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後,我在表哥的攙扶下,不怎麼感到腳痛地坐上他的“奧迪A6”,一款特彆舒適的銀灰色轎車,緩緩往家的方向行去。表哥和我住的是同一個方向,區間相隔也不過幾百米,所以應該算同路。
車上,表哥依舊是寡言少語、安靜沉默。
我則擔當起了一個活潑開朗、能說會道的嫡親弟弟形象,一會兒說起工作中關於那些客戶的無聊要求和不懂裝懂,一會兒八卦公司的某某和某某怎麼怎麼樣,一會兒又跟他笑談我中午的愚蠢吃魚過程。
在眉飛色舞、喜笑顏開的有趣言語中,我還非得搞幾個“好笑不”、“無聊吧”、“你覺得傻不傻”之類的話題讓表哥回答。表哥終於忍不住咧嘴笑了笑,雖然還是懶得答我,但神色看起來好多了,那清俊儒雅的麵容在我一直偏坐著的注視下有了一些活氣,好看極了。
有時候我想:天上的男神仙也不過就像我表哥這樣了吧?!
容顏清俊,溫文爾雅,有德有才,有光有彩……
雖然自表嫂走後,他的那些光和彩弱了許多,但在我眼裡,依舊明亮,一如天上那顆最亮的星星!
天上,神仙,劉惜軍,是我哥耶……真好!
就在我遊離暢想之際,表哥低沉的聲音突然說道:“慕慕,我,還是決定到廣州去,所以公司,還是會轉讓,你的工作,我已經跟龍總說好,願意的話,你就繼續留在公司,如果不願意,我就安排你到市建築設計院去。”
聽到這一聲“慕慕”,我還沒來得及思考表哥話裡的內容,就先熱淚盈眶起來。
我突然想說:劉惜軍,你,你知道你好多年沒這麼叫過我了嗎?
話說這世上隻有三個人叫我“慕慕”,一個是把我養大的外婆喬女士,一個是我媽媽,另一個就是供我讀書安排我工作,隨時給我發紅包對我無微不至到連洗腳水都幫我倒的表哥劉惜軍。
因為他們覺得喊“慕慕”會帶給我好運,會令人羨慕並真的得福。
我愣了半天才不確定地低聲問:“哥,你真的要賣公司呀?”
我的心情在明白表哥所說的內容之後秒回低冷冰涼處,仿佛一瞬間跌入冰窖裡。
沉默的男人“嗯”了一聲。
我瞬間明白——這個男人真的想要離開了。
我脫口而出:“哥,我不讓你走,不是,我是說不讓你轉讓公司……公司效益挺好的,又是你和嫂子幸幸苦苦才做大做強的,怎麼能隨便就轉給彆人去?不!不行!”
說到最後我竟低吼起來,眼淚也一並流了出來。
是的,“悅家裝飾”雖不是什麼大公司,但因一直秉持著“設計溫馨”、“真材修飾”、“簡約時尚”的理念,在西城已經小有名氣,即使在行業不景氣的環境下,“悅家裝飾”的業務也還能養活旗下五十多個員工和他們的家庭。
所以,表哥如果賣掉“悅家裝飾”,我個人是特彆舍不得的。
車內一陣寂靜,唯我淚流滿麵。
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愛在表哥麵前哭,小的時候如此,如今成大人甚至做父親了還如此。
或許我並不僅僅是喜他愛他,我更依賴他。
轉眼來到我家小區門口,表哥很明顯地氣壓低得令人有些害怕,待把車停在我家單元樓下,他轉過頭認真對我說:“慕慕,你和惜美不是希望我能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嗎?我若繼續經營公司,繼續呆在這樣的環境裡,我又怎麼能忘得掉?所以,我選擇離開,也是想重新開始,希望你能理解。”
我:“……”
表哥說的都是實話,公司裡每間辦公室,每個地方,每個角落,幾乎都是嫂子生前的設計和安排,包括食堂,包括比較洋氣又彆出心裁的衛生間,那都是嫂子的大手筆。
我的表嫂,薛容女士,不僅是個活潑外向的大美人,還是個德才兼備、十項全能的賢內助。
想讓表哥忘了她,忘了那個逝去的優秀女人,不離開傷心地,又如何可能?
“可是哥,我真的舍不得。”我心裡雖然認同,但還是想挽留著。
這個公司雖然是他們兩口子創辦的,但我也在裡麵工作了六年,說沒有感情是假的。
我哽咽道:“哥,創業不容易,‘悅家’是你的心血,就這麼放棄了真的很可惜,再說,你走了我怎麼辦?我不想給彆人打工......”
“慕慕,你彆這樣,你這樣讓我怎麼放心?”修長的手指把紙巾遞過來,表哥似乎也哽咽了。
唉!我又惹他傷心了。
我急忙拂掉眼淚,控製自己的情緒,破涕為笑道:“沒事的,哥你彆難過,我沒事的,隻要你覺得好,怎麼樣都可以。至於我工作的事……你不在,我也不想繼續待在公司了,設計院那邊我也不想去,我想過了,高山早就叫我去他那裡給他管賬,我還是去汽車銷售公司那邊吧!”
表哥遲疑了片刻,低聲問:“你去高山的公司?想好了?”
“我……”我突然想起今天中午看到的人,一下子就肯定不出來了。
腦子轉了轉,我笑說:“也不一定,哎呀哥你就彆操心我了,我這樣的人才,想挖我的人多了去,‘麗宏公司’、‘明圓樓’都有私信給我好多次了,還有姚達民那兒,三天兩頭不是用我的圖紙就是等著我的思維的,你還怕我失業不成?”
表哥突然笑道:“也是哦,我們慕慕這麼有才,誰不稀罕呀!”
頓了一下,表哥又說:“沒事,哥不會不管你的,以後......以後你也可以來廣州跟我。”
我高興地“哎”了一聲,還自信滿滿地說“那我到時候還給你做設計”。
其實我都不知道表哥去廣州那邊後是不是還繼續開家裝公司。
表哥可能被我的樣子給雷到了,“嗬”的一聲,他咧嘴笑了起來。
啊!表哥居然笑出聲了?這可真是這麼久以來最稀奇的事了。
看來我的努力和用心終於換得成果,我這也算是很有能耐了是吧?
我立馬轉哭為笑,想著等會一定要給惜美去個電話,讓她也高興高興。
也是,不就一個公司嘛!沒了就沒了,隻要人“好”過來,用什麼去換都值得勒!
揚起一張又笑又淚的臉,我與表哥目光碰撞,他想說,我也想說,還沒說,電話就來了——
“喜歡你,那雙眼動人……”
我手機上鄧紫棋那清亮高亢的歌聲仿佛要打破某種尷尬般大聲響了起來,拿出手機一看,還是高山,我那個目前還在合法權益內的夫君。
“喂!我已經到樓下了。”沒等高山開口我就先說道。
高山應了一個字:“好!”
餘光中我看見表哥似乎又搖頭笑了笑,然後他轉身下車繞過來給我開車門,輕車熟路沒什麼格外地兩手扶著我,把我從副駕駛座上接下來。待把一瘸一拐的我送進電梯,表哥輕聲說:“以後當心點,彆總像風一樣到處亂竄,碰傷了可沒人管你。”
我脫口而出:“就是因為沒人管了才不想要你走嘛!”
表哥:“……”
容貌清俊的表哥劉惜軍好像又被我的話給噎住了。
家裡難得燈火通明,客廳,廚房,臥室,洗手間,連陽台上的露燈都是打開的。
我斂了斂表情,妙變安靜懂事的模樣,一邊低頭換拖鞋一邊開口問道:“怎麼陽台都開著燈呀?”
這時高山從臥室裡出來,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一邊回答我:“我剛才收衣服了。”
我意外地“哦”了一聲,抬眼朝陽台上望去,那兩杆衣服確實被收拾乾淨了。
這……難到就是傳說中的“男人在外犯了錯回家特彆勤快”的現實版?
沒有怎麼打量那個裹著浴巾的合法夫君,放下手中提包,我跛著腳地往房間走去。
“怎麼這麼晚,你吃過飯了沒?”高山問。
我回頭看他一眼,平靜回答:“吃過了,本來有點小事加班,卻不小心在辦公室裡睡著了。你呢?吃了嗎?”
高山點點頭:“嗯!吃過了,你的腳……嚴重嗎?”
嘖!他終於看見了。
我故作輕鬆:“沒事,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已經擦過藥了,明天應該就好。”
待我走進房間,高山也跟進來。
我找話題問道:“這次出差還順利嗎?我看你好像走了好幾個地方。”
高山似乎愣了一下,半響才說:“還好。”
我抬眼看他,發現高山似乎在躲著我的目光,心裡突然有些不忍,笑一下,我岔開話題:“家然家怡給你打電話了吧?這倆孩子好像黏你得很。”
高山把毛巾放進衛生間,隔著玻璃門他聲音大了一些:“視頻電話打了好幾個,就是擔心我忘了他們的鋼鐵俠玩具和芭比娃娃。”
我一邊解外衣一邊笑問:“那你買了沒?”
高山:“買了,明天再給他倆拿過去。”又說:“慕青,明天晚飯去媽他們那邊吃吧!”
我:“行,我儘量早點過去。”
解開外衣,褪下手表,我拿著睡衣推門走進衛生間,發現高山正在用小盆洗他的內褲,我突然就想“嗬嗬”起來。
挺好,這個規矩和習慣基本上算是養成了。從結婚,不,從我們倆真正成為兩口子那時起,我就跟他說:“我可以給你洗些衣物,但不想清洗內褲和襪子,所以你的內褲和襪子也彆堆放在盆裡,最好洗完澡就趕緊自己搓洗晾曬了。”
我記得那時他問:“為什麼?你人都跟我揉在一起了,內褲為什麼就不能幫我洗?你是嫌棄我嗎?”
我答:“沒有理由,就是不想洗內褲和襪子而已。再說,留這兩樣簡單的衣物給你收拾,不就是為了讓你時不時體會一下生活的樂趣嗎?”其實後麵這話是當年外婆給我說的,那時我才十歲,外婆就要求我自己動手清洗自己的襪子和內褲,她當時也是這麼教育我的。
接著我又按外婆教導我的給高山強調:“千萬記住,內褲得單獨用小盆洗,襪子隻能用腳盆洗,而且必須手洗,不能用洗衣機洗,會汙染其它衣物。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能留臟的內褲襪子過夜,不然我就給你扔了。”
高山那時還不以為然:“扔了就扔了唄,多買點就是。”
後來因為經常找不到穿的,他才漸漸養成了自己清洗的習慣。
偶有忘記洗了的,我則悄悄幫點忙,但大多數還是他自己洗。又因為我不喜歡請保姆,高山有時候在我後麵起床,也會按我的要求收拾乾淨我兩的房間和床。經年累月,兩個人即使不那麼恩愛,但彼此融洽地生活在一起,總有些習慣是相互影響著的。
我改變了高山的小懶惰,高山也改變了我很多。
比如我現在性格就外向了不少,既會說笑話,也會搞些生活小幽默了。
還有現在已能吃些辣椒,還喜歡上手磨咖啡,愛運動,愛晨跑,這些基本都是高山培養出來的。
“怎麼啦?傻傻的。”看到我神思恍惚的表情,高山突然食指點了我的額頭一下。
“討厭,你手還有泡泡。”我竟然嬌嗲地拂了他的手。
高山盯著我看了一秒,突然柔聲道:“等下再洗,水溫還沒上來呢!”
我“哦”的一聲,抱著手臂靠在玻璃門上。
看著矯健有力的男人躬身洗衣服的畫麵,我竟然有種說不出的鬱悶,這個男人很快就會成為彆人家的了......他還會繼續分類清洗內褲和襪子嗎?會理床嗎?他還會給人磨咖啡嗎?他的那些銀行卡會不會等我還給他之後轉身就拿給那個人管了?那個男人跟他在一起之後會對兩個孩子好嗎?會不會也要再共同去育養另外的孩子?
唉!突然覺得好複雜。
與高山生活在一起好幾年了,有相敬如賓的日常,也有生氣了各自入眠的夜晚,還有共同期待孩子來臨的朝朝暮暮,以及撫養孩子們的點點滴滴……雖然也挺多內容,但總的來說還算比較安穩,隻是這麼多的記憶,怎麼就沒有更進一步的其它關於兩個人情感的纏綿東西呢?
難道真的是沒那緣分?
其實無論相貌性格學識境界,高山都挺不錯的,我雖然學曆低了點,但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還做得不錯,相貌算過得去,性格也挺溫和,可最終我們倆卻沒能彼此相愛,這還真令人感到遺憾啊!
“慕青,想什麼呢?水溫差不多了,趕緊洗吧!”高山的聲音響起。
我如夢初醒,眼神迷離地看著他,“嗯”的一聲點了點頭。
他問:“你的腳方便嗎?要不要我幫忙?”
“沒事,能行。”我搖搖頭示意他出去。
高山居然又點了點我的額頭,說:“行,那我等你。”
等我?等我乾什麼?說話嗎?攤牌嗎?終於要坦白白天我看到的事了?
洗澡的時候想了許多,一會兒是表哥的事,一會兒是高山的事,慢吞吞的直到熱水變冷水,我才急急忙忙衝乾淨身子穿上衣服。情緒有些低落,人也心不在焉,以至於對鏡擦頭發時又拖了不少時間。
高山許是等久了,又可能是怕我腿腳不方便,於是“咚咚”地在外麵敲著門。
我沒開門,隻高聲問:“怎麼啦?”
高山在外麵反問:“怎麼這麼久?是不是洗睡著了?”
我:“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