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聞汐是第四天看見這人來她墳前哭了。
哭聲七零八碎的,眼淚劈裡啪啦往下掉,卻是一言不發,將這座隻有他一個人的墓園襯得更加寥廓寂寞。
這裡依山傍水,餘光殘弱的天際蒙著渺茫茫的霧,確實是死後魂靈居住的好去處。
葉聞汐百無聊賴地揪著墓碑前慘白的菊花,將手伸向不遠處的的果籃。
“聞汐……” 聲音支離破碎。
葉聞汐立刻一個鯉魚打挺直起身來,豎著耳朵往下聽。
這是男人幾天來第一次開口。
“我明天再來看你。”
“......”
就說完了?她叼著半顆蘋果不可置信,手臂揮舞著想拉住男人的衣擺卻無數次從中穿過:“彆走啊,你多說幾句。”
聲音像細沙般在風中飄散,男人默不作聲,晃了晃身形走得遠了。
這不是葉聞汐第一次嘗試和人對話了。
她在最開始的那天和每一位到來告彆的人都搭了幾句話,一唱一和的,像在說對口相聲。
但是根本沒有人能聽見她的聲音。那些西裝革履的人們都照例行事地放上一束花鞠躬,再假惺惺地掉幾滴眼淚便轉身離開了。一切的一切都在時刻提醒著,她是個貨真價實的死人了。
人死不能複生這個道理,葉聞汐還是懂的。她隻是不理解現在這個半人不鬼的狀態,方圓百裡找不出一個同類,連生前的記憶都不完整,就算是像影視劇中那些報恩報仇的橋段也要至少有個線索。於是她將目標放在了這個總是來哭的男人身上,希望能從中套取一絲情報。
但事與願違。
男人哭得很安靜,很沉默,像全世界隻剩下流眼淚這一件事情需要他認真來做,其餘的都不關心。
第一天的時候葉聞汐並沒有太留意到他,墓前同樣痛哭流涕的還有一位白衣婦人,穿著精致卻哭得那麼不顧形象。隻能依靠著身旁神色哀痛的男人站立。那大概便是她的父母。
第二天A城下了很大的雨。
雨點堅實而沉重地打在一側的樹上,聲音悶厚又悲痛,像在敲擊著陳舊的棺木,葉片影影綽綽,仿佛躲避天空獰惡的黑雲一般,將身軀搖擺得那樣厲害。
但男人還是來了。
也許是有些疲倦的緣故,他將頭倚靠在墓碑上半闔著眼,雨水模糊了天地之間的一切事物,但葉聞汐還是看出了人在哭。
大概是很重要的人吧。她伸出手,想替人遮擋住那密不透風的雨簾,但卻無濟於事。趨於透明的身軀即將與灰蒙蒙的空氣融為一體,她連感同身受都做不到。
如此一來過了幾日,就在葉聞汐快要對此習以為常的時候,男人突然缺席了。
那日是雨季裡一個難得的晴天,她左顧右盼地等了許久,墓前每日都會被替換的鮮花蜷縮下去一些,飽滿的葉片也打了卷,戚戚地躺在逐漸失溫的地表上。
真的會變成孤魂野鬼吧,葉聞汐想。
誰會日複一日地惦念著一個死人呢,聽起來就不靠譜。
但陽光還是那樣明媚美好,照在身上應該也是暖洋洋的。葉聞汐伸了一個懶腰,決定出墓園逛一逛。
然後便抬頭迎上了急匆匆趕來的男人。
他今天的穿著很正式,領口處係著繁複的領帶,高挺的鼻梁還架上一副半框眼鏡。看起來像即將早八開會的公司白領,此刻正隔著些距離死死地盯著葉聞汐的方向。
他臉色慘白,嘴唇無聲開合了幾下試圖說些什麼,眉頭皺緊又舒展開,看上去是那麼欣喜又張皇失措。
葉聞汐忽地便明白了他複雜目光中的深意。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她“嗖”地一下飄到人身前,半仰起頭期待地問。
男人哆嗦著唇點頭,隨即怔怔地伸出手,穿過了葉聞汐無實質的身體。那感覺大概很不好受,因為男人的臉更加白了些,眼神迷茫地移向自己的指尖,淚水又漲了起來:“聞汐...”
“你彆哭啊...彆哭。”葉聞汐踮起些足尖,有些無措地僵立在原地。
男人的拳頭便緊緊攥著,抵在唇邊深吸了一口氣,良久勾起一抹笑:“好。”他眼睛一眨不眨,儘管淚水蓄滿了眼眶,也依舊彎下去些眉眼怔怔地盯著葉聞汐。
“我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
男人點頭。
“我是怎麼死的?”
“跳江。”
“自己...自殺?”葉聞汐不可置信。
“那個路段缺少監控,目前還不清楚,但你不可能自殺的。”
葉聞汐倒吸一口冷氣,莫名感覺到一絲疼痛:“我有仇家?”
“不算仇家。”
“......”
“你...”男人斟酌著語句,“你們家有很多上市公司,你父親是總理人。”
“你今年22歲,大學剛剛畢業,有很多,嗯,不錯的朋友。”
葉聞汐感覺到人的遲疑,了然地笑笑:“你是想說狐朋狗友吧,那你呢,我們...關係不錯吧?”
“是。”男人這次笑得很柔和,“我叫穆景明,從八歲開始認識你,並且一直暗戀你。”
“......”果然是挺重要的人。
葉聞汐感覺到一點不好意思,不自在地咳了幾聲,又想起自己已經變成鬼魂,覺得終於找到了突破口,試探性地問道:“那你有沒有什麼希望我幫你實現的願望啊?”
“沒有。”穆景明語調很慢,但回答得卻是迅速,眼尾處亮晶晶的望著她,“除了希望你能活過來之外。”
那這就很矛盾了。“換一個不行嗎?”
穆景明搖搖頭:“你,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嗎?”
“隱隱約約吧。”葉聞汐不想把話說得太決絕,想了想說,“比如你的名字,我就挺熟悉的。”
穆景明眼中一亮。
“《嶽陽樓記》,對吧?”
男人的頭重新低了下去,轉向一側苦澀地笑了笑:“對。”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
葉聞汐見人意識又消沉了下去,急忙開始轉移話題:“那個,你為什麼今天才能看見我,有什麼不一樣嗎?”
穆景明愣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眸中沉鬱著難以名狀的情緒,而後忽地抬頭,伸手撫上了自己的眼鏡:“這個是你送給我的。”他嘗試著取下眼鏡又慌亂地戴上,壓抑地呼出一口氣:“沒錯。”
手僵在半空,葉聞汐極其緩慢地眨眨眼,玄幻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接踵而至,她隻好快速地將其消化完而後深呼一口氣:“你能帶我去看看我父母嗎?”
“好。”
一路上兩人並無多言,葉聞汐“坐”在車後座,目光掃過窗外一排排還未沾染霜色的楓樹,忽地開口:“今天是幾月幾日?”
“是立秋。”穆景明微微偏頭,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你最喜歡秋天了。”見葉聞汐沒有說話,他頓了頓接著說:“還有一件事,你哥哥好像不太喜歡我,其實也不是好像...”
“我還有一個哥哥?”
“比你大三歲,叫葉觀潮”
葉聞汐想了想,似乎葬禮那天真的見到一個和他母親很像的高挑清秀的男人:“我們沒有什麼家產糾紛那些東西吧。”
穆景明輕聲笑,怎麼這些亂七八糟的記得這麼牢固。“沒有,你哥他...誌不在此。”
車身緩緩駛進一處靜穆的彆墅。門鈴按了一會才被人從內側推開,葉聞汐探進頭並沒有看到那天出現在葬禮的夫婦。
“夫人在樓上休息,需要幫忙叫一下嗎?”
穆景明看向葉聞汐,見人搖頭後便拒絕了回去:“不用麻煩了李媽,我來看看聞汐的房間。”
“好,您請自便。”李媽轉身走向廚房。剩葉聞汐站在拐角的樓梯處:“那我去樓上看一下。”
穆景明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