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 夢中鮫人(1 / 1)

暗影婆娑,深林中掠過不知名的鳥,緊接著四處傳來此起彼伏的鳴叫,一樹的積水洋洋灑灑落下澆得來人滿身,她衣衫半濕扶著樹乾喘著粗氣,身邊被陌玉緋拉著跑了許久的慕瑾也學著她的模樣,調整呼吸讓自己看上去體力不支。

再次來到當初的古井,陌玉緋和慕瑾曾經移開的石板不知被何人放回原處。二人合力搬開,遺落的小石子掉落,沉寂的水麵蕩出一圈圈波紋,古井幽深,月光下依舊看不出什麼,陌玉緋卷起衣袖拿著從山下村民借來的鐵鏟正欲下井,卻被慕瑾攔住。

她皺眉:“有何事?”

慕瑾笑:“這次換我來可好。”

今日恰好是每月漲潮時分,下了井不知還能不能再上來,這樁案子還需要陌玉緋,況且待在她身邊辦事似乎對於他的計劃而言,有益無害,喜歡查案那便多查些東西吧。慕瑾不等人反應奪過鐵鏟,順著繩索向下掉進井中。

隨著巨響,古井翻起巨浪,陌玉緋急忙趴在井口輕斥:“慕瑾!”

涼水灌入口鼻,頃刻間慕瑾臉上的血色迅速消失,他仰麵臉上的水珠滾落襯得人愈發可憐:“咳咳……我沒事……”

話落便紮進水中消失蹤影,陌玉緋望著越來越渾濁的水麵眉頭越皺越緊,水下的身影每停留片刻便會浮出水麵,如此不知過了多久依舊沒有消息。

井水漫過乾燥的青苔,月光清涼,黑夜下樹影晃蕩,腳步聲一重一輕在暗中摸索,陌玉緋轉身望去,遠處,行人提著燈籠緩慢朝著她走來。

燭火晃蕩,映出來人冷漠的臉,閔促一身黑衣被長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手握長刀沿著被枯枝覆蓋的小路慢慢前進,刀尖在潮濕的土壤上拖出蜿蜒的尾跡。

獵人設置陷阱等待獵物落網,在其看到希望時收網斷絕後路,那張臉上既沒有興奮也沒有糾結,陌玉緋遍體生寒,她後退,身體緊貼在井壁。

死亡的恐懼如影隨形,壓抑窒息,她抬頭,月光照著她的眼,水浪、刀鳴、鳥啼交織,陌玉緋雙手撐在井沿,她側頭緩緩拿出匕首,萌生出另類的想法。

渾濁的泥水中泛起漩渦,陌玉緋曾想不明白那些鵝卵石,也有了出處,她偏頭朝著閔促嘴角輕勾,下一刻背在身後的手握著匕首割斷係在井壁的麻繩。

陌玉緋坐在井口向後倒去,羅裙翻舞,閔促疾步掠上前舉刀揮空,他皺眉想也不想直接跟著跳下去。

書生抱著木匣浮出水麵,臉上的欣喜肉眼可見,不等他開口陌玉緋抱住慕瑾的腰沉下水麵,她撿起沉底的鐵鏟在水中尋找,瞥見石堆中的空隙後,用力鑿井。

慕瑾下巴搭在她的肩上,指縫裡的細針對著閔促,成功將對方逼停,他惡意滿滿,眼裡的嘲諷能化為實質。

閔促握緊刀柄,緊接著不要命般遊向二人。

渾濁的泥水裡,慕瑾彎眼,抬手。

“噗——”急促的水流奔湧而來衝散三人,井底出現幽深的洞口,幽幽水流不知通向何處,陌玉緋抓住慕瑾腰上的繩索逆著潮汐進入洞口。

水浪湍急,陌玉緋狠狠吞了不少水,她憋著一口氣奮力向前遊。

意識漸漸模糊,她的身體卻在僵硬地劃水,不知何時水流漸漸平緩,甬道從狹窄變得寬敞。

陌玉緋手上的繩索從掌心滑落,月光透過水麵散發著光芒,她緩緩下沉,半闔的眼望著上方的人影。

飄揚的白紗在水流裡搖擺,朦朧的人影抱著寶物無措倉皇,視線清晰,美人清澈的眼眸映出她的身影。

他的腰極細,環著的繩索隨著他的接近垂在陌玉緋手邊,就像是被她圈養的美人魚。

陌玉緋呆愣著,手指緩慢地重新攥住伸縮,她用最後的力氣狠狠一拽將人拉入懷中,意識混亂不清,她盯著那雙眼眸掐住慕瑾下巴吻了上去。

她的美人魚。

唇齒相接,氣息交纏,慕瑾眼眸震顫,懷中的木匣差點掉落,幾息後,他側開臉沉默地環住陌玉緋腰身向水麵浮去。

出水踏上沙灘,慕瑾將裝著金子的木匣扔在岸上確保它不會被衝走,便不再看它一眼,他抱起半昏迷的陌玉緋朝前走,神色莫測,讓人猜不透在想什麼。

江風蕭瑟,荒無人煙,慕瑾將陌玉緋放下,從四周撿了柴火用火石點燃,他脫下靴子,外衫架在火上烘烤,火焰映在他眼眸中,深邃幽深。

男女授受不親,慕瑾知曉陌玉緋不在意男女之防,卻不想她會做到這步,平日裡旁若無人牽手已然算了,但……這種地步似乎超出了他們的關係。

不管是作為摯友,還是作為刺客。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事。

陌玉緋醒來時眼前火光通紅,熱意烘得臉頰刺痛。她頭昏腦脹分不清夢境與虛幻,書生跪坐在火堆旁身體前傾似乎在烤東西,他身後長發堆疊,背影纖瘦,陌玉緋望著他,視線不由自主落在他的赤腳上。

慕瑾捏著手中的木棍,神色複雜,身後的視線炙熱,想讓人不發現也難,他一手撐地,微閉著眼轉身將手中的東西遞過去,笑意盈盈:“阿緋,吃魚。”

衣袍下他的手攥緊了布料,呼吸都帶著讓人難以察覺的緊張。

陌玉緋起身走近,她接過魚,神情依舊恍惚,她想起睡夢中的場景不由得盯著慕瑾的腿:“你,腳疼嗎?”

“什麼?”

陌玉緋在慕瑾身旁坐下,她分走一半魚肉將剩餘的還給他,魚肉入口細嫩寡淡,思緒漸漸回籠:“傳聞中鮫人上岸後,魚尾會化成腿,但是每走一步宛若在刀尖跳舞。”

“會很疼。”

慕瑾沉思半晌,仍猜不透她想說什麼:“為何談起鮫人?”

陌玉緋彆開視線望著火堆:“方才夢到被鮫人從水中救起。”她翻動著火炭神色淡淡,“鮫人慣會魅惑人,夢中我親了他,他的嘴唇很軟。”

慕瑾僵住,吃東西的動作放緩,一時不察被魚刺卡住:“唔,咳咳……”

他咳得劇烈,丟了魚肉撫著胸口,臉上漫起緋紅。陌玉緋跪坐拍著他的背:“怎麼如此性急。”

書生胸膛起伏,似乎是被小小的魚刺嚇到,整張臉滾燙,陌玉緋手指擦過忍不住挑起他的下巴:“生病了嗎?”

慕瑾垂下眼眸,喉中魚刺不上不下愈發惱人,他聲音微啞,聽不出情緒:“那鮫人生得有多美,才能讓你親他。”

陌玉緋手指蜷縮,她放下手麵不改色:“其貌不揚。”

夢中人有些像慕瑾,容貌迤邐,美好惑人,但這種話說出口易造成誤會。陌玉緋對人無意,自然不能做出些傷人之舉。

慕瑾氣笑,忍不住抓起沙子撲滅火堆:“既如此你擔心他腳疼作何?”

衣裳半乾,也是時候回去了,陌玉緋起身抱起木匣打開,裡麵金燦燦的東西耀眼奪目。

陌玉緋看向還跪坐在那,等她答案的慕瑾,胡言亂語:“親過了自然是要負責的,他若腳疼,我必然心疼。”

慕瑾咬牙冷笑,他沉默起身跟在陌玉緋身後一言不發。在陌玉緋嫌他走得慢想要牽手時,他揮袖越過人速度加快。

陌玉緋停住腳步,她望著前方類似慪氣的人,微微眯眼若有所思,原來不是夢麼。

說來巧合,陌玉緋二人所待的江邊恰好是距離她找人證時去過的那窮苦人家很近,沿著那時的路線沒過多久便找到了小舟。

夜色已深,城中宵禁,陌玉緋隻好找了距離城門不遠的破廟待著等待天亮。

天方吐白,二人回到府衙,廂房陌玉緋於書案前執筆,對著書冊校對罪行,宣紙上的字鐵畫銀鉤,事無巨細。

陌玉緋將牽扯進此案件的罪犯,上至幾年前合夥謀殺獵戶的村民,下至蘇娘子閔促以及包庇他們的人,一一肅清罪狀,堆疊的狀書厚度令人驚歎。

提審前她先是秉明縣令,派人去控製蘇娘子等人,後又將這些罪狀仔細呈於縣令解釋來龍去脈。

“大人此案始末緣由大致如此。”

劉縣令捋著胡子,他的視線落在那箱子罪證上,沉默不語。木匣打開,劉縣令盯著上麵的圖騰頭暈眼花,開始不停地在屋中踱步。

“不行!”他停住腳步,銳利的目光如同冷箭射向陌玉緋,劉縣令放任她去查此案,怎麼也沒想到會牽扯上前朝之事。

彆說結案,此事但凡傳到那位耳朵裡,不僅僅是烏紗帽不保,怕是接觸過這些黃金的所有人都要喪命。

陌玉緋見他態度強硬,單膝跪地抱拳:“那些在此案中受害的人都在等大人還他們公道,大人您是宛平縣的父母官!”

“公道?有公道他們就不會殺人了!”劉縣令氣急,“我賞識你的才能,收你做狀師,可不是讓你給我找災禍。”

“陌玉緋,你是要公道還是要你的差事,想清楚再來找我。”

陌玉緋低頭跪拜,態度誠懇:“大人,我知曉您的顧慮,此案牽扯甚廣,判決時若不讓百姓旁聽恐難以服眾,若是旁聽則前朝之事暴露勢必引來……”

說到忌諱處,陌玉緋點到為止,她停頓片刻:“此事,屬下已有萬全之策,屆時會令畫師用顏料填塗圖騰,將其覆蓋,旁人絕看不出是前朝之物。”

見縣令頷首猶疑,陌玉緋眸色漸深,她將黃金舉起呈上:“待此案了解,這些便是大人囊中之物,又何樂不為?”

劉縣令拿起一塊金子撫摸著圖騰,隨後放進嘴裡咬了咬,片刻後收進袖中:“罷了,依你所言,莫要讓本官失望。”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