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弄張了張唇，卻發現力氣被抽乾，一點辯解的欲望都沒有了。沉默地，順從地坐下卻被一聲稚嫩的疑問戳痛。

“爸爸，那個不是我的專屬位置嗎？”是楊芳的聲音。本來就尷尬的氛圍現在更是結冰了一樣。李雲弄感覺身下坐的不是凳子而是火爐。他站起身低頭看去，凳子上有一塊繡了小花的布墊子。

“你這孩子！”楊四皺起眉，抬起手似乎要打楊芳。蘭月急忙起身，把楊芳拉到自己懷裡。楊芳到是沒怎麼被嚇到，反倒是笑嘻嘻地看著蘭月和楊四。

“你乾嘛呀，一個凳子也要嚇孩子。”蘭月瞪了一眼楊四，又順手拿了一個小馬紮給李雲弄。

李雲弄接過了小馬紮，不過沒坐下。他把小馬紮放回原位，然後向母親告彆：“媽，我回家自己弄點吃的。明後天再給你送菌子。”李雲弄轉身離開，沒有去看蘭月的表情，也沒去看楊四的表情。蘭月的針線很厲害，本祖廟裡的兩塊防塵墊就是她繡的。李雲弄想起那朵破碎的沉香菌，沒了吃飯的欲望。於是一路未停，直直地往前，在本祖廟前停了腳。傍晚的天色已經有些黑了，廟裡隻有兩盞燭火在悠悠地跳動。李雲弄卻是不假思索地走了進去，他想去求個簽，給段陽南求個簽。廟裡有淡淡的香火味，這次照到供台上的是冷清的月光。這一次求到的是上上簽——梁山伯訪友。李雲弄將簽子對準月光，一時恍然。簽子的陰影投在他的臉上，“行人有利即還鄉”幾個字卻更加明顯。李雲弄離開本祖廟時已經很晚，他感到自己的雙腿跪得有些發麻。李雲弄剛到家，結果窗外大雨滂沱。

“真是行人有利即還鄉啊。”李雲弄關上窗戶，情不自禁笑出了聲。正打算去柴房燒水，卻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步伐。敲門聲有些急促，混雜在雨聲裡，更顯得對方的急切。李雲弄心中一空，會是南哥嗎？現在屋裡的人也變得急切起來，李雲弄隻能感受到自己激動的心跳聲。

大門打開，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在黑色的雨幕直直地盯著李雲弄。

“南哥？！”李雲弄那股近鄉情怯的感覺湧上心頭。他後退一步，而段陽南則如同捕獵的豹子迅速擠進門內。李雲弄此刻再也無法抑製住自己的情感，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滴滴答答的掉落。段陽南帶著寒意的臉頰和脖頸被淚水燙到，他伸出手想撫摸下李雲弄的耳朵，卻發現自己的手顫抖得厲害。李雲弄知道段陽南擔心把寒氣過給自己，於是他主動抱住了對方。屋內的溫暖包裹著兩人，彼此的心也在燃燒。李雲弄被段陽南一把抱起來，放到了臥室的床上。也是此時此刻，李雲弄終於可以好好打量段陽南。一道疤痕橫在脖頸上，另一道則是從左側眼尾連接到下顎處。脖子上的疤痕已經淡了很多，而臉頰處的則應該是新傷。

“弄兒……我的弄兒。”段陽南的手輕輕滑過李雲弄的發絲，眼中的情緒萬千。李雲弄回握他的手，段陽南的手變得更粗糙了，他的每個指腹都磨出了老繭。

“我真的以為我要死在蒲甘了。可是我記得，記得我們對彼此的承諾。我回來了，我還找到你了。弄兒，我的弄兒。”段陽南用手捧住李雲弄的臉，他仔仔細細地用眼神描摹著日思夜想，心心念念者的模樣。這張臉在夢裡出現過太多次，如果不是手上柔軟觸感，段陽南還是覺得這是一場美夢。

坐在廚房裡燒水的李雲弄想起剛才的場景還是忍不住臉紅。柴火劈裡啪啦的響，爐灶裡散發的溫暖讓他有些飄忽。熱水衝去了段陽南身體上的寒氣，也讓他加深了自己確實回到妙香的認知。李雲弄燒完水才感覺到餓，想著正好段陽南也回來了，煮了麵兩個人一起吃。段陽南擦著頭發出來看到的，就是李雲弄端麵條出來的場景。段陽南打開餐桌上的青花瓷小罐，裡麵的油辣子卻是見底了。李雲弄不喜歡吃辣，自從蘭月走後再也沒有做過油辣子。段陽南把蓋子放回去，隻當作什麼也不知道。

李雲弄本想好好問問段陽南身上的傷，但又擔心他一路辛苦，兩人便都早早睡下了。黑暗裡，李雲弄一雙眸子亮晶晶地看著段陽南。本來要睡的人，被這目光盯著，困意全都消散了。

“弄兒。”段陽南輕輕喚著眼前人的名字。李雲弄隻覺得這段日子的自己是一潭死水，這聲輕喚如同和煦的風掠過水麵，一圈圈漣漪散開來。李雲弄心裡的苦澀在這一刻噴發出來，眼淚順著臉龐滑落。

“南哥，南哥啊……我沒爸爸了，我沒爸爸了。”李雲弄感覺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發泄情感的人，一個可以依靠的支柱。蘭月去了楊家之後，李雲弄覺得自己好像被拋下了。其實母親會回來看他，甚至楊四也來過兩次。但是李雲弄就是覺得不一樣了，就是覺得變了。段陽南其實在回來時已經感受到了不對勁，李雲弄留在了妙香，但是屋子裡不見蘭姨身影。段陽南沒詢問全然是擔心貿然的詢問卻撕開李雲弄的傷口。如今聽李雲弄親口說出，隻覺得心疼。段陽南緊緊摟住李雲弄，對方單薄的後背在他的掌中顫抖。如同一隻在大雨中被打碎翅膀依舊想要高飛天空的蝴蝶。哭了一陣，李雲弄終於是緩過來了一些。不過現在的他後知後覺有些不好意思，感覺自己在南哥麵前表現得太小孩子氣了。段陽南看著對方被水光潤澤過的眼睛，卻想起了去蒲甘路上見到那一對情侶。

“弄兒，彆害羞。我最怕的就是你過得不好，你要是壓在心裡，我隻會更難受。”段陽南捏捏李雲弄剛才因為哭泣有些發紅的耳垂。這麼一折騰，困意卻是更沒有了。

段陽南歎口氣，說到：“弄兒，我這次去蒲甘最有意思的是路上遇見的兩個茶販。”

李雲弄不由得睜大雙眼，活脫脫一個好奇寶寶的樣子。“快到蒲甘的時候，我們一行人在一個村子裡休息。村子後麵是一片茶園。我借宿的那家，就是賣茶的人家。家裡是兄弟兩人，但是借宿的日子裡我卻發現他們不隻是兄弟關係。他們其實是彼此的愛人。”段陽南停下了敘述，他一直在觀察李雲弄的表情。發現說到愛人時，李雲弄似乎很是驚訝。於是他停下了講述，等待李雲弄的疑問。

“那，那他們幸福嗎？”李雲弄思考半響終於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段陽南反倒是愣了愣，他以為李雲弄會問彆的。

“他們很相愛，感情非常好。”段陽南抬起眼望向不知名的遠方，好像在回憶那對賣茶人的日常。“我當時問他們，彆人不會覺得奇怪嗎。”

“奇不奇怪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李雲弄打斷了段陽南的話。李雲弄無意識的用手指摳了摳段陽南的手心，但是看他的模樣卻儼然已經陷入了思緒。

“是啊，他們也是這麼說的。”段陽南將李雲弄的手塞進了被子裡，然後輕輕拍了拍李雲弄的手，“晚安，弄兒。”

這一夜大雨滂沱，有的人笑鬨擁抱，有的人永失所愛。但是雨水會把這一夜的記憶這一夜的情感衝刷，最後隻有活下去的，回來的人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