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 理應被揭示(1 / 1)

小姑娘仰著頭,天真爛漫:“那天阿風偷偷去找卯哥哥了。”

陌玉緋輕撫著她的發梢:“嗯。”

她的神情嚴肅而冰冷,是小孩子看了會害怕的程度,小姑娘微微縮了縮身子,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陌玉緋眼角的傷疤。

慕瑾也學著她的樣子伸手,但還沒碰到,就對上冷冷的目光。他無奈放下小丫頭,偏頭輕咳,掩飾尷尬。

阿風,一個新名字,但小丫頭的稱呼中,大致能夠判斷對方應該是她的夥伴。

她問:“阿風,看到了什麼?”

小姑娘搖搖頭,似乎是有些難過,整個人蔫了下去,轉身迅速小跑離開。

小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二人視線中。陌玉緋伸手牽住書生衣袖,拽著他從眾多跨過眾多鵝卵石,等上了岸,確保他不會不小心摔進河中,才鬆開手,自顧自漫無目的地在村莊裡巡視。

她的步伐極慢,相處了大半天的村民們也許是熟悉了,再見到她刻意掛出來的官府身份腰牌時,雖然仍舊顯得不自在,做事同手同腳,但也不會拔腿就跑。

正走著,一扇門被猛地關上,發出巨大的聲響:“砰——”

在各司其職,安靜的氛圍中,未免顯得太過突兀,奇怪,陌玉緋停住腳步,望著那扇門。

門縫暗影裡,一雙渾濁的老目窺探,幽深詭譎,即使隔著距離,站在陽光下,也能激起旁人一層雞皮疙瘩。

陌玉緋恍若未見,她靜靜地和那人對視,目光銳利,須臾,一襲青衫橫在二者中間。她回眸看向慕瑾,有些不解:“作何?”

慕瑾伸手將她的碎發彆在耳後,拉著她邊走邊道:“既然相見,那便去見見,何苦在這裡罰站。”

陌玉緋不喜歡他這般自作主張的行為,她低聲反駁:“我樂意。”

聲音細碎,宛若蟲鳴,卻依舊能夠聽到清,換一個人來聽或許是一種不忿,但在慕瑾耳朵裡,似乎隻是某人耍起了小脾氣。

真是難得一見。

隨著距離的拉近,門縫裡的那雙眼隱匿,鍋碗瓢盆碎裂的聲音此起彼伏,緊接著婦人的破口大罵刺破長空。

陌玉緋提著裙擺,一腳踢開門,隨著木板轟然倒地,屋裡徹底安靜,四隻眼睛齊刷刷對上二人。

地上,破碎的陶片下,不知名的湯湯水水灑了一地,老叟老婦互相攙著手縮在角落,他們收拾物件的動作停住,怯生生望著陌玉緋。

陌玉緋在小屋中四處打量,時不時拿起東西查看,半晌她對上老叟的視線:“為何一直跌坐在地上,我很嚇人?”

老叟一抖,臉上的褶子也跟著震顫,他連忙爬起身,帶著老婆子拱手作揖:“不敢不敢,小人失禮了。”

小屋家徒四壁,並不存在珍貴的物件,唯有一匹布與屋內的布局格格不入。

瓦罐灰塵遍布,桌椅破損,幾日前吃過飯的碗碟還堆在一起,上麵的米粒已經陰乾。繼續往裡走是腐臭發黃的被褥,腐朽的氣息撲麵而來,生命末路的儘頭散發著絕望。

一道灰青色的布簾隔絕了內外兩堂,布匹粗糙,摸上去刮手,但很乾淨整潔,一絲褶皺都未有。

在遍地土黃的配色中,這抹色彩,倒也彆致,讓她想起了那個在家中自縊的老叟。

彼時,陌玉緋為了調查此案疑點,去走訪嫌疑人,不料遇到了幾個壯漢在小巷中欺淩人,再接著她要走訪的那個嫌疑人,成為了一具屍體。

還是一具死因複雜的屍體。

案件漩渦,一旦踏入便會陷得越來越深。

陌玉緋遇到的那個老叟,讀過些書,是個酸儒,還有著嚴重的潔癖,這匹布料的材質,和他死前穿著的布衣,材質是相同的。

“你可認識李老頭。”

老叟身子一僵,不動聲色,問:“李老頭是誰,小人從未見過。”

“既未見過,方才為何如此慌張,甚至於在門縫中偷窺吾?”

“大人啊——小人隻是個普通的老百姓,怎能不怕官,僅憑這一點如何能定罪!”

陌玉緋踢開破碎的瓷片,蹲下,察看角落堆疊的雜物:“定罪?定什麼罪。”

他慌不擇言,說錯了話頓時嚇得跪趴在地,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一旁的老婦見此,頓時嚎啕大哭:“蒼天啊!心疼心疼我倆老東西吧,狗官不仁啊——”

嚎叫聲淒厲,很快就引來眾多村民圍觀,他們虎視眈眈,看待陌玉緋的眼神不再平靜,無聲的敵意暗生,有幾個已經悄悄拿著鋤頭釘耙,在一側伺機而動。

陌玉緋皺眉,正想開口解釋,卻被身旁的人攔下。慕瑾朝她搖搖頭,拉著她擠出人群。

隨著離去,身後壓抑的氣氛消散,緊接著是熙熙攘攘,嘈雜的吵鬨聲。

“裡正,你沒事吧。”

“我就說那不是好東西,賤蹄子。”

陌玉緋身形一滯,她轉身,遠遠望著老叟,或者說是裡正被百姓簇擁,投射而來的目光,戒備,惡意,讓人發寒。

她明明沒做什麼。

下一刻,黑暗襲來,眼睛上被覆上一隻手,淺淺的呼吸縈繞耳畔,書生柔順的發絲從臉龐拂過,激起細細麻麻的癢。

“換一種方式,也可以揭示你所求的真相。”

發絲糾纏,清風穿過半指的間隙,吹散萌生的曖昧。陌玉緋後退半步,輕聲回應:“好。”

人的情緒極容易被影響,她也不意外,如果說來張家村,是為了執意尋個真相,那麼在此時此刻被打擊之後,陌玉緋有些意興闌珊,甚至是迷茫。

在二十一世紀時,也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律師是一個很有爭議的職業,很多人不理解為什麼有人為壞人辯護。

她的老師,因為一場官司,被人捅數十刀,陌玉緋去看他時,小老頭還相當樂觀,安慰她,堅定信念。

叢林深深,遠處傳來不知名的鳥鳴,清脆悅耳,漫長的田壟上,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悠閒散步。

沽酒的童子牽著黃牛在坡地遊走,為往來的耕者送酒解乏,賣了酒,高興之餘,便會摘下腰間的竹笛吹奏一曲。

牧笛悠揚婉轉,陌玉緋微微捏緊手指,盯著他看得入神,她盯著酒桶,忽覺口渴,但沒有開口買酒的想法。

查案過程中,需要保持清醒。

“小童,沽兩壇酒!”忽而,身側傳來高呼,陌玉緋轉頭,對上笑得燦爛的書生。

“你會飲酒?”

青衫招搖,慕瑾端坐在草地,飛鳥從他身旁掠過都要被驚得輕顫。他身姿瘦弱,一瞥一笑,病氣纏身,仿佛隨時都能斷氣,若非如此陌玉緋倒也不必去哪裡都把人帶著,生怕一個不小心失足,在這山野間摔死。

而今,這樣嬌氣的人兒,還想喝酒,陌玉緋難得露出了笑。

她低頭,笑容消逝,方才落寞的情緒一掃而空。陌玉緋微微抬起下巴,呼道:“童子,來壺酒。”

牧童這才聽清了二人在呼喊些什麼,他將手放在臉側,朝著她們大喊:“來嘍!!”

清酒不以壇賣,也不以壺賣,盛在竹筒中,有緣人得之,紅繩下竹筒相撞,發出沉悶的樂音,濺出的酒業灑在二人堆疊的衣衫上,暈開雲朵。

陌玉緋打開蓋子,嘗了一口,入口清涼回味帶著淡淡的清冽,甘甜的美酒,飲多了,似乎又有些辛辣。

書生學著她的樣子,淺嘗,下一刻卻被嗆到滿臉通紅。慕瑾不停地咳嗽,手中的酒有一半撒到了地上。陌玉緋看不下去,奪了酒,獨自暢飲。

微醺,陌玉緋有些上頭,她看著咳得肝腸寸斷的人,一把將人撈進懷中,帶著不容拒絕霸道,一遍遍拍著他的背,輕聲說了些什麼。

細聽是在嫌棄慕瑾吵鬨,擾她清閒。

身體相觸,熱度漫延,方才鬨騰不已的人,僵硬著身體不敢動彈。

慕瑾趴在她的肩頭,袖中暗藏的利刃在指間穿梭,他撩開那披散的長發,輕碰手下纖細的脖頸。

隻需微微用力,他便可以完成此行的任務。但似乎隻是這樣,多少有些無趣,慕瑾手臂輕抬,一縷青絲斬斷。

發絲柔韌,他拿在手中把玩,察覺到陌玉緋停下動作,暗暗將其收入袖中。

入夜,寒風瑟瑟,人人酣眠,被踹散架的木板,歪歪斜斜擋在門口,風聲從裂縫穿透發出瘮人的哀嚎。

窗前,月光森森,在地麵投下一片淒清的亮影,接著鬼魅的身影從窗前落下,影子越拉越長,籠罩住矮床上蒙著被子瑟瑟發抖的人。

風撫起飛揚的青絲,月光的影子愈發可怕,發出幽暗詭異的長鳴:“你——害——得——我——好——苦——”

話音斷斷續續,老叟猛地揭開壓在身上的被褥,瞳孔瞪大,指著鬼影哆哆嗦嗦,歇斯底裡哭嚎:“你到底要怎樣!”

“啊啊啊啊!”他抱頭痛哭,驚醒了身旁的老婆子,“放過我,求求你,我真的錯了,我已經按照你說的,殺了他,殺了罪魁禍首。”

女鬼低頭,長發猛地抖動,血淚滴答滴答墜到床鋪:“你殺了誰?”

“嗬嗬嗬嗬,看著我好好說——”

空靈的音色,四處回蕩,突兀間,響起噗嗤一笑,“女鬼”身形一頓,語氣再次狠厲:“蠢貨,直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