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前行,不出意外的話當日就能到達無妄湖。
“雲哥哥怎麼不穿些好看的衣裳,這都打補丁了。”蘇清默拿著一根木棍邊在前麵開路邊閒聊。眾所周知無妄湖有厲害的妖獸,一般不會有人過來自討沒趣。離湖越近,路段越荒廢,已經雜草叢生。
“家中清貧,無多餘錢糧。”
“雲哥哥家中還有何人?”
白清秋頓了頓,說道:“家父家母。”
“無兄弟姊妹嗎?”
白清秋望著蘇清默的背影,心裡暗暗答道“有一妹妹”。
見身後沒有回話,蘇清默不惱,她停下腳步,回過頭說道:“我家中有一妹,比我小幾歲,長得貌若天仙。可惜老天沒眼,她生了重病至今未愈,隻日日躺在病榻,無法睜眼不會言語。”
白清秋睜大眼睛,怔怔聽著蘇清默的一字一句,心中掀起巨大的憐憫,這種憐憫是感同身受,是似曾相識。他也有一妹妹,他的妹妹叫白清默。清默出生時難產,母親生了三天三夜,最後難逃厄運。上天帶走了母親,留下小小的她。那時他才五歲,仙靈山日日落雨,他抱著妹妹,淚水混著雨水送葬母親。妹妹不會說話不會笑,偶爾睜開眼睛靜靜看著他。聖醫說此病乃“木僵”,無藥可醫,勸其順其自然莫強求。可他怎能不求,這是親妹,是母親生命的延續,是他在這三界中唯一至親至愛之人!
“你怎麼了?”蘇清默彎下腰,看著白清秋泛紅的眼眶,“哭了?”
“稍等失陪。”白清秋快速轉過身,衣袖拂過雙目,而後轉回來,隻見蘇清默伸出手臨空在自己頭頂,似乎是想安撫,他側身繞過,小聲道,“多謝。”
蘇清默懸空的手轉而撓撓頭發,低笑一聲跟著白清秋繼續趕路。
深山裡的氣象瞬息萬變,晌午晴空萬裡、豔陽高照,驀地憑空炸了顆響雷,山林頓時地動山搖,刮起陣陣狂風。白清秋被突襲的大風吹得眯起眼睛,單薄的身子東倒西歪。
前頭的蘇清默剛轉過身,就看到白清秋跌倒在地,一腳踩空,向旁邊的深坑滑去。她顧不得多想,飛身撲上,一把拉住已經懸空搖搖欲墜的白清秋。“呲啦”一聲,蘇清默的手臂被鋒利的荊棘連衣袖劃破,鮮紅的血液順著手臂滴落到白清秋的臉上。
“你受傷了。”白清秋第一反應不是擔心自己此刻的危險處境,而是驚訝地望著上方死死抓住自己手腕的蘇清默,鮮血一滴兩滴,他皺起眉頭,急促大聲說道,“蘇姑娘小心,如若勉強便放開我吧,不要一起掉下來了。”
“嘖。”蘇清默自然不會勉強,區區一個單薄纖弱的白清秋,她一隻手都能提起來。現在大風亂刮,應小心為上。她悄悄在身後施了個法,不費吹飛之力就把人拎起來。
“蘇姑娘,讓我瞧瞧。”白清秋顧不得禮義廉恥男女授受不親,握著蘇清默的手臂掀開帶血的衣袖,然後扯下腰帶,輕輕繞上一圈紮好止血。
蘇清默垂目,細細凝視著那層濃密睫毛下的淺碧之眸。
“嘀嗒。”落雨了。
白清秋抬頭,望著烏雲蓋頂暴雨欲襲,拉起蘇清默折返,往來時的路疾步。
“我剛看見一處山洞,你的傷口不能沾水,我們先去躲躲。”
山洞不遠,剛踏進去,外頭便下起了瓢潑大雨。
“你往裡麵坐些,彆被潮氣打濕。”山洞不大,隻夠兩三人躲避,白清秋把洞內的枯葉石礫堆積起來,把蘇清默安置在裡邊。他站在洞口,衣裳褲腳在來時濕了一大半,深秋的風混著水汽吹來,身體裡泛起絲絲寒意。
山雨下得愈來愈大,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白清秋輕歎,看來要在此地將就一晚。
“啪!”細小的枯枝燃燒聲,一叢火苗出現在山洞內。白清秋驚訝地轉身,隻見蘇清默指指枯葉堆,笑著說道:“過來烤火,把衣袖烤乾。”
白清秋走過去,在蘇清默對麵席地而坐,稱讚道:“你真厲害,這麼快就點著了。”
蘇清默是用法力點的,但她不說:“那是當然,我其它方麵也很厲害。”
某人特意加重“其它方麵”的歧義,但對白清秋來說,也就理解字麵意思,僅僅自誇而已。
“蘇姑娘,你的手還疼嗎?”白清秋擔心地詢問。
蘇清默點點頭,立刻委屈道:“疼,需要吹吹才好。”
“啊?”白清秋一下沒反應過來吹吹是什麼,見人抬起手往自己身邊湊,忙往後退,“蘇姑娘,男女授受不親,我不能毀了你的清白。”
“我可以嫁給你啊。”
“彆。”白清秋簡直不知該如何接話,他被蘇清默一個大招給整沉默了。
蘇清默睨視尷尬得不知所措的人兒,彎起眉眼笑了起來,又丟出一計重磅:“我好看嗎?”
白清秋頓了頓,誠實回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那你為何不鐘意我?”蘇清默委屈巴巴,“你是不是已有心上人?”
麵對蘇清默的追問,白清秋一個頭兩個大,他搖搖頭,直接回道:“蘇姑娘,我修無情道,是不會有心悅之人的。”
聽到白清秋的回話,蘇清默怔怔愣住,這話她在三年前聽過,當時那人是怎麼說的來著?
“墨炎瀾!我修無情道,倘若你再逾矩,休怪我對你不義!”
光陰荏苒,轉瞬已是三年。尋你太久,我從未想過放棄,我堅信也必須相信,你一定會回到我身邊的。
“那可未必。”
“你說什麼?”白清秋沒聽清蘇清默剛才的小聲嘀咕,外麵風吹雨打,想再添些枯樹枝也沒法了。
光線很快暗下來,火堆的光亮越來越小。蘇清默從行囊裡拿出食盒和水,遞給白清秋:“餓了吧。”
白清秋道聲謝,雙手接過,借著微光打開食盒,裡麵是幾塊粉紅色的桃花型糕點,精致小巧。他有些驚訝,因為沒料到蘇清默會帶甜食,以為是饅頭大餅之類。他喜甜食,一個不為人知的癖好。
輕咬一口,甜而不膩、入口軟綿,十分美味。
蘇清默透過暗紅色的火光凝視著那雙因饜足而閃爍點點光芒的眼眸,柔軟細膩的唇瓣一張一合,嫣紅的舌尖舔舐沾染的碎屑,她不禁咽了咽,口乾舌燥。
“蘇姑娘,你也吃點。火堆馬上要熄滅了,我們準備休憩吧。”
蘇清默一點都不餓,卻也很餓,她心猿意馬地胡塞了幾口。
白清秋衣褲烤得七分乾,潮氣濕重貼在身上不好受。今晚是彆想好睡了,深秋的夜寒氣襲人,在這山洞裡待一晚,但願彆被凍出病來,明日還要趕去無妄湖。
蘇清默看著白清秋先來清理自己這邊的沙礫,再扶自己躺下,而後走到最遠的地方,道了句“安歇好夢”便隨著火光熄去板板正正地席地平躺。
山洞裡伸手不見五指漆黑一片,偶爾劃過閃電的光亮。墨炎瀾沒有入睡,靠在岩壁朝著白清秋的方位,借著白刹的亮光,察覺到他睡得不安穩,眉頭緊皺,雙臂環抱,身體蜷縮。
糟了!忘記他現在是沒有法力的人族,不能施法禦寒。墨炎瀾大步走過,一把抱起渾身冰涼的白清秋,撫上發燙的額頭,緊閉的雙眼說明他已陷入昏迷。
墨炎瀾把人抱在懷裡席地而坐,伸手對著燃燒殆儘的火堆一指,火苗又重新燃起。他撫上白清秋的臉頰,施法逼退寒潮,讓身子暖和起來,額頭的熱度也在漸漸消退。不一會兒白清秋緊擰的眉頭緩緩舒展,緊繃的四肢緩和鬆弛,他側了身,本能地靠近溫熱的來源,他無意識地伸手,環抱著墨炎瀾強健的腰際。
墨炎瀾“嘖”了聲,垂下晦暗不明的眼神,細細看著埋進自己懷裡的側顏,烏黑的發絲滑落耳畔,一道微不可察的痕跡沿著臉龐蔓延。墨炎瀾睜大雙眼,犀利敏銳的目光仔細打量,躊躇片刻他伸出手,輕輕掀開薄如蟬翼的青蛇皮。
麵皮之下,是他尋了三年的人。
一張烙印在心底的臉容,白皙細膩的肌膚俊美無瑕。一個牽腸掛肚朝思暮想的人——白清秋,真的是你!我終於找到你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往返人族仙族搜遍整個魔族,尋銀發淺眸之人。白清秋,你竟然就在巫山下,披散烏黑發絲戴著醜陋麵具,躲過一次次的搜尋。
幸好,老天待我不薄,繞了這麼久你終是回到我身邊!
墨炎瀾激動、興奮甚至驚喜無措,雙手緊緊抱著懷中人,緊緊地,仿佛要把人揉碎揉進自己身體中,永遠永遠都不要再分開。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進山洞中,一向淺眠的白清秋昨晚受了涼,竟昏睡了整夜。光線愈來愈強烈,是一個陽光絢麗的好日頭。
白清秋緩緩睜開眼眸,目光停留在近在咫尺的黑衣胸膛,他呆愣一怔,再往上看去,隻見蘇清默的下巴貼著自己的腦袋,修長的手臂環著自己的腰際。這是一幅什麼詭異的場景,被女子抱著睡了一夜,做夢都不能出現的畫麵。白清秋頓時一個激靈,猛地坐了起來,蓋著兩人的披風滑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