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驚鴻一瞥(1 / 1)

中堂,陌玉緋單膝跪地,抱拳勸誡:“請大人收回成命。”

劉縣令捋捋胡子,開口:“陌……陌……”

那兩個字就如此難以開口嗎,她低聲道:“玉緋。”

“玉緋?”

縣令喝了口茶,不去糾結這個名字:“今日有貴客前來,回去好好拾掇拾掇。”

“大人。”陌玉緋正準備繼續,被他打斷。

“我可是留了七日的時間,能做到什麼程度,就看你們了。”

七日,陌玉緋深思,手指不自覺地捏了捏袖中的信件,是巧合嗎?她知此時已不適宜再問,隨即起身,彎腰行禮。

“今日,玉緋意氣用事,多有冒犯,還請大人見諒。”

“無礙,你先下去吧。”

“是。”

…………

廂房,古銅色鏡麵,映照出柔和的光,鏡中人,模糊朦朧,黑發如同綢緞般,柔順美麗。她的棱角鋒利,麵部並不那麼柔和,有幾分凶相,這份凶為她增添了極具攻擊性的美感。

不了解人隻會認為她難以接近。

她的臉上,一道傷疤從眼角劃至太陽穴,並不完美,這道傷是和朋友玩鬨時留下的。

她曾無數次厭惡它,給她帶來嘲笑和異樣的眼光,而今,竟因為這道傷,前世今生的隔閡感在慢慢消失。

她總覺得這具身體是她自己,不然這道一模一樣的傷痕,及容貌,很難解釋

陌玉緋拿出剪子,從額角的長發中挑出幾縷,剪短。細碎的發絲,一點點遮住傷疤,鏡中人眉眼輕彎,扯出的笑容有些僵硬。

果然,她還是不適合笑。

陌玉緋並不住在這裡,她的家是一座不起眼的小茅屋,簡陋僻靜,每逢下雨會時不時漏點水,但即使狹小,也會讓她覺得安心。

身為狀師,她要在官府待命。不多時天空漸漸暗了下來,窗外原本安靜被打破,急匆匆的腳步聲傳入。

“快快快!”

“又一起殺人案,今天是什麼好日子,走走走。”

陌玉緋睜開眼,緩緩推開窗,向外望去,烏雲密布黑壓壓的看不到儘頭,壓抑沉悶,烏鴉掠過枯枝停在覆著雪的屋簷上,發出“哢哢”的叫聲,詭譎陰森。

同福客棧,紅燈籠暗色的光一路漫延,映照著樓梯上殘破的屍體,那雙眼睛瞪得凸出眼眶,仿佛隨時要掉下來。

衙差執刀拍拍死屍腦袋,屍體露出空蕩蕩的鬢角,他的耳朵,不知被何人割掉。再細看,死屍脖子上有一道半指深的刀口,也難怪鮮血流了大半個樓梯。

看來是失血過多而死。

住店的旅客已經被官兵集合在櫃台前清點人數,陌玉緋越過哭鬨的百姓,走到屍體麵前,還未蹲下,從樓上躥出一道黑影,疾馳而過。

說時遲那時快,她抓住桌子上的茶杯奮力扔過去。

“砰——”

隨著巨響,陶瓷撞上刀身,四分五裂,黑衣人轉頭恰巧對上陌玉緋漠然的眼神,他身形一滯,揮刀衝向人群。

“抓住他,那人就是凶手——”

官差緊跟著大呼,邊追邊喊,卻被慌亂逃竄的百姓擠得分散開來。陌玉緋隻好自己追上去。長街,百姓躲在兩邊,她總差那麼幾步,不一會體力不支,氣喘籲籲,跟不上黑衣人,她喘氣,指向前麵身材魁梧的人:

“攔住他。”

那人看了她一眼,躲閃著陌玉緋的眼神,沒有動作。

陌玉緋沉默,隻能見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烏雲在頭頂盤旋,天亮著,她走進的小道,卻顯得昏暗,雪水順著房簷滴落,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陌玉緋四處打量,終於在一塊碎石上,發現了血跡。

那個人受傷了。

繼續往裡走,寒冷潮濕的空氣中散出發黴的味道,一扇半開的門,在所有死寂的房屋中,格外醒目,仿佛在刻意引人進去。

陌玉緋,輕輕推開門,踏進,入目,一片狼藉,狹窄的堂屋,書籍散亂,鋪在地上,幾張沾著血漬的宣紙落在燭台,上麵的字鐵畫銀鉤,隻可惜內容卻是書生的狂妄之語,生生糟蹋了。

她傾耳聽著,四處寂靜無聲,陌玉緋拿過戒尺防身,推開裡屋的門。

一人靠坐床腳,臉抵在床柱上,長發覆麵,看不清容貌。陌玉緋走近,用戒尺碰了碰他的肩膀,毫無反應。她蹲下,伸手撫開長發,露出一張脆弱的臉。

他貌美,恍若天上皎月,清雅不染風塵,此間唯一不可有二。陌玉緋也看恍了神,但也隻是一瞬的事。

她放輕動作,撥開如綢緞般的長發,發現對方肩膀上的傷。長箭從後背沒入,他的腳邊放有傷藥,許是為了處理傷口,外衣被褪去,僅著白色裡衣,隻是還未動手,便被疼暈了過去。

大概太過粗魯,傷口開始漸漸滲血,緊閉雙目的人,發出無意識的痛吟。

她檢查了一番,並未發現其他傷口,在命案現場的黑衣人,逃跑時,身上並未插箭,再者那人身形更要魁梧些,書生,太過瘦弱。

此人是無辜的,但又有誰想要一個書生的命?

那雙眼睛緩緩睜開,和陌玉緋對視,起先是一種朦朧的疑惑,接著便漸漸平靜下來,隻是細密的睫毛還在因疼痛輕微地在顫抖。

“需要給你找個大夫嗎?”陌玉緋撫著箭羽,垂眼,片刻後露出幾分擔憂。

慕瑾抿唇,視線落在陌玉緋的腰牌上,袖中緊握的手指放鬆,是這個人。

他裝出一副可憐樣,偏偏又淡淡笑道:“不必,麻煩閣下替在下收屍。”

說完,他閉上眼睛,似乎真的在等死。

“……”

陌玉緋沉默半晌後,認命扶起人去醫館,走前趁著拿衣服的功夫,刻意在屋裡排查。

並沒有藏人。

羽箭漆黑,沒入左肩,鮮豔的紅浮於潔白的布料上,帶著破碎的美感,郎中輕輕拔了一下,趴在陌玉緋肩膀上的人,身體控製不住地開始顫抖,痛極了,但嘴裡卻沒發出半聲慘叫。

慕瑾感受著傷口處吹來的涼風,眼裡的墨色化開,湧上些讓人看不懂的深意。箭是他插進去的,避開了筋骨,這點痛,對他而言其實算不了什麼,以往出任務傷的最重的時候,半條命都沒了。

他低頭,有些感慨,真是個容易心軟的人,也不知這種脾性能得罪何人,竟想要她性命。奈何他也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要怪便怪沒有銀錢消災吧。

作為刺客,隻要拿捏了敵人的弱點,那麼一擊必勝,這個人的弱點是心軟。

至於那一箱子的賞金,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美人喘著氣聲,痛哼,唇角溢出點點血跡,果不其然引來人注意。

陌玉緋握住郎中手腕,製止了他的動作,再拔下去,還沒失血過多,就先疼死了,她可不想無故背上命案。

她皺眉,語氣有些冷:“你會不會拔箭。”

郎中年過半百,花白的胡子隨著喘氣一抖一抖地,被氣得年輕了不少。

他打了一下陌玉緋手背,道:“這是特製的箭,雖然不知為何沒上毒,但箭尖有鐵製的凹槽機關,拔出時受阻機關外翻會破壞血肉,當然會疼。”

陌玉緋沉默,從懷中掏出匕首,郎中被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要被滅口,雙股戰戰兢兢。

“忍著點。”她放下將近失去意識的書生,也不管對方能不能聽到,削去箭羽,將整支箭往前推。

“唔。”

慕瑾悶哼出聲,他睜開眼,一隻手撐在她的肩膀,似是要掙紮,下一秒血箭破出皮肉,濺起的血花沒入那身黑衣消失不見。

陌玉緋盯著那張蒼白的臉,伸手勾起他的下巴,抹去對方嘴角咬出的血液,語氣裡依舊沒有彆的情緒:

“弱。”

慕瑾悶哼,有些彆扭地彆開臉:“自然強不過宛平縣的官差。”

世人皆知,宛平縣令為節省開支,府衙裡隻留下些老弱病殘。

陌玉緋忽略,對著郎中招招手:“你來治吧。”

老頭子剪開浸血的布料,用清水擦拭傷口,翻開藥箱一邊找金瘡藥,一邊抱怨:“最近受傷的人可真多。”

陌玉緋隨口一問:“還有誰?”

“張家村的村長摔折了腿……”

正說著,她懷裡一重,書生直挺挺撲倒,打斷了郎中的話。

陌玉緋頓住,這是故意的嗎?她用力戳了戳這人肩膀,沒有反應。

上完藥,她將人安頓好,走前,不知為何把那支斷箭收入袖中。

箭羽,箭身,箭尖,皆和她收到的那支箭不同,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原諒她此時草木皆兵。

同福客棧的住客,已被官差遣散,不剩什麼人,屍體已被抬走,血淋淋的樓梯看起來依舊嚇人。

掌櫃坐在櫃台裡側,有一搭沒一搭地擦著算盤,陌玉緋上前,輕叩桌麵:

“死者是誰?”

“不是問過了嗎?”

命案發生的第一時間,官差們就已經盤問過整個客棧裡的所有人,彼時她並不在現場。

陌玉緋垂眼唬人:“需要要再調查一次,剛剛有人說出了不一樣的名字。”

掌櫃大驚:“不是已經抓到凶手了嗎?”

陌玉緋拱手致歉:“多有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