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蕭驌向餘靜昭坦白身份後,他雖離開了譚家,離開了稻杏村,但卻也沒回到蕭家,畢竟這場戲還未結束,他終究還是要演下去。
時裕作為旁人,他不知蕭驌在被趕走後依舊堅持每日去譚記糕點鋪蹲守,究竟是為了和安如塵接頭,還是出於私心,想去再見見餘靜昭。
在他看來,估摸著後者為主。
可今日,二人一如既往地在斜對麵的鋪子裡坐著吃茶時,隻見安如塵提著糕點匣子離開鋪子,卻等到傍晚,也未能再見他的身影。
蕭驌心中頓時警覺起來。
不對,若是單純去送糕點,必不能這般遲了還在柳家打轉,即便是為了探聽消息,也不可費這番時辰,畢竟,待得愈久,風險愈大。
“將軍莫非是從後門回了?我怎麼沒見著他的身影?”一向遲鈍的時裕都察覺其中不對勁之處,忍不住發問道。
蕭驌霎時眯起眼睛來:“我也沒瞧見。”
“啊?”時裕大吃一驚,“那將軍去哪兒了?”
“不知,我們再等等。”
可正是蕭驌這一聲“再等等”,卻叫二人等到譚記打烊也沒能看見安如塵。
餘靜昭身為東家,自家跑堂夥計不見了,自然是有所察覺的,但她卻也並未輕舉妄動,也是同蕭驌他們一般,等了一整日下來,見安如塵遲遲不歸,才焦急了起來。
“你瞧見老陳了沒?”
餘靜昭四處向收拾鋪子的夥計打聽,得到的無一例外全是否定的答複。
真是稀奇事,怎麼的?安如塵不過是如往常一般去送了趟糕點,就順勢逃跑了?難不成是她給的工錢太少了?不會啊。
莫非是被人劫持了?看之前他同蕭驌打鬥的場麵來看,以他的身手是萬萬不能的。
那他究竟去了哪兒?
正當餘靜昭一籌莫展之時,廖薑薑卻悄然走上前來,伸出手指輕拍了幾下她的肩頭。
餘靜昭一下回過神來,問道:“嗯?有事兒嗎?”
廖薑薑溫柔地揚起唇角,娓娓道來:“阿昭,我想,請你來看我出嫁。”
“什麼?”餘靜昭大驚,這回全然不再分神,“出嫁?你……你要嫁人了?就上次那個小子?”
“對,正是譚青雲。”廖薑薑低下頭來扣了扣手指,“那日談親之時,聽我阿爹說,好像你也在場。”
餘靜昭並未即刻應聲,而是沉默片刻,才啟齒:“薑薑,你當真做好決定了嗎?”
“這有什麼可猶豫的?不過就是嫁人而已。”
“可你放下韓愷止了嗎?你現在在我鋪子裡幫工,有事兒做,有工錢拿,為何還要去嫁人?”
“阿昭。”廖薑薑的眉眼忽然柔和起來,“我知道你擔心我過得不好,放心吧,譚青雲他,我自小就認識,待我是一心一意的。”
“至於韓愷止,他既已娶妻,我便不再好去打擾,免得惹出閒話來,叫我阿爹他們難堪。”
“我是問你!”餘靜昭一時情緒失控,下意識提高了聲音,“你難道想就此沉入小家之中,相夫教子度過餘生嗎?”
“阿昭,我家本就不夠富裕,我還有一個重病在床的阿娘,我們一家都在乾著最苦的活兒,每日收入也隻夠糊口,你看粟粟,她還那麼小,她就要每日趕到鎮上給酒樓幫工,我們過得並非那麼好,若我嫁了出去,家裡少了張嘴吃飯,平日裡還能借著夫家幫襯幫襯,日子興許還能過得舒坦些……”
餘靜昭不忍,一時皺起了眉頭,一陣酸意湧滿了她的眼眶。
廖薑薑轉了轉眼睛,繼續道:“阿昭,這段時日來,我很感激你,我在你身上學到了很多,你勇敢、堅強、有主見有想法,這些都是我沒有的,這些都很可貴,我也想像你一樣自由灑脫,乾自己喜歡的事,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但是我不能,你是山間憑風而起的野雀,而我,隻是被限於一方天地的家雛。”
餘靜昭不便再多說,隻是眨巴眼睛勉強逼回淚水,伸手拍了拍廖薑薑的肩頭,打趣道:“我可沒你想得自由,最起碼我還有一大筆賬要還。”
餘靜昭此話一出,廖薑薑即刻就被逗笑:“不多說了,我出嫁那日,你可得來哦!到時你可不是我的東家,你得做我的家人。”
“那可不行!”餘靜昭彆了彆頭,“出喜錢之時呢,我就是東家,喜錢是要多多得出,但是你離家之時,我就是你的家人,我會送你到路的儘頭。”
說罷,二人相依在了一處。
此刻,餘靜昭也不再糾結,她將心中的期許放低些,不求廖薑薑能打破世俗做自己,她隻想她過得舒心,遠離婆家的勾心鬥角,安安穩穩過好小倆口的小日子,這便是極好的。
於是,沉浸在這份輕柔的喜悅中,餘靜昭竟將安如塵之事拋之腦後。
眼看天色漸沉,餘靜昭在清點完最後的物件後給鋪子上了鎖。
隨著一聲清脆的鎖扣聲順著夜風傳到蹲守在一旁的蕭驌耳中,他和時裕便再也耐不住了。
此時,鋪子裡隻剩餘靜昭一人,她叫廖亦昂帶著廖薑薑和廖禾禾先回去了,說自己打烊後還要去趟藥鋪看看手。
眼看餘靜昭即將轉身離去,蕭驌幾大步就邁到了她跟前。
“阿昭!”這熟悉的聲音再度在餘靜昭耳畔響起,可她不再像以往那般欣喜,取而代之的卻是滿心的厭惡。
她扭頭一看,穿過淡淡夜色的,正是她極不願見到之人,於是沒做應聲,她立馬加快了步伐。
蕭驌見餘靜昭一副要離開的模樣,趕忙改小跑上前,一把握住了餘靜昭的胳膊:“阿昭,你先彆走。”
“不走?”餘靜昭哂笑一聲,“不走留下來看著你的嘴臉作嘔嗎?”
“我不是來給你添堵的。”
“還需要你來給我添堵?見到你的臉我心裡就堵得慌。”
撂下一句句狠話,餘靜昭抖了抖胳膊想掙脫開,可沒想到蕭驌死死叩住,絲毫沒有讓她離開的意思。
“你乾什麼?放開我!”餘靜昭朝他大吼道。
這一吼,倒是給站在一側的時裕嚇得不輕,可蕭驌卻麵不改色。
“阿昭,你究竟怎樣才能好好聽我說話?”
“好好聽你說話?”餘靜昭的嘴角泄出一股嘲諷,“你有好好同我說話嗎?謊話連篇之人,還想讓我好好聽?癡人說夢!”
眼看餘靜昭掙脫的動作愈發猛烈起來,蕭驌決意不再賣關子,厲聲道:“好!你不就想知道這幾年我去了何處,如今又為何回來嗎?我告訴你!今日,我就將這些年的遭遇全部告訴你!”
蕭驌話音一落,餘靜昭的心海不知怎地,像是被人生生砸進了一塊石頭,撲通一聲,激起圈圈漣漪。
接著,蕭驌輕輕鬆開了抓住餘靜昭的手,眼底迸出失落之意。
他緩緩啟齒:“我,是家中最不受家族長輩器重的幺子,這你是知道的。”
餘靜昭:“……”
蕭驌:“我大哥二哥,官職雖不高,卻仍是滿腹經綸,受人愛戴,從小,他們就是我的榜樣。而我三哥,文采卓絕,竟高中榜眼,一路步步高升,成我蕭家百年來最為位高權重之人,他們的光彩都太奪目了……”
“奪目到,長輩們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在了我身上;奪目到,襯得我就是個廢人,一無是處……”
不止是餘靜昭,連在一旁暗暗聽著的時裕都不禁垂下了眼。
“我自小,就被爹娘教導,要像我的三位兄長一樣出人頭地,但我,你也知道,讀不來書的。”蕭驌自嘲一聲,眼底轉成無奈。
餘靜昭看在眼裡,也不再嘴下不饒人:“既如此,你為何不同你爹娘說開?”
“你當真以為我沒說嗎?”蕭驌的眸子直視著餘靜昭,“若你是我爹娘,你會準許自己的孩子拋下一切可以考取功名的機會,轉身去當個屠夫嗎?不會吧?”
餘靜昭啞口。
“我爹娘正是如此,他們不願放我離開,硬是把我鎖在了這大院中,苦讀一世,但好在,他們最終還是發現我是個廢物,放了我,也是這般,我才能將你這個商賈之女娶進門,在他們眼裡,你我的婚事,於你餘家,是攀上了高枝,於我蕭家,則得到了籌碼,好讓我到京中買個官來當當。”
“那你為何逃婚?”
“我沒逃婚,我不是同你拜了堂嗎?你我二人是真夫婦。”
“可你還是離開了。”餘靜昭不自覺走上前了一步,“你為何離開?離開後又去了何處?”
蕭驌的鼻息重了一刹,答:“我,投筆從戎。”
“從戎?”
“對。在同你成婚之前,我偶然救了辰王,幸得他賞識,他讓我跟著他,而當時,我恰巧得知了與你的婚約,我本來打算同你成婚之後,跟家人說清一切才隨他走的,但是卻在大婚當日,我收到他的密信,他告知我他必須極速回京,問我去留。”
“所以你就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
“是。”蕭驌的眸子又重新堅定起來,“阿昭你且說,如果換做你,你是願意困於這一方小天地,把自己當做一個廢人一樣活完餘生,還是抓住良機,以身許國?”
餘靜昭沉默了幾許,又再度說道:“所以那日,你同我說你的誌向和抱負,是斷斷沒有作假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今日,我將一切向你挑明,你原諒我也罷,不原諒我也罷,我就是蕭驌。”
餘靜昭心中似乎有了答案,但他對蕭驌所做的一切,理解,卻不諒解。
慈陽鎮的風繼續遊走,輕輕地擺動著那些木製的招牌,它們吱呀作響,似乎在訴說著古舊的故事。
餘靜昭問:“所以,你們現在回來乾什麼?”
沒承想,時裕倒搶先答道:“是安將軍不見了!你可知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