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我們這位陛下真是心大,保護宮城防衛的禁軍如此瀆職,他就這麼把這爛攤子直接丟給我。這是有了保命符就不要金鐘罩了?”
“你說他這是信任我還是考驗我呢?”原懷珺看似是在問進程,實際上也不指望對方答出什麼。
原懷珺飲完了茶水,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擲,向外走去,“等人到齊了,去後院叫我。”
“是,將軍。”
衙署後院沒什麼人,顯得更為安靜,一牆之隔的校場傳來陣陣嘈雜練聲。
原懷珺幾步踏入廊中,隔著打開的窗子往軍器庫內看了一眼,沒人,就沿著連廊走到了儘頭,推門進了最裡麵的檔案庫。
這幾天已看了個大概,原懷珺沒有動架上的擺的整整齊齊的竹簡卷宗,而是徑直穿過道道木架,走到了最裡麵的微紅光亮處。
那是木架和牆壁圍出的小空間,擺著一張書案。附近沒什麼窗子,顯得十分昏暗,唯一的亮光來自案上的燭台。書案以及周圍地上胡亂堆著各種檔案記錄,案邊跪坐著一人,佝僂著背,頂著一頭乾枯灰白的頭發,正一邊看一邊寫畫著什麼。
原懷珺一言不發,大刀闊斧在他對麵坐下,定身看著他寫。
“彆擋我光。”那人眼皮都沒抬,聲音冷淡。
“我說路大人,這東西你都整理了多少遍了,夠清晰了。”
原懷珺第一天來檔案庫的時候,這人已經在這兒了,有時他也在軍器庫擦洗軍器。
當時原懷珺來檔案庫調取檔案,應是平時很少人來,門口連個把守都沒有。裡麵安靜昏暗,沒防備有人,突然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原懷珺當時想哪個膽子大的敢到這兒來偷東西,躡手躡腳往裡走,就看到一個伏案老頭。
那老頭拿眼斜他。
“我看你這形態倒像個小偷。”
……
見他沒什麼反應,原懷珺十分沒意思,說道:“說起來我得好好感謝路大人,整理的簡潔明了,省了我不少力氣。”
“你還真打算勵精圖治,好好管理這兩支軍隊?”路經明沒放下毛筆,抬頭向原懷珺看去。
“當然了,陛下如此信任我,我又怎麼能讓他失望呢。”
路經明嗤笑一聲,“他自己都不管了,你倒是儘心。自打陛下設立了禦林衛,禁軍就漸漸日薄西山,想出頭的都不再來這,如今都是些魚龍混雜混日子的。”
“原將軍,意思意思得了。”路經明深深望了原懷珺一眼,又將注意力放到了麵前的書案上,“我知你誌不在此,硬拉一把也改變不了什麼。”
“沒人想在這兒乾實事,那路大人在這乾什麼呢?”看他不搭理自己,原懷珺一把抽出案上的麻紙,逼他抬頭,“以路大人的才能,乾點兒什麼不比窩在這兒強?還是說,這兒有什麼特彆吸引人的東西?”
路經明徹底不說話了,看原懷珺拿著那麻紙不放,自行從身旁取了一竹簡來看。
原懷珺知道問不出什麼。
這人知道的不少,話卻實在不多。
不過倒有一句話沒讓他說錯,這京城不是自己的歸處。
陪路經明看了一會兒,就聽到外麵傳來進程的呼聲。原懷珺起身出去,順手打開了簷下的窗子。
“人都到齊了?”
“除了去各處巡視的和告假的,其他的都到了。”
走到正廳,屋子裡已站滿了人。眾人見原懷珺進來,稀稀拉拉躬身抱拳行禮道,“將軍。”
“諸位不必多禮。”原懷珺站定,並沒有下場去扶,說道,“今日請諸位來沒有什麼要緊事兒,就是跟大家認識認識。”
“我呢,規矩不多。當值日按時到,按時走,平日裡好好訓練,做自己該做的事,至少要讓人看得過去吧。”說到這兒原懷珺深深看了左前方幾個人幾眼,那早晨做牆根拉話的幾人這會兒正規規矩矩站著,一兩個人對上原懷珺視線又趕緊低下了頭。
“雖然現如今禁軍形勢不好,但在場諸位在京城都是拍的上號的人物,我相信大家都不願蹉跎了自己。”原懷珺語氣放緩,“如今陛下著我統領禁軍,日後諸事,還要勞駕諸位多多配合。”
眾人聽罷也收起了隨性,紛紛回道。
“不敢,不敢。”
“將軍言重了。”
……
“呸,也就能在咱們麵前呈呈威風了。立了軍功又能怎樣?封為將軍又能怎樣?現在還不是和我們這些人混在一起。”
散場後,眾人三五成群往外走,出了衙署大門,後麵幾個人就迫不及待開始交頭接耳,言語之間好似恨急了原懷珺,還帶著幾分看笑話的意味。
一人說完,另一人搶著低聲接道,“說個你們不知道的,原家軍功出身,原將軍的父親,戰功赫赫,先帝親授大司馬,六年前卻不知為何,死於獄中。要我說啊,這戰功真不是好得的。結果你們猜怎麼著,陛下前腳吩咐了讓他老實待著,後腳他就偷偷去了西境駐軍大營。他就不怕……”
“你們兩個,背後私自議論長官,該當何罪!”
那幾人探著頭話還沒說完,就被一人震聲打斷,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要站不住腳。
衛尉關義雲留下與原將軍多說了幾句,出來就看到幾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走近聽來竟是如此不敬之言,此等言論若是傳到原將軍耳中,關義雲難以想象下去,立即出聲訓斥了幾句,帶著他們迅速離去。
半掩的衙署大門後立著原懷珺和進程。
原懷珺看著幾人快速遠去的身影,含笑向身後的進程說道:“這關衛尉倒是有點兒意思。”
進程也是第一次聽到關於自家將軍從軍前的事,才想到將軍撿到自己兄弟二人時應該就是離京的路上。進程這時才稍稍理解將軍當時為何行路急切,停下休息時卻總是坐在一邊發呆。在那種情況下,還能帶上自己兄弟二人。
“愣著乾什麼?走,帶你喝酒去。”
門外人走的差不多了,原懷珺抬腳往外走,轉頭看到進程還在神遊天外,拍了他肩膀一巴掌,閃身出了衙署大門。
“早就聽說京城醉風樓味道一絕,將軍帶你去見識見識。”原懷珺邊走邊招呼進程,“順便給家裡那兩個帶點兒好吃的。整天待在院兒裡,要憋壞了吧。”
進了醉風樓,原懷珺剛要吩咐小二找間上好的包間,一扭頭,瞥見了兩個快要憋壞了的小鬼。倆人正坐著擺弄麵前桌上的茶杯。
原懷珺打發了小二,舉步走過去,“喲,兩位好興致啊!”
進野驚得手裡的瓷杯掉到桌上,顧不得扶,趕緊站起身來。剛想說話,又看見流遠還在墊子上坐著不動,動手扯了他起來。
說來真是趕巧,上午教著教著流遠抱怨進野做的太快,自己跟不上,說什麼也不再跟著學。倆人正沮喪著聽到來西院兒打掃的丫鬟說起聞名京城的醉風樓,變計劃著什麼時候去看看。
倆人都是藏不住事的人,說了就想立即實行,一合計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倆人偷偷摸出了府,剛坐下點了菜就被原懷珺嚇了起來。
“我還怕你們再府中憋悶,想著給你們帶點兒吃食。如今看來,是我多想了。”原懷珺掀袍坐下,扶正了杯子,立刻有店中夥計來擦桌子。
進野嬉笑道:“多謝將軍關心,我們也是第一次出來。我還打算帶將軍最愛吃的炙鵝回去。”
“行了,彆貧嘴了。都坐下一起吃。”
進程叫來小二,又加了幾道菜,這才坐下。
見倆人雖然坐下了,還心虛低著頭,原懷珺板著臉沉聲道:“在我這雖說沒什麼規矩,但自行出府也要稟明去處,交代歸期。免得出了什麼事沒人知道。”
看幾人點頭稱是後,原懷珺又對進程和進野二人道:“你二人進了京後怎的還拘謹起來了?還和軍營一樣。”
原懷珺交代完,飯桌上終於活絡起來了。
上菜時流遠還在抱怨進野武功耍得太快,自己死活跟不上,邊說邊把筷子伸向麵前紅溜溜的五味焙雞,剛把雞肉放進嘴裡,一抬頭麵前仨人都注視著自己。
流遠怔怔看向對麵的原懷珺,嘴裡還鼓鼓的,趕緊嚼吧嚼吧咽下去,疑惑道:“我臉上有什麼臟東西嗎?”
原懷珺無奈回道:“沒有。”
“吃飯,吃飯。”
進野瞄了一眼哥哥,心中暗暗腹誹,現在我可不是最沒有眼力見的人了。
原懷珺拉他們陪著一起喝酒。結果流遠舉起酒杯就一口悶了,不到三杯就一頭栽到了桌子上。
“就這?”原懷珺無情嘲笑,指著進野說道,“你彆喝了,待會兒把他背回去。”
原懷珺自顧自喝了起來,進程顧著他們,沒敢喝多少。
最後一桌子菜隻有進野吃了個飽肚子,幾人背著扶著回府又撞見了原懷奕,招呼著眾人忙碌一番。
躺到床上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原懷珺昏昏沉沉,卻沒了睡意。
終是長歎一聲披衣起身,推開房門走到院兒裡,想著坐會兒吹吹冷風。還沒坐下就聽到耳房傳來聲聲痛呼。
原懷珺起身過去,推開門看到流遠隻著單衣躺在床上,被子提到了腳邊。原懷珺走過去給他蓋上被子,還能聽到他嘴裡念叨,“彆……彆殺我……不要……救命……”
想是做了噩夢。
受人追殺,獨自流落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做噩夢也正常。
自己當時也經常做噩夢。
原懷珺想著,坐到床前腳踏上,手邊找不到帕子,就拿袖子擦了他額前冷汗。
原懷珺握著流遠的手輕聲道:“不怕了,有我在,沒人能傷得了你。”
“沒人傷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