著痕跡地撒了個善意的謊,但她思慮了一下,還是說了實情:“早上忘了吃早飯,去了醫院一趟。彆擔心,現在沒事了。”
本來已經放輕鬆了的何綃,聽完心裡又不安定了。但事情已經過去了,說什麼都不太合時宜。
她察覺到程墨話出口前的躊躇,估計是想對學生撒謊。但她似乎考慮到了何綃的特殊性。
何綃心裡本身複雜的情緒,倒是因此有些平息了。她注視著那個一直背對著她的女人,半晌,腦海裡逐漸產生了一種奇奇怪怪的想法。
“老師,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像一隻泰迪?”
她開口道。
何綃沒有說讓她注意身體的話,反而語出驚人,程墨猝不及防地被逗笑了,她隨手放下手裡握著的噴壺,扭過頭去,如春風和煦般的溫柔笑顏顯現在何綃跟前,看得她也是微微一愣。
“為什麼會這麼覺得?”程墨有些憨憨地撓了撓頭,笑意未減,“我好像也不是那種……可愛的類型吧?”
“不,我是一直這麼覺得的,就像一隻毛茸茸的黑色泰迪,特彆是笑起來的時候。”何綃確信了自己在程墨心裡的特殊性,有些有恃無恐了,想也沒想就笑著走近她,問道:“那以後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可以叫你泰迪嗎?程、墨、老、師?”
程墨有些臉頰發熱了,有種常年為了維持嚴肅認真的人設被人無情拆穿了的感覺。但她轉念一想,何綃有這樣的想法,問出這樣的問題,不能排除她對自己有特殊感情的可能。
她故作嚴肅拒絕道:“不行。哪有學生這麼叫老師的,沒大沒小。”她靈活地岔開話題,接著說:“何綃,和前幾次的你比起來,今天的你話變多了很多。”
“啊……有嗎?”這下輪到何綃害羞了。
不過她很快穩住了,把話題拉了回來。
“程墨,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何綃不知天高地厚地直呼她名字。
程墨比她稍稍高一截,聽她這麼叫,毫不留情地給了她頭頂一個手刀,不滿道:“不敬師長,不怕我跟你輔導員講嗎?”
“嘶,不礙事,我也可以告你體罰學生的狀。”何綃狡黠地笑了一下,朝著程墨眨了眨眼睛。
程墨近來壓力也大,和何綃今天待在一起的時間裡,笑容已經足夠多了。
她想,何綃常常來陪著她畫畫,也是需要時間和耐心的,沒有一個學生能做到這樣。
程墨心軟了,嗤笑一聲,妥協道:“嗯,隨你。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除了這裡,我們不單獨見麵,也千萬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叫我,能做到嗎?”
何綃一聽,點頭如搗蒜。她也有著不想給程墨帶來麻煩的本意,這點要求她還是能做到的。能給在課上冷若冰霜的程墨起這麼呆萌的外號,她已經很滿足了。
“但你也要按時吃早飯,泰迪。”何綃莞爾一笑,坐回了小板凳上。
她等著程墨坐在她身邊來,但那人不聲不響,還在忙著給花草施肥。
半分鐘後,程墨忙完去洗了個手,邊擦乾邊坐在了何綃身側。
程墨看了一眼她乖巧的樣子,與之前前還在她麵前拌嘴的小姑娘判若兩人,注意力似乎被彆的東西吸引走了。
“你在看什麼?”她忍不住問道。
“一隻蜜蜂。”何綃答道。
程墨笑了,“有什麼特彆的嗎?”
“沒有,就是一直普通的蜜蜂。”她的語調毫無起伏,就像在自言自語一樣。
程墨笑著,沒再說話,轉過頭,安安靜靜地在調色板上擠了顏料。
她想了想,決定今天不畫那些花了,就畫正對門的花架靠邊上,那盆生機勃勃的爬山虎好了。
十九歲的小姑娘,就和爬山虎一樣精力旺盛,這幅畫是專門送給何綃的。
她估計也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