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哥?”刑警杜遠回頭瞥到一個形象粗獷的男人的身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哧溜一下從小土坡上滑下來,歡天喜地地迎上去,“岑哥,你可算是來了,我都等你半天了。”
岑勇呼哧帶喘地說:“催什麼催,有林隊在這裡主持工作,還能出什麼亂子不成!”
“敢情我還催錯你了?”小杜一張團子似的臉拉得老長,“你就不怕這輩子都不能提乾?”
“來了就能提了?”岑勇不甘心地道。
土坡上長滿青鬱的野草,有些滑腳,兩人相互攙扶著艱難地爬到了坡頂。
坡頂是一條挨著水庫的土路,路上豎著擺著一具剛從水庫裡打撈起來的女屍。
屍體臭不可聞,岑勇隔著老遠就聞到了。相比於圍觀百姓的誠惶誠恐,他想的是這可是個大案子。
在屍體的旁邊蹲著兩個人,一個是寶年縣公安局法醫科的王主任,另一個是縣刑偵大隊的隊長林皓。
杜遠撥開擋在前麵的民警,讓岑勇過去。岑勇過去時,正好看到林皓揚起臉來看自己。“嗬,警隊之光!”他暗道。
林皓是一個月前才從市區分局調過來的,他那張臉與他屢破大案的履曆一樣顯眼奪目,隻是太過白淨和英俊,不像個風裡來雨裡去的警察。
林皓原本在與王主任對屍體進行初步查驗,見岑勇來了,讓老王向他彙報。
死者為女性,在身上沒有發現能證明身份的物件。屍體眼球凸起、腹部膨隆呈巨人觀,通過肉眼無法準確地判斷年齡。
頸部有一道明顯的傷口,切斷氣管和主動脈,判斷是造成死亡的直接原因。
傷口和衣物裡麵夾雜著泥土和枯枝爛葉——老王強調說,他和林隊由此一致認為,死者是被埋在土裡一段時間之後掉入水庫之中的。
屍體在潮濕的土裡會減緩腐敗的速度,加上前幾天的氣溫受低氣壓影響,保持在一個比較低的溫度,所以他推測死亡時間大概在15天左右。
然後指著水庫另一側樹木倒栽的山丘說:“讓死者得以重見天日的,大約就是那一場出人意料的山體滑坡。”
“發現死者並報警的是兩個魚友。”林皓指著山坡下兩個皮膚黝黑的男人,“前天,他倆原本約好過來釣魚,因為那天下了一場大雨,臨時取消。天剛放晴,兩人相約而來,便發現了漂浮在水庫裡的死者。”
他著重地道:“也就是說,那天的大雨衝毀了山林,並把死者一並衝了下來。”
岑勇戴上手套翻查黏膩膩的屍體,沒有發現有不妥之處。
林皓提議讓小杜回局裡牽兩條搜查犬過來,協助技術科到山體滑坡的地方尋找線索。
小杜瞅瞅岑勇,得到他的示意後,這才不情不願地應下了。
此處位於寶年縣郊外的一個小山村裡,周圍環繞著連綿起伏的山嶺,隻有一條進城的車道。車道在二裡地外,挨著懸崖和水田而建,還崎嶇不平,沒點子技術開不回去。
小杜是完成這項“重任”的不二人選。岑勇把自己的車鑰匙拋給他,叫他快去快回。
而岑勇則與林皓,帶隊裡的定海神針彭新年和吉祥物喬小嬌,去附近走訪村民。
從水庫上麵下來,岑勇小心翼翼地走在濕漉漉的田埂上,忽而聽到彭新年說:“林隊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啊!”
兩邊的水稻田裡,紮根下來的禾苗伸展開青翠欲滴的葉片。葉片迎風招展,在早上和煦的陽光下,猶如漾起一層層碧綠的水波,伴隨著瑟瑟的聲響,顯得彭新年的聲音有幾分飄渺。
“從區分局刑偵大隊副隊長調到我們這裡來還是當副隊長,明著看不升不降,但從地理環境上來說,簡直是發配邊疆了。”
岑勇的思緒被牽引著隨風飄遠。
說起來,還隻不過是半年前的事。岑勇被委派參加市局舉辦的年終總結大會,這是他第一次參加這麼重大的會議,市局各領導在台上做報告、下任務、總結會議精神,他與各分局的同事一起在台下端端正正地聽著。
直至頒獎環節的到來,大家不免心情激動,翹首以盼。
林皓作為一樁特大分屍案的負責人之一,表現尤為突出,榮獲個人三等功和優秀人民警察稱號。主持會議的丁局長在念到他的名字時,聲調都拔高了幾分,大讚他是警隊之光。
整個會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發自心底的羨慕和嫉妒的情緒隨之沸騰了,把這個年輕有為的刑警高高地托舉到領獎台上。
在他站定授勳的那一刻,身上好似真的散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自區分局的簡隊長犧牲以來,職位空懸半年,多少雙眼睛盯著,可任命書一直沒有下來,顯然就是給他留的呐。”鄰縣刑偵大隊的齊隊長在岑勇耳邊小聲嘀咕。
岑勇內心毫無波瀾。他又不參與神仙打架,想要的不過是本隊的隊長一職——原隊長晉升為副局長,留下的位置本來就是屬意他的。
哪成想神仙跌下神壇,竟搶走了平民的飯碗,有理都沒處說。
此事已成了局裡餘飯後的談資,諸如彭新年這般進行各種揣測的,到最後都是在為岑勇鳴不平。
岑勇聽不得這個,聽了隻會更心煩。
二人走訪的第一家住著一對老夫妻。二老被出警的動靜吸引,坐在門前的院子裡看熱鬨。
從這裡看水庫仿佛沒隔幾步路,從曲曲折折的羊腸小道上走過來,能走出半裡多地。
岑勇問他們知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事,老頭說大點聲,他聽不見。岑勇隻好扯開嗓門來喊:“你們知不知道水庫裡有具女屍?”
老頭搖搖頭,“我們倆腿腳不便,爬不了那麼高了。”
岑勇再問他有沒有看到可疑的人去往水庫,二老笑得露出滿口豁了的牙。“我們年紀大了,眼睛不行,十米開外連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你說我們有沒有看見?”
在這一家的上頭還有一家,那家的大門也敞著。一個女人抱著個奶娃娃站在院子裡,看到岑勇他們過去,笑眯眯地過來迎接。
“底下那倆老的耳背得很,跟他們說話得拿個喇叭。說的什麼,全村都聽見了。你們是警察吧?快請進!”
把人迎進去了,她倒先問了起來,問水庫裡死的是誰,是不是村裡的。
岑勇說不便透露,然後表明了來意。他這邊剛壓住了女人的好奇心,她懷裡的娃娃又若有所感似的哇哇大哭,哭得岑勇都不忍心再問下去,放她去喂奶了。
等到她把娃娃哄睡,從房裡出來,岑勇再進行問詢,她卻一問三不知。
“我剛出月子,哪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
“你家還有其他人嗎?”
“當然有啊,要不然我跟誰生孩子去!”女人指指警戒線外看熱鬨的人群,“我老公和我公公婆婆都在那裡。”
那些人由林皓和喬小嬌負責詢問,不管他們問不問得到有用的信息,岑勇都不該插手。
附近還有零星幾棟房子,或孤零零地立在田壟上,或坐落在鬆竹掩映的山腳下,離通向水庫的主路都挺遠。
岑勇不抱什麼希望,下去時,碰巧遇見林皓二人跟著個邋裡邋遢的中年男人往前趕。知道他倆得到了一個可能是線索的線索,岑勇決定跟著一塊去看看。
男人名叫田福,住在山下的岔路口。上個月的一天夜裡,他家的狗突然在院子裡狂吠,把睡得正香的他從床上給驚醒了。
這狗子乖順,輕易不叫,冷不丁地叫喚讓他不免起疑,心想會不會是進賊了,但轉念又一想,家裡窮得叮當響,賊來了都得發愁,便沒當回事,躺下繼續睡了。
如果不是聽說水庫裡有具女屍,他這輩子都不會往彆處想。這一想可不得了,他差點成了一樁凶殺案的目擊證人。
當他把這事說給一塊看熱鬨的村民聽時,村民都當他是往臉上貼金胡說的。林皓卻當了真,讓他把家的位置指給他看,還要他領他們過去現場勘查。
態度那叫一個好,搞得田福受寵若驚,暈頭轉向。
走了半裡多地,一行人來到通往水庫的泥路與水泥鋪成的村道交彙的路口。
路口的夾角處是一座三米來高的土丘,土丘邊上長了許多蔥鬱的芒草和高大的鬆樹,仔細看去會發現上頭還有一棟土磚房。
林皓問田福:“你家就在這上麵?”
田福一邊應是,一邊引他們從山丘一側用碎石頭鋪成的台階上去。
“石頭上有苔蘚,你們慢點走。”田福笑嗬嗬地道:“等我有了錢,就把這裡改成坡道,再買一輛摩托車。”
田福住的房子是他去世的父母留給他的,經曆了幾十年的風雨,已經破敗不堪。
裡頭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連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到處堆滿了破銅爛鐵、破衣爛衫,像個廢品收購站。
田福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是個光棍,身邊隻有一條撿來的金毛犬,名叫大黃。
大黃血統純正,四肢健壯,一看就是好人家好吃好喝養大的寵物犬,隻是腦袋上有兩塊斑禿。林皓好奇地問了一下,田福說可能是在成為流浪狗以後,遭受虐待留下的傷疤。
它原本趴在用竹籬笆圍成的院子裡,看到打頭進來的田福,搖著尾巴湊上來撒嬌,一見後邊進來的生人,它扭頭就跑,躲進了廚房裡。
喬小嬌掩著鼻子從臭烘烘的房子裡出來,看見它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便走過去,企圖接近它,把它嚇得哼哼唧唧地躥到院子裡,又逃進了後山的林子裡。
縱然嚇得這麼慘,它都沒有叫過一聲。
田福說得沒錯,這狗子屬實不愛叫喚。
岑勇站在籬笆邊若有所思,然後看到下麵的村道上,停著的一輛私家車和後麵的一排警車。
如果凶手是在彆處殺人,開車到水庫邊埋屍,必定要把車停在下麵。
狗的嗅覺靈敏,它一定是聞到了飄上來的血腥味,察覺到了危險,為了警醒田福,一反常態狂吠。
這是個巨大的發現,田福作為證人可以證明凶手的埋屍時間。
“你提供給我們的線索可能非常有用,請你好好想一想,你被狗叫聲驚醒的那一天是什麼時候。”
林皓先一步采取了行動。田福摸摸腦袋,愣是想不起來。
“你再好好想一想,那天有沒有發生什麼特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