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掙紮許久後，郝韻終於下定決心，直起身找手機。

按她的睡前習慣，手機會放在她的枕頭右側。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摸到了手機。摁亮手機，上麵顯示的時間是淩晨02：14。

手機微弱的燈光不足以照亮整間宿舍，牆上出現奇形怪狀的影子。此時正值溫和的初夏，但S市早就奔向了燙燙夏日，饑渴蚊子和隆隆空調的懷抱裡，更不用說處在市中心的S大。正不巧，郝韻和她的舍友們都是怕熱的。

透過被綁起來的床簾和拉緊的蚊帳，再憑借耳邊若有若無的呼嚕齊奏曲和空調的嗚隆聲，她隻能依稀判斷出自己的舍友們正陷入甜甜的夢鄉中。

也好，這樣也不會打擾到她們了。畢竟這裡的衝水聲太大了......

郝韻深深地吸了口氣，摁住蚊帳拉鏈頭劃開拉鏈，往日乾脆利落的“唰啦”變成現在畏手畏腳的“嘶嘶”。她雙手握緊扶杆，“嘶溜”一下，順著中梯往下爬。她看不見地上的拖鞋，隻能伸出腿，劃船一樣在摸索著，隨便套了一雙拖鞋，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

宿舍門是普通的老式門，開門時的彈簧聲刺耳難聽，像被吵醒後的惡毒咒罵。郝韻隻能像給炸毛的貓順毛一樣，輕輕地，放緩，手上的，動作，同時在心裡祈禱，希望，不要，把它，吵醒。

祈禱起作用了，門發出了一聲夢囈，轉眼又睡過去了。郝韻心中鬆了一口氣，一不留神手上的力度輕了，老舊的彈簧趁機回縮。

“嘎－－吱－－”門唾了口沫花子，嚇得郝韻虎軀一震，迅速回頭。周圍呼嚕聲依舊餘音繞梁，床上的黑影也沒什麼翻身的動靜。

看起來，大家都沒被吵醒。

郝韻鎮定下來，一鼓作氣，撞進宿舍外的黑暗。

先是從腳趾——先踏入走廊、涮著拖鞋的右腳趾開始，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涼意舔舐著她的腳趾。

接著涼意見縫插針，鑽進腳底和拖鞋之間的縫隙，就像是赤腳碰在冰湖麵上，驚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然後是踏出門外的整條右腿——及膝的睡裙並不能保暖，如同陷入一潭冰冷沼澤，讓她產生一種空氣凝固的錯覺。

重心正在往門外偏移。當怯意冒出來時，她早已探出大半個身子，與冷意相擁。

慣性化成最後一根稻草，將她推出門外。

看似漫長的一切實則在一瞬間完成。

一個哆嗦把她拉回現實。此時涼意散去，她的身體適應了室外的溫度。郝韻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憋屈地留下一句，“簡直是……見鬼了。”

頭一次，在這個時候見到走廊的溫度比宿舍空調溫度低。

身後的門“哢嚓”一聲關上了。走廊上，除了牆壁底部冒著幽幽綠光的“安全出口”，四周是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她咬緊牙關，攥緊雙拳，知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自己已經彆無選擇。於是隻能硬著頭皮，踏入正咀嚼著黑暗的走廊深處。

她，大學生郝韻，要去公共廁所，上，廁，所！

風穿過走廊，有股鬼哭狼嚎的鐵鏽味。郝韻不由得加快腳步，穿過一個又一個複製粘貼般的宿舍門。

711、713、715……729。

到了！

她記得，729宿舍的右斜對麵就是廁所！

郝韻轉過身，借助手機的光，看見對麵宿舍門牌號是730。而730宿舍旁邊果然是廁所。

夜晚的廁所看起來深不見底，就連手機的光也被吞噬得一乾二淨。她將手機調到手電筒的模式，光打向一旁牆壁，白色的單控翹板開關在斑駁陳舊的牆上很是顯眼。

她摁下開關。

“啪嗒……啪嗒……”開關活動著自己的骨頭，骨頭劈裡啪啦作響。但無論如何，廁所裡的燈始終保持沉默。

郝韻也沉默了。

隨之，她在心底寬慰自己。

沒關係，來都來了。不就是摸黑上個廁所嗎？

她堂堂一介大學生，豈能因為這等不入流的黑而害怕？

也不怕落給人家笑話。

話是這麼想的，但她還是加快腳步，憑借記憶衝進最近的廁所隔間。

關門，鎖門，上廁所，衝水等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出廁所回到走廊。

廁所的衝水聲慢慢弱下來，隻有不時“滴答”的水聲，在一片黑暗中格外刺耳。

手機的光打在地上。她低下頭，看清自己就是站在走廊的地板上，才稍微放下心來。

黑暗會放大所有未知的東西。身後廁所衝水水的滴答聲響的速度逐漸變慢，卻更加清晰。穿過走廊風聲像是在嗚咽。她突然覺得，周圍環境有點陰冷了。

郝韻搖了搖頭，企圖把這些會令她恐懼的想法甩出腦海。

她害怕自己會因此而產生不太好的想法。

可是為時已晚，這些恐懼的想法留下的負麵影響仍然存在。

好似如芒刺背，郝韻總覺得身後有什麼東西在盯著她，或者跟在她的身後。好像隻要她稍不留神，露出一點點破綻，那些東西就會聞到肉腥味的惡狗，撲上來把她咬得粉碎。

郝韻不由得加快她回宿舍的腳步。

直線型的走廊在她眼裡好似特彆漫長，而黑暗慢慢在侵蝕她的理智。她總是幻視，冒著綠光的安全出口是某個不知名生物的眼睛。一不留神，就幻聽頭頂水流經過管道的聲響是某種鬼怪的嚎鳴。

手機的光柱在路麵和門牌號之間來回擺動，像有規律的鐘擺。

729、727……709。一眨眼便到宿舍門口了。

郝韻稍微鬆了口氣，放緩動作，壓下門把手，輕輕開門。

難事來了。

宿舍門打不開了。

郝韻愣了一下，渾身肌肉頓時緊繃起來。她瞬間鬆開手，向後退了幾步。

門把手搖晃著回彈，發出“嘎吱”的尖叫聲。但她沒空管這些了。

“難道是走錯宿舍了？”

她抬頭瞧門牌號，又愣住了。端正的阿拉伯數字，709——確實是她的宿舍門牌號，沒有問題。

“……那就奇怪了，怎麼會打不開？”

風變大了，隱隱地像是在告知即將來臨的危險。

郝韻咽了下口水，湊上前，低頭把手放在門把手上——冰涼熟悉的觸感，沒有問題。嘗試轉動門把手——能摁下去，沒有問題。再緩緩推門——從輕開始，加大力度——門紋絲不動。

問題大了。

郝韻又試了幾次，然而每次都感覺一股巨大的阻力和她對峙，阻止她開門。

黑暗占據了她的餘光，她無法察覺到周圍會發生什麼，隻會本能的害怕。不安爬上她的後背，混進冷汗之中。

她有點著急，一邊抬手拍門，一邊大聲喊道：“於晴晴？魏楠？你們在嗎？我還在外麵，給我開一下門好嗎？”

無人回應，就像是一場死寂的噩夢。

對了，手機！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編輯了幾條信息發給她的舍友們，又在她們的宿舍群裡發了一些信息。

“你們醒了嗎？”

“你們能幫我開個門嗎？”

“SOS，我還在外麵。”

學校的信號不太好，每條消息的前麵都是一個正在旋轉的箭頭，提示正在發送中。

郝韻止不住踱步來尋找信號，同時雙手不停地搓著自己的手臂，企圖給自己增加一點溫暖。

“見鬼的，怎麼越來越冷了。”

她看了一眼手機，剛剛發的每條消息前麵都有一個紅色的感歎號。

消息沒發出去。

這些刺目的紅色讓郝韻的心猛地一沉。

她突然想起自己還有舍友的電話，連忙給於晴晴和魏楠她們打電話，心裡默默祈禱著，鈴聲能夠把她們從夢裡吵醒。

她先打給於晴晴。

電話“嘟”了幾聲，緩慢且悠長。郝韻知道電話是撥通了。剛鬆了口氣，便聽見電話的“嘟嘟”聲突然變得急促起來。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郝韻不死心，又換成魏楠的電話。

這次，手機直接顯示信號不好，無法呼叫。

嘗試多次無果後，她終於放棄了。

突然，郝韻感覺有東西在滴到她的頭頂，冰涼的，她下意識地摸頭。

什麼都沒有。

她收回手，聞了一下。

什麼味道都沒有。

郝韻抬起頭，手機的光打在門牌號上。

還是709。

水流聲在她的頭頂上再次響起。

她抬頭。

縱橫交錯的管道露出了它的部分江山。在燈光下，水管是暗紅色的。當水流流經管道時，管道就會因此震動，像是正在收縮的血管。

郝韻鬆了口氣，明白她又在自己嚇自己了。她把手往身上的衣服蹭了蹭，往旁邊挪了幾步，同時在心裡埋怨，大學宿舍的基礎設施太差。

先不說破破爛爛的門了。就說這個水管，聲音動靜這麼大，還漏水。漏水就算了，還漏在了學生的門口……

要不是宿舍廁所的衝水聲太大，她就不會離開宿舍去外麵上廁所，也就不會被困在外麵。

要是她的素質再低一點，直接在宿舍裡上廁所，那說不定現在她就在床上，美美地進入夢鄉。

要是……

郝韻憤憤不平，倒驅散了一點夜深的涼意。

沒辦法。現在的她，迫切地需要一些其它的東西來分散她的注意力，以免陷入胡思亂想之中。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2：42。

她決定，過幾分鐘，就再打個電話。

手機的光無法照顧到的黑暗裡，郝韻察覺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

她僵直著身體。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那裡除了一扇沒有封的窗以外，什麼也沒有。

郝韻深吸一口氣。

“誰在那裡？”

手機的光打向動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