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撞碎了陽光，地上的樹影搖曳。路上的學生沒那麼多了，偶爾幾個像郝韻遲到的同學向教學樓飛奔。

當郝韻到達教室門口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六七分鐘了。

她繞到教室的後門。透過後門窄窄的玻璃，可以看見教室座無虛席。

可惡，還是遲到了，後麵的位置好像都滿了。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一陣震動。

郝韻掏出手機，發現是她的好朋友給她發了v信。

【尤木清：我幫你占了位置，位置世界無敵一級好，快來吧。】

【尤木清：？？起床了嗎，老師快點名了。】

尤木清一直是她的同班同學，從小學一直到大學。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相當於青梅竹馬。

諸如此類的信息有十幾條，但是郝韻才剛剛看到，她尷尬地回複了幾句，隨後在逃課和上課中反複糾結，最後選擇推開後門。

坐在後排的同學們聽到聲響，轉過頭來瞧了一眼。講台上的周淳軒老師放著PPT，好像並沒有乾擾。郝韻放下心，躡手躡腳地從後門繞到門對麵的窗戶旁，發現倒數第二排有幾個空座。

“您好，請問這裡有人嗎？”郝韻指著一個桌上放著一張紙巾的位置，對著這排唯一的同學發出自己的疑問。

“有，這是我舍友的位置。”那個同學低著頭玩手機，瞟了她一眼後又回到遊戲世界。

郝韻點點頭，又問旁邊的一個位置。它的上麵放著一個橡皮。

“那這個位置……”

“這也有人了，沒看見嗎？”那個同學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隨即又指著旁邊的幾個位置，“看見沒？都有東西的，筆，書包，本子……都是有人的，不過還沒來而已。”

那個同學的聲音有些大，半個班的人都看過來了。郝韻哽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氣，還是沒有發作，隻是換了隻手提包，裝作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同時掃了一眼整間教室。

烏泱泱的人群，幾乎都低著頭玩手機。周淳軒現在正放一個短片介紹，站在屏幕旁邊。

他的麵前是空的，那裡有一個座位！

郝韻心中一喜，但仔細一瞧，發現那個座位是在第一排的正中間，兩邊都坐著四五個同學。

她快步向前，厚著臉皮低聲跟坐在外側的同學說：“同學你好，麻煩讓讓……”

“同學你好……”

“同學……”

凳子挪動的聲音此起彼伏，郝韻儘可能地彎下腰，不擋到後麵人的視線。等到郝韻好不容易來到中間的時候，發現那個位置有一個黑書包。

郝韻：……

幸好，她還沒開口，這個包就被拿走了。

頂著周淳軒和其他人的目光，郝韻施施然地坐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郝韻大大方方地露出微笑，微笑在看向周淳軒時更大了。

周淳軒顯然是看到了這個笑容。他歎了口氣，銀框眼鏡背後的灰色眼睛閃過一絲無奈，“有的同學啊，唉算了。本來想說幾句的，但是看到這個同學笑得這麼開心，我不由得想起一些往事了。我有個同事，也算是我的前輩，也很愛笑，深受同學的喜愛。他為人特彆正直，匡扶正義，幫助過很多貧困的學生，可惜啊……”

大家從手機中脫出身，抬起了頭，視線落到周淳軒身上。

“果然，隻有我講八卦的時候，大家的注意力才願意分一點到我身上。”周淳軒攤開手，又沉沉地歎了口氣，引得大家一陣哄笑，成功活躍完班裡的氣氛。

周老師像是想再說些什麼，不過到了最後並沒有說出來。他的眼睛看向遠方，像是看向他的故人，聲音裡帶著淡淡的惆悵，就像從沒有成熟的苦瓜裡吃出的甜味一樣淡。

“沒什麼，隻是想跟大家說，年輕人嘛，就應該多笑笑。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接著，他又切入了這節課要講的內容。

周淳軒的頭發已經花白，鬢角堆滿了時間的霜。指著課件的手也被歲月燙出了許多的斑點。雖步入人生的黃昏，但周淳軒神情堅定，眼裡閃爍著半星溫柔。

郝韻回過頭，看向剛剛占著座的包的主人。

教室的光打濕了他的輪廓，黑色碎發也沾染上了點光，皮膚白皙，鼻梁高挺。眼睫毛輕輕地翕動，像蝴蝶的翅膀。

郝韻一眼就認出了是她的竹馬尤木清。趁著周淳軒轉過身，她湊到他耳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出這句話：“……尤木清，你占的絕世好位置，就是在第一排的正中間？”

尤木清咳了幾聲，也悄咪咪地湊到她的耳邊，轉移話題：“你的臉色還挺難看的。”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還會關心人？”郝韻一臉驚訝，從書包裡翻出筆和本子放到桌子上。

“那是因為便秘了嗎？”

麵對尤木清真誠清澈的目光，郝韻一陣無語。

她就不應該對這個人抱有太大的希望。

郝韻剛想開口解釋，但又覺得在課上說話不太好。於是就假裝在做筆記，實際上是在紙條上寫字。趁周淳軒不注意，她把紙條遞給尤木清。

“你有沒有認識的大師？會做法的那種？”

餘光中，郝韻看見尤木清在紙上寫了一點東西，接著那張紙條就出現在她的筆記上。

“有呀，不過同誌，你怎麼能動搖你的立場呢？!”

“……快點告訴我吧，我是認真的！”

兩個人就這麼來回傳遞。

郝韻剛想打開紙條，直覺不太對勁。她抬頭，便迎上周淳軒的目光。

糟糕！突然忘記自己坐在周淳軒老師的眼皮子底下上課了。

郝韻麵上不顯，不經意間換了個姿勢，紙條捏在手心裡。她盯著看著屏幕，時而一臉思索，像是腦子裡充滿著無從下手的疑惑，時而點點頭表示認同，一副茅塞頓開的樣子。

看樣子，她很認真地聽講。

“既然這位同學那麼認真地看這張畫，那麼就請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吧。”周淳軒笑眯眯地看著郝韻，像一隻老謀深算的狐狸，“正好，也讓老師認識認識愛笑的你。”

郝韻淡定地站起來，看起來，有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沉穩感。

可隻有郝韻清楚，現在她慌得像是被人送入屠宰場的豬，提心吊膽，如履薄冰，生怕頭頂上銀芒閃爍的屠刀會落下。

她清清嗓子，“老師，您再重複一遍題目吧，我看一下是不是我想的那個問題。”

周淳軒點點頭，“好，那你就來說說對這幅畫的看法，時間不能少於三分鐘。”

“啊？嗯，我對這幅畫的看法就是，這幅畫畫得很好。好在哪裡呢？首先啊，這顏色就很獨特，能讓人體會到色彩的衝擊力和美感。其次，這個畫畫的內容也很好，主體很優秀，打破了常規的畫畫內容，讓觀眾體會到人類智慧的偉大所在。再者，這幅畫的意義非凡呀。這是人類藝術史上的瑰寶，世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郝韻就著一串廢話車軲轆來回倒來倒去，最後甚至把自己都說服了。她的話音剛落，教室裡便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掌聲，夾雜著少許的驚歎聲。

郝韻甚至能聽到身後的同學嘖嘖的讚歎聲：“真是，牛，一場酣暢淋漓的廢話文學。”

周淳軒麵帶微笑地點頭鼓掌，在郝韻快要坐下的時候，伸手挽留：“同學，你還挺優秀的，叫什麼名字呀？”

“我？我叫尤木清。”郝韻麵不改色地說出尤木清的名字。

尤木清瞳孔地震，轉過頭來震驚地望向郝韻，手指指著自己，仿佛在說“你是尤木清那我是誰”。郝韻不顧尤木清的震驚，而是睜大眼睛，努力地表現出真摯的樣子，同時用力地點頭，企圖讓周老師相信她的話。

周老師挑了下眉毛，銀框眼鏡跳動了一下。他看向名單，確認了一下，“尤木清？”

“是的，你沒聽錯。”

“名字還挺文雅的，希望人如其名呀。”周老師意有所指，沒等郝韻反應過來，他就看向尤木清。

“你，來回答一下問題吧。”

尤木清大概也沒想到火會燒到自己身上，站起來吱吱嗚嗚半天，回答不上。

周老師的銀框眼睛被推到鼻梁上了，“那你就是叫……郝韻，對吧？”

尤木清尷尬地笑笑。郝韻前來圓場，“老師，您真聰明，這都能猜對。”

周老師冷笑了一聲。

然後兩人喜提交一份800字的鑒賞精析。

這節課終於熬過去了。下課鈴一響，學生們拿起提前收拾好的東西，魚貫而出，衝出教室。眨眼間，教室便空了一大半。郝韻和尤木清兩人則慢慢地收拾。

“最近發生了挺多的怪事，挺多人在宿舍裡因為熬夜而心梗死掉了。”尤木清一臉嚴肅地看著郝韻，“你最近小心一點，不要熬夜……哦對了，晚上也不要出門。”

“為什麼呀？”

尤木清環顧四周，周圍人不多，隻有零星幾個動作比較慢的，在收拾東西。他拉近和郝韻的距離，放低聲音：“聽彆人說，半夜的宿舍走廊鬨東西。”

“嗬，同誌，你可不要改變你的立場呀。”郝韻拿之前的話來回擊尤木清，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問他大師的地址，“你還沒告訴我那名大師在哪裡呢！我下午沒課，正好可以去找他。”

尤木清隨便抓了一張紙，寫下了一串地址和數字，遞給她：“聯係方式之類的大概在這裡，不過正巧，我下午也沒課，可以帶你過去。”

正說著，門口的一陣騷動引起了二人的注意。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正在拉扯，看起來像是在吵架。女生郝韻聽說過，梁欣，膚白貌美，渾身上下都是高定，像是小公主——不過聽說她家很有錢，每個月給她四五十萬的生活費……也確實是個小公主。男生倒不怎麼起眼，看起來瘦瘦長長的，像一根支著衣服的竹竿。

“你彆纏著我，我不喜歡你！”梁欣一臉厭惡，一直躲避對麵男生想要觸碰她的手。

那個男生則是一臉祈求著看著梁欣：“求你了，給我個機會吧。”

郝韻在一旁吃瓜，無意間瞥到尤木清一臉晦氣。

“怎麼了？”

“那個男的，叫尹觀。我之前去吃飯的時候，看見過他從女生宿舍樓的樓梯下來。”

“嘶……有點變態呀。”

“總之……他不是什麼好人，你一定要離遠一點。”

門口還在糾纏著。梁欣顯然是不耐煩了，直接扭頭走了。尹觀並沒有去追她，而是低著頭，語氣陰森，像一條吐蛇信子的毒蛇：“我一定不會放棄的。”

劉海的影子遮住了眼睛，看起來很陰翳。

突然，尹觀轉頭，盯著郝韻，冷冷地笑。郝韻被盯得頭皮發麻。尤木清站起來擋住了尹觀的視線，低聲對她說：“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