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安祈今年其實已經十三歲了,但是據他爹所說,他自小身體便一直很虛弱,這導致他比起同齡的小孩都要矮小。跟十五歲就五尺多的年樅之就更不能比了。
說到年樅之,古安祈頗覺好笑。
對方看起來就是一個十足傲嬌的少年郎,心裡想的什麼都明晃晃地寫在了臉上。
他剛剛來到青虹山莊那幾天,年樅之對他還是一臉戒備,還當著眾人的麵直接問年叔叔他是不是他的私生子,大聲斥責年叔叔辜負了他的母親。
年叔叔當時綠著臉,拎著人後脖頸丟進書房。之後是恢弘的木門也無法隔絕的大聲對罵的聲音。
古安祈跟外麵的世叔家仆麵麵相覷,場麵一度十分尷尬。
之後因為每一夜都在做噩夢,某一個晚上古安祈就開始發起了高燒,整整三天,他都渾渾噩噩、意識模糊,隻能感覺得到有個人一直守在他的身邊,給他擦汗,喂他喝藥。
病好之後,古安祈就對外稱自己失去了全部的記憶,對於這個陌生的地方,他還是沒有辦法全然安心,隻有一個失去了全部仇恨、收起全部爪牙的小孩才能得到他們全然的信任吧。
這之後,年樅之對他的態度也漸漸好了起來,這說來也十分奇怪。
他可以確定對方是不知道他的過往,也肯定不會考慮到那些有深度的問題,所以這至今還是一個讓他十分困惑的問題。
他抬眼看著校場上的少年,玄色的衣袍在一招一式間獵獵作響,拳拳帶風。定目一瞧,隻見他額間縛的那一條暗紅色的發帶還沒帶上什麼濕氣的,看起來練的時間應該不長。
於是他喚出卡卡“卡卡,把一本初源功用在年樅之身上吧。”
“好的宿主!”
他凝神,去觀察年樅之的狀態。
隻見他腳步開始慢慢加快,看不見一絲滯澀。手上的力氣更是收放自如,看起來是要好上不少,卡卡沒騙他,這就當作是,年樅之每天晚上陪他睡覺的獎勵吧。
他放鬆肩背,像貓咪一樣懶懶地靠在身後的柱子上,曬著暖洋洋的日光。
年樅之熱好了身,緩緩收勢,不知為何,他感覺他今天的狀態比上之前要好不少。
他自信地勾勾唇角,利落出腳,將橫躺在架子上丈八素銀槍踢飛,同時他也縱身一躍,捏住槍便下落起勢,攔、刺、挑、纏,足顯少年意氣。
長槍一橫花飄零,遊龍一擲乾坤破。
場麵竟十分賞心悅目。
古安祈鬆鬆地看著他的一刺一攔,眸色裡閃過幾絲黯然。
“祈兒,笙兒說你今日又頂著烈日偷偷練功了?”
小少年的肉臉上滿是倔強,將頭偏過一旁,並不回答。
古千淶伸手扳過兒子的小身子,語重心長道:“祈兒!爹爹是說過,你根骨奇佳,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的好苗子。但是你的身子向來虛弱,不足以支撐你日日練功!你且等一等,爹爹肯定能尋到法子,讓你以後再無禁忌!隻是現在,你需要保重自己的身體,萬萬不可再這樣了好嗎?”
小古安祈的大大的眼睛裡是止不住地傷心,大顆大顆的淚珠滾滾落下:“爹爹,我也想跟笙兒去跑馬。我不想再被關在房間裡了,每天都看不到你們......”
古千淶心疼地安撫他,粗糙的手指抹去他幼嫩臉上的淚水。
古安祈定定地看著年樅之,目光卻漸漸渙散,黑沉的眼珠裡再不見什麼光亮。
這時,一把輕巧的鐵劍隔空刺來,直直刺進柱子旁邊的泥地裡。
不遠處,年樅之熾熱的嗓音傳來:“小不點!快過來!我教你練劍!”
古安祈看了一會兒地上還在震顫的鐵劍,緩緩伸出手,沒拔出來。
年樅之看著了,快步走過來:“這都拔不出來嗎?”
隻見他輕輕一抽,那把鐵劍就乖順的跑了出來。
古安祈被氣到了,抱住自己的雙臂,狠狠往身後的柱子上一靠:“你自己玩兒吧!”
怎麼會有這麼賤的人!
年樅之丟下劍、卸了槍,伸出被鐵鏽和泥土汙染過的手眼看就要捏到人軟乎乎的臉,古安祈伸出手扣住他,然後立刻嫌棄地丟開:“臟東西!”
“好啦好啦,我跟你道歉!你年哥哥我糙慣了。不過你也太弱了,以後還是每天跟我練一練吧。”
“滾呐!”
“嘖嘖嘖,不聽好人言。”
另一邊的書房裡,氣氛卻冷滯得快要凝住了。
“人呢?”
“莊主,目前隻能直到他藏在川門郡。我們去買了......天機門的情報,情報隻說明了為了不將事態擴大,讓我們原路返回。因為門主......我們就......”
在書桌前的下屬十分為難,吞下去許多不敢說出口的話。
年永寧沉默半晌,無可奈何地開口:“門主還有說什麼彆的嗎?”
“額......門主說...什麼時候把少莊主送過去......”
後半句話下屬的頭低得不能再低,話也說得含含糊糊的。
“沒了?”
下屬遲疑地點了點頭。
“罷了,那天晚上的其他人的蹤跡呢?總不可能一夜之間全部蒸發了吧?”
“我們從萬蠱們附近的村子裡找到了幾個,他們當時藏進了深山裡。不過......他們透露出來一件事,這可能是他們失蹤的原因。”
“什麼事?”
“當時的傳聞,是假的。傳聞中的東西據他們所說能誘發瘟疫,威力十分強大。當時萬蠱門儘數被滅之後,在場的人多數已經陷入疫病之中,傳播速度十分可畏。不過屬下覺得不可儘信,畢竟那幾人目前還活蹦亂跳的,還未發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六個月之後,送到亂葬崗吧。”
“是!莊主!”
下屬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們還在他們口中得知,他們是謨教的人,消息屬實。隻是不知為何遠在沙漠荒野的謨教要不遠萬裡,來針對古掌門。”
“謨教?哼!一群道貌岸然之人的爪牙罷了。”
“那莊主,我們需不需要派人前去打探消息?”
“不用了,傳信。就說,我四十大壽籌辦筵席,誠邀各派前來相聚。就,先給四大門派和天機門派信吧。”
“是!莊主!”
年永寧有點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看來,我是太久沒有出去了啊。我的那些老朋友,都要不認識我了。”
古安祈靠著柱子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正沉浸在不可多得的好眠中的他,被鼻子處傳來的一陣一陣的癢意弄醒了。
他伸手拍開阻礙他睡覺的東西,隻聽見一聲脆響和少年清朗的吃痛的呼聲。
“年、樅、之!你有病啊!”
“沒禮貌!怎麼不叫我年哥哥了?哎我發現你就是白天晚上兩幅麵孔是不是?需要我的時候就年哥哥年哥哥的,不需要我了就叫我大名兒!”
年樅之先發製人,不然一會兒他鬨起來還有得哄。
“哼!我才不叫呢!不然某人又要說我是年叔叔的私~生~子~”
“喂!不帶這樣的啊!”
年樅之又被氣到,伸手捏住他的兩邊肉臉頰:“你這小不點兒怎麼這麼記仇呢!”
於是,下午的樂理課古安祈就帶著兩坨紅暈去見夫子了,當然,年樅之臉上的更紅。
“古少爺今日想練哪一種呢?”
古安祈看著齊齊擺在自己麵前的一眾樂器,深深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年叔叔怎麼想的,萬蠱門已經沒有了,還要把他送來學樂器,這有什麼用呢?
他伸出瑩白的手,指尖從這一眾樂器裡緩緩滑過,目光停留在了一管古樸的木簫身上。
這是,他爹禦蠱用的。
他垂下眼睫,濃厚的悲傷似乎在他濃密的睫毛上怎麼也化不開。
“古少爺是想練簫嗎?”
他拒絕了,伸手拿起了木簫旁邊的竹笛“以後,我就學竹笛就好了。”
他不敢,他怕隻短短的吹出一來一點音節,腦海便全部都被昔日爹爹摟著他,一點一點教會他吹簫的日子。
夫子似乎是看出來他的學生興致不太高,便想著趕緊進行教學,或許能提起他一點興趣。
“好的古少爺!那我們先來給笛子貼個笛膜吧!這也是一門大學問呢!”
“好。”
古安祈拿起竹笛,跟著夫子走進內間。
隻見空蕩的外間突然從樓頂上跳下來一人,玄色的衣袍劃出一片柔波。
少年帶著薄繭的手拿起桌麵上的那管木簫,怔怔看了一會兒,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片刻,他拿著木簫,向外走去。
但是很不巧,剛剛出門就碰上了他老爹。
“站住!”
年樅之乖巧一笑:“怎麼了老爹?”
“我聽說你今天讓祈兒跟你去舞刀弄槍了?”
“那不是,他太弱了,需要多練練嘛!”
“放屁,你就想著怎麼欺負他吧!他自幼多病,身子虛的很。彆再讓我看見你拉著他去乾你那些莽事兒!抽不死你!”
“就是虛才得多練練吧!迂腐老頭!”
年永寧虎目一瞪總之:“總之你記住,不要再把祈兒帶去跟你舞刀弄槍,聽見沒有!”
“聽到了聽到了!”
真帶了你也不會知道的,年樅之心裡想著。
年永寧剛剛順下的心,垂眼便看見了年樅之拎在手裡的木簫。
納悶兒道:“你什麼時候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了?”
“老爹,為什麼那個小不點要學這個呢?他看起來也不像是很樂意的樣子。”
“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他樂不樂意了?”
“這不是,剛剛看見他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嘛!”
古永寧深深歎了一口氣,語氣飄渺:“或許,之後不知道哪一天,他可能用得上吧。”
“故弄玄虛!”
年樅之沒好氣地說著,夾著尾巴趁他爹還沒來得及發火就飛速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