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雷聲滾滾而下,驟然間大雨傾盆,青石板地麵瞬間透亮。李家大院中空蕩蕩的,一棵紫玉蘭半開不開的耷拉著花瓣。李雲弄起身眺望了下天邊滾滾的黑雲,不禁有些擔心段陽南。這一個月以來,自從他和段陽南分享了父親寄來的信後,段陽南總是往隔壁村跑。李雲弄有聽說他去找了趙老四,那是個獨眼商人。失神間,李雲弄的手肘不小心撞到了窗邊的花瓶。
“雲弄,怎麼了嗎?”母親蘭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沒事。隻是今天南哥去捉魚了,我擔心他。”李雲弄皺了皺眉,終究還是合上窗戶。不過倒也沒被把卡扣鎖死,反而是微微留了一縫。微冷的風從窗戶縫隙處鑽進來,卻是讓李雲弄打了個哆嗦。段陽南喜歡從窗戶翻進來,蘭月放的花瓶雖然應景但是卻阻了段陽南的路。
“你們哥倆感情好倒也是了。也不知道你李軌叔叔那怎麼樣了。希望你爸爸能打點好,咱們一家早日團聚。”蘭月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孕肚,轉身去了廚房。
外麵仍舊狂風暴雨,李雲弄望著牆邊的竹編大箱子,惆悵和苦惱透支了他的心緒。父親寫來信件,說是目前的局勢實在是沒有法子,他爭取到的隻能是從省城去北港或者淡馬錫。然而,從妙香到省城也著實不是件易事。好在李家在省城有親戚,隻是目前又沒了通訊。更何況,省城的那個親戚也是不好相與的。母親也懷著身孕,一切的一切都是令人不安的。況且,要和段陽南分開,在一起玩鬨十多年,早就是親哥哥一樣的存在了。
“吱呀”窗戶忽然發出響聲打斷了思緒,幾滴水珠濺在李雲弄臉上。抬頭一看,出人意料但又在意料之中,段陽南爬窗回來了。手裡用草繩提溜著一條大草魚,整個人濕得像是在河裡洗過一次澡似的。
“弄兒,彆靠過來。你把魚提給蘭姨就行。”李雲弄準備過來扶段陽南,卻被他製止。李雲弄自小身子不算多好,聽說是蘭姨帶的心臟上的毛病。段南陽一身濕氣,實在是擔心李雲弄生病感冒。小時他們一起玩水,夜間李雲弄卻發起了高燒。那時候尚且隻有6歲的段陽南說什麼也要守在李雲弄床邊,哪怕最後困得一頭撞在床上,也還是堅持坐在床邊。
雨依舊很大,打在瓦片上嘩啦啦的響。李雲弄拿著毛巾輕輕擦著段陽南的頭發,像是摸著一隻大狗狗。想到這裡,李雲弄失笑,手下的力道又輕了幾分。段陽南隻覺得像是吃了毒菌,四肢百骸酥酥麻麻的,眼前也暈暈的。但是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一副要把屋子戳爛的架勢,頓時溫馨的氛圍消散不少。蘭月做了魚湯,幾個人也算是好好暖了暖身子。夜裡,李雲弄和段南陽兩人縮在一張小床上,不經意間的對視卻讓李雲弄壓抑的情緒登時迸發出來。他這一段日子,壓抑了太久,萬般言語湧上心頭。眼淚像瓦片滴落的水珠,一串接著一串地打濕了枕巾,打濕了段陽南的脖子。
段陽南把李雲弄摟如懷中,溫暖的懷抱卻如同鋒利的劍,反而戳穿了李雲弄的心臟。曾經有老人誇李雲弄生就一副白玉菩薩麵,而在這紫外線極強的地界,李雲弄也出奇的皮膚白皙。此刻那雙眼的周圍便是通紅的一片,像是泣血的杜鵑。
“弄兒,彆哭。”段陽南拍了拍李雲弄的後背,歎了口氣,“弄兒,你放心去。你和蘭姨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我害怕,南哥,我害怕。”李雲弄揪住段陽南的衣領,蹙著眉,死死盯著段陽南的眼睛。漆黑一片的屋子裡,他卻仿佛看清了那人的每一根睫毛,卻看不清未來的日子。
“弄兒,我今年18了。我找隔壁村裡的劉叔打聽過了。等你們一走,我就和他們去蒲甘做翡翠生意。今天我還提了條魚去。嘿,不過沒我拿回咱家的大。等我賺了錢,我就來找你。反正我無父無母,去了便……”餘下的話段陽南沒說完,他的唇被李雲弄用手指堵住。段陽南垂下眼眸,眼睛裡是旁人看不懂的情愫。
“那……那你怎麼知道我們會去哪。我連自己去哪都不知道。”李雲弄自嘲地笑笑,說出口的話卻又那麼澀。
“雲弄,你放心。你是雲弄峰,我是陽南溪。你就在那,等著我流過來。”段陽南知道李雲弄身體不好,神色間難免有點懨懨的。但是憂愁痛苦出現在他臉上時,段陽南隻覺得心碎。
雨勢雖然變小了,但還是淅淅瀝瀝了一夜。兩人緊緊抱著彼此。道彆離是困難的,但是真真正正彆離之時,才是最苦痛的。他們是長在一起的,分離開來便是生生將骨肉撕扯下來,帶血的,打斷骨頭的,割斷經脈的。
窗外一兩聲清脆的鳥叫,把兩人從睡夢中喚回現實。大雨雖已經停下,但是寒氣依舊逼人。溫暖的被窩使人倦怠,段陽南低頭注視著李雲弄的睡顏,明明已經是青年模樣,但看著卻是乖乖的。段陽南心中不由得歎口氣,這麼一副乖巧模樣,要是遇到那些個牛鬼蛇神可怎麼辦。段陽南本打算和李雲弄在一起睡會,但是門外傳來幾聲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卻讓段陽南決定不再多眠。他父母去世得早,隻留下一處小茅屋。也是村裡人心善,讓他吃著百家飯好歹活下去。蘭姨已經在準備早飯,說什麼他都不應該再繼續睡著。李雲弄迷迷糊糊間感覺被窩忽地冷下來,困意也漸漸被凍掉。翻身起床,卻見窗前那棵玉蘭的花朵幾乎全部被打掉,地上的則沾染了青石板地麵上的泥水,顯得狼狽不堪。李雲弄心中很不是滋味,如今尚未接到省城親戚的信,更何況他也能感受到母親更甚於他的憂慮。而陽南哥將去的蒲甘正是國內大亂之際,翡翠雖然價貴,但生命保障那是斷然沒有國內高的。焦躁的情緒使得李雲弄失了胃口,他想告訴段陽南,他不做什麼雲弄峰了,他也想做河,做海,漂走吧,流走吧。
高原正午時候的太陽熱辣辣的,李雲弄在撿著昨夜被雨打落的玉蘭花瓣,不到一會兒的功夫耳朵竟然被曬得發紅。父親有鼻炎,在他出生後不久,母親便種下了這棵玉蘭樹。父親工作繁忙回家的時間少之又少,但是這麼些年李雲弄還是養成了收集花瓣的習慣。
“弄兒,你怎麼又大太陽底下撿玉蘭花瓣,頭又暈怎麼辦。”段陽南最是擔心李雲弄的身體,如今太陽正烈,可不能中暑了。段陽南向來不是那光說不做的主,他一邊接過李雲弄手裡的竹簸箕,一邊準備蹲下。
李雲弄卻笑出了聲,也不鬆手,反而拽住段陽南胳膊拉他回了屋。“南哥,算了吧,坐下休息會。”段陽南正擔心李雲弄身體是不是不舒服,卻看見李雲弄那憋不住笑的神情。心下一鬆,但是撇下唇角,扭過頭去。大約也就一兩年以前,也是正熱的天,段陽南來幫李雲弄撿花瓣。然而大概是粗手粗腳,花瓣被弄碎了大半。段陽南每每想起蘭姨欲言又止的模樣就覺得臉臊得歡。今天也是過於擔心李雲弄身體,一時間忘記了這個“笑話”。
李雲弄抬起手輕輕戳戳段陽南的胳膊,悄悄抬眼去看段陽南,發現對方還是彆過臉的模樣。隻得是蹲在段陽南腿邊輕聲說:“錯了嘛,南哥。”
段陽南向來在乎李雲弄,自然不會去計較,本來打算再繃一會,卻沒忍住嘴角上揚。李雲弄像是抓到魚的貓兒,頓時笑起來。屋外的陽光透過窗戶縫隙細細密密的射進來,打在桌麵上。簸箕裡的玉蘭花瓣尚且沾著昨日的汙泥,但是那抹紫色依舊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