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次讓蕭紅有點不太舒服的是，有一次，趙柔沒有褲子穿，於是借了蕭紅的褲子穿。然後上課的時候，課間趙柔驚喜地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了4、50塊錢，在那個時候，是有點多的了。當時趙柔和蕭紅的座位已經離得很遠了。趙柔就舉著錢問蕭紅是不是她的，離得遠聲音有點大，有同學的目光看過來。

蕭紅是不愛記賬的，錢也很喜歡塞在口袋裡。但是她借褲子給趙柔的時候隱約記得應該是掏過褲子口袋的，具體的她也記不清了。她有一些不確定，於是說：“我，我也不知道，我記得我應該是把口袋掏乾淨了的。這個是你的嗎？”

趙柔說：“我也記不清了。這個是你的嗎？”

蕭紅：“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我應該是把口袋掏乾淨了的啊。”

趙柔：“那就不是你的哈？”

蕭紅：“我，我也不知道。”

趙柔：“那我就拿去用了哈。”

蕭紅真的記不清了：“哦，那，那你就拿去用吧，”又迷茫地搖著頭邊說，“我真的記不清了。”

然後趙柔就開心地跑出去了，蕭紅有點糾結地緩緩坐下了。

初一開學沒多久，學校就請來了據說著名的教育學成功學家來演講。

全校學生坐在操場上聽著教育學家在上麵慷慨激昂地演講，從青春期的不聽話迷茫到漸漸找到未來的方向最後走向成功的勵誌故事，講到家長的含辛茹苦說得是感人肺腑，同學們都跟著低下頭抹淚，有些懂事的已經控製不住地哭出聲來了，蕭紅也想到了爺爺奶奶，也悄無聲息地掉了點眼淚，但是和周圍同學哭到停不下來的模樣一對比，蕭紅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冷血。

講到最後，教育學家提到了自己出版的書，說自己講的這些都寫在書上，同學們可以買一本去看。

於是等到搬著凳子回到教室，人人到領到了一本嶄新的教育書，教育書一本30元，後麵還附了張光碟，說是教育學家現場演講的視頻。

回到教室，大家的情緒還沒平息，女生們更感性一點，有些還在討論家裡父母的辛苦，眼淚還沒止住。教室裡的氛圍比較沉重，男生們也都沒說話，蕭紅回到座位上，衛光已經坐在位置上了，看到蕭紅，探究地看著她的臉，問她：“聽的時候，你哭了沒有？”

蕭紅很淡地笑了一下，沒說話。

衛光就轉過頭不說話了。

初一這一年，總體來說，蕭紅過得還算不錯，雖然在班裡還是一個尷尬、木訥和沉默的存在。

升入初二之後，蕭紅還在原來的班，她的成績沒有到上升和下降的界限值，比較穩定。但是班上的同學還是有了一點變動。

同時，宿舍也重新分配了，蕭紅換了新的室友，她還是睡的裡麵靠牆的上鋪。

說實話，換了宿舍，蕭紅是鬆了一口氣的。

這個時候宿舍裡有了兩個蕭紅以前的小學同學。好巧不巧，正是以前和蕭紅一起打羽毛球，說蕭紅耳朵有灰的那兩名女生。但是這個時候，蕭紅已經不像剛上初一的時候，遇到小學同學那麼高興欣喜了，時間衝淡了很多。

最開始都不是太熟，還沒有特彆親近的人。

新班級有幾個性格很好，活潑開朗大方的女生。剛好蕭紅當時的座位輪換到了教室最左邊的一排。

蕭紅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教室的邊緣，看著教室中間玩鬨、嬉笑、玩耍的活潑開朗的同學們，露出羨慕渴望的表情的眼神。

蕭紅喜歡那樣的性格，也想變成那樣的人，她想要改變自己。

改變自己的第一步，蕭紅覺得自己要陽光開朗大方一點。

於是有一次課間，蕭紅在座位上做題的時候，突然被胳膊肘撞了一下，男生懶懶地說了句：“不是故意的。”

她回頭看過去，是當時的數學課代表來找她右後方的男生說話，他是被撞了一下，胳膊肘就不小心撞到她了。但是蕭紅不知道，她當時隻以為男生是在和她開玩笑，她還有點高興。

她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於是蕭紅就笑著也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調笑著說：“我這也不是故意的。”就笑看著男生。

男生撇了下嘴，挪了挪身，離遠了些許。

蕭紅笑著：“嗯？怎麼不說話了？”

男生撇嘴，不搭理她。

蕭紅就笑了一下，轉回頭繼續寫題。寫著寫著，她有點心思浮動，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於是蕭紅又故意身體往右斜了一點，胳膊肘動作幅度大了一些，又拐了男生一下，正準備笑著回過頭去看他呢。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蕭紅就記不清了。

依稀隻記得眼角餘光看到男生‘啪’一下把手裡的書甩在桌上，然後蕭紅就感覺眼前一黑，整個人有點暈，像要站不住，腦袋裡嗡嗡地響。

等緩過來，視覺和聽覺慢慢恢複，蕭紅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甩了一巴掌，自己被打得側過了臉，這時左臉才升騰起一股火辣辣的感覺，眼前是全班同學停住看過來的目光。

蕭紅轉過頭，看見對麵的男生嘴巴不停地張合，能聽到他正在謾罵的聲音，但是蕭紅卻感覺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蕭紅一瞬間生氣、恥辱，她抬起手正準備還回去一巴掌，抬起來卻猶豫了一下，還是打在了男生肩膀上。

“啪”

一聲脆響，這次蕭紅聽清了，真的是很清脆的一聲。她眼前又黑了黑，整個人被打得踉蹌了一下，扶住課桌，差點站不住，右邊臉頰也緩緩升起火辣辣的感覺。

蕭紅想起自己剛剛的心軟、猶豫，恨自己軟弱，又害怕，不敢再打回去。

她轉回頭，能聽見對麵男生還在罵罵咧咧，臉上是很輕蔑嘲諷的冷笑。

蕭紅大腦完全空白無法對現在的狀況作出反應，她隻感覺對麵男生的臉好像很清晰又好像霧蒙蒙的，聲音也是霧蒙蒙的，大腦好像無法理解他說的話。蕭紅現在完全是身體自動做出的反應，她隻感覺自己緩緩地坐下，昂著頭，還在嘴硬地說：“你打啊，你打啊，有本事你就再打啊。”

蕭紅坐下之後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在劇烈地發著抖。

事情是怎麼結束的，蕭紅完全不知道。好像是自己嘴硬地說了之後，男生冷笑著罵了一通走人了。

班級裡一片安靜，蕭紅能感覺到全班同學的目光，像針紮一般刺在自己身上。

那一天，蕭紅為了維持自己可憐的僅有的自尊心，一整天都低著頭一動不動，沒用離開過座位。

真的是很低地低著頭，鼻尖幾乎貼著課本。

蕭紅就在座位低著頭默默地哭，眼淚大滴大滴地掉在課本上，暈開了好大一片，可是蕭紅不敢發出一丁點哭聲，好像隻要不哭出來，自己就還沒有失掉最後的一點尊嚴。

那一天，蕭紅能感覺到班主任，那個年輕的女老師，走到自己的身邊，彎下腰幾乎貼著自己的臉側，很溫柔地問蕭紅有沒有哪裡不會。

蕭紅隻是搖了搖頭，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哭出來。她能感覺到自己臉頰還是火辣辣的，不用照鏡子就能知道，自己一定滿臉通紅。蕭紅更不敢抬頭了。

下課之後回到宿舍，蕭紅儘力裝作無事發生一樣，早早地上床睡覺。

這時，蕭紅旁邊床上的女生，是性格大方開朗的，讓蕭紅很羨慕的女生。

女生有點猶豫地問：“蕭紅，你今天和那個男生是怎麼回事啊？”

蕭紅沉默了一下，就原原本本地說了。

女生聽了就說：“啊，就這？就因為這他就打你啊？”

蕭紅點頭：“嗯。”

女生的性格比較強勢強硬，說：“要我說，當時你就應該還手打回去，管他是誰，敢打我巴掌，我不打的他媽都不認識。”

其他室友也聽見了，說：“是啊，這要是誰敢打我，我跟他拚命。”

然後宿舍裡七嘴八舌地就開始說起來了：

“我爸媽都還沒打過我巴掌呢。”

“誰扇我巴掌，我肯定要跟他打上一架的。”

“他也太不是東西了，打女生的男的，真是沒品。”

“是啊，打女生的男的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男的也太小氣了吧，就為了這種事就打女生。”

......

蕭紅聽著又想哭了，她把頭埋進被子裡，默默地掉眼淚，咬住嘴怕漏出哭聲。

她聽著舍友的討論，覺得她們說得真的挺對的，蕭紅真的很痛恨自己的軟弱了，覺得哪怕隨便換一個人都比自己做得要好。她又很羨慕，她覺得其他人真勇敢啊，不像自己。

蕭紅的腦子裡像播放電影一樣，她幻想如果是其他人，肯定早就衝過去和他打起來了。

她又幻想如果自己當時還手了會怎麼樣，會更好些嗎？起碼能夠還回去一點心裡好受些，可是蕭紅想象不出這樣的畫麵，她隻能想到當時被對方一巴掌打得踉蹌的無能的自己。

她恨彆人，但是又更恨自己，這股恨意從她的心底燃起，讓她渾身都發起燙來，身體又開始發抖，她想自己當時應該像她們說得一樣，豁出去，拚了命地跟他打上一架，就算打不過，也要用行動表明自己的態度。蕭紅開始反複地去回想，她好想自己能夠在第一時間去打回去，去還手，去用手邊的一切去還手，用凳子，她在腦海裡幻想。

但是她一遍遍地去回憶細節，她想到男生比她高，男生輕視的態度，男生那麼大的力氣，她的心又涼下來，是的，她還是害怕，她害怕自己打不過他反而被狠狠打一頓。

她又想到今天班裡同學看過來的眼神，她不敢直視，也不敢去探究裡麵到底是什麼情緒，他們會不會覺得是自己活該呢？會不會想平時這個女生就夠討厭的了，落到這種地步也是活該。會不會像那個男生一樣，輕視她，看不起她？畢竟她這麼軟弱。她又想：反正她本來就夠讓人瞧不起的了，反正......本來就已經有很多人瞧不起她了。

她又想：哪怕隨便換一個人，應該都不會落到這種地步吧，這種......被人打的地步，換成其他人，肯定能相處地好好的，不像自己，一下子就搞砸了。

蕭紅很痛苦，因為她痛恨自己的軟弱，可是軟弱好像天生就伴隨著她，她哪怕知道，也無法改掉軟弱。

蕭紅想：自己既然改不掉，那以後就儘量避免吧。於是蕭紅開始在腦海裡回想，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錯，她回想自己的所有舉動，回想男生的所有麵部細節變化。一次又一次地回想，一次又一次地反複檢討。她突然開始不確定了起來，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每一個舉動，懷疑自己是否正確，懷疑自己是否故意，懷疑自己最後一次撞他是不是太過分了，懷疑這件事到底是誰的錯，懷疑這件事的開端是不是因為自己，懷疑自己是不是先撩者賤？

蕭紅不止恨自己了，她開始懷疑自己，她懷疑自己做的每件事是否正確，又痛恨自己做得不夠正確。

蕭紅大腦內的想法不停地跳轉，又想到同學老師的目光，她知道老師肯定也都知道了，不然為什麼今天一整天頭都沒抬一下，卻沒有老師說她？

蕭紅一想到自己明天還要踏進教室，就感到很痛苦，她真的很想逃離學校了。她沒有勇氣麵對明天老師和同學們的目光。

宿舍裡的同學見她捂在被子裡很久沒有說話 ，蕭紅旁邊床上的女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彆再說了。大家也就不再說了，宿舍慢慢安靜下來。

蕭紅還是很痛苦，一想到明天一睜開眼還要踏進教室，她都有點不想上學了。可是她又想到了爺爺奶奶，她想到爺爺奶奶那麼辛苦，在家裡也什麼都不讓她乾，就是讓她好好讀書。她想到爺爺奶奶對她的期望，想到爺爺奶奶對她那麼好，她又想哭了。

蕭紅就這樣不知不覺睡著了，再睜開眼就是第二天早上了，起床鈴由不得她糾結，她利落地爬起來穿衣洗漱，然後跟著室友們一起跑到教學樓跑進教室。

跑到教室門口的時候，蕭紅猶豫了一下，她是有點害怕的，她吸了口氣，走進了教室。踏進教室的一瞬間，蕭紅敏感地感覺到了一些明裡暗裡的視線，她看著前方，走到座位上坐下了。

後來，事情漸漸地過去了，當然，這是對於蕭紅來說。

實際上，事情發生的第二天事情就過去了，班裡的同學下課之後照舊打打鬨鬨，蕭紅也看到昨晚還在宿舍說‘不是個東西’的女生和數學課代表一起說笑打鬨。

這件事情僅僅隻在蕭紅的心上留下了印記，畢竟就連昨天扇的兩個紅豔豔的巴掌印，沒有經過任何處理，也在第二天消得差不多了。蕭紅昨晚回到宿舍看到了，五根手指根根分明的巴掌印，鮮豔得像要滴下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