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雨勢弱了許多,譚義倒是較餘靜昭二人先起了床,洗漱整理後,他理了理衣冠,輕輕用指節叩響了木門,見無人應聲,索性自己走了進去。
雖說他已極儘可能地放輕步子,卻還是被蕭四捕捉到了動靜。
蕭四機敏地直起身子,改用手托住餘靜昭的腦袋,本是為了不讓譚義誤會從而壞了餘靜昭的名聲,卻沒承想他這一動作卻徑直將餘靜昭驚醒。
餘靜昭被迫睜開朦朧模糊的眸子,微微活動活動脖子後,懶洋洋地問道:“幾時了?”
幸好兩人坐在角落,加之這屋子裡雜物眾多,譚義雖踏入了屋內,卻沒見著二人曖昧的睡姿。
循著聲看去,譚義也是費了好幾眼才找著餘靜昭,一邊向她走去一邊答道:“剛辰時,你們趕快洗漱,我們抓緊些回去。”
見譚義催得急,餘靜昭也隻好拖著慵懶的身子起來,使勁將眼前的睡意揉開,拖拉著雙腳向水缸處走去。
好在譚義先給二人備好了熱水,餘靜昭這才不用在這大冷天繼續拿冷水洗臉。
她接過譚義遞來的一塊麻布做臉帕,將其往水裡一按,讓熱水充分浸潤它,隨後再將手放進去泡了會兒,最後才擰乾往臉上一擱。
一連下了兩日的夜雨,慈陽鎮的冬天似乎也跟著這淅淅瀝瀝的雨滴姍姍來遲,厚實的雲層叫他們見不著往日裡清晨的太陽,隻餘下一片沉悶的陰暗來。
正當餘靜昭認真拿臉帕擦著眼角時,她的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生人的聲音,本以為隻是路人,卻沒想到那人竟同譚義攀談了起來。
那人率先發問:“譚兄可是要出門?”
譚義答道:“對,家父不幸染病,現今回去看望。”
結果那人卻先是發出一陣驚喜,但許是也意識到不妥,下一刻便再度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道:“那譚兄可否幫我將此物帶給一個人?”
“誰?”
“廖家,廖薑薑。”
一聽到“廖薑薑”三字,餘靜昭霎時困意全無。
這不是廖亦昂二妹嗎?怎麼?此人同她有何種關係?
她的好奇心頓時湧了上來,不禁斜眼向二人那邊瞥去。
借著眼角狹窄的視線,餘靜昭窺見了那人的容貌——說不上精致,但他整潔的儀表及寶玉鑲嵌的發冠確實透出一股貴氣,看樣子,家中不是大富就是小貴。
不過,他和廖薑薑之間有什麼事?
餘靜昭自有分寸,不便上前直接打探,而是待譚義從那人手中接過什麼東西後,她才湊了過去。
“小舅,方才那位是誰啊?”餘靜昭問道。
“他?”譚義一邊將物件收進懷中,一邊答道,“他就我一同僚。”
見譚義似乎並未有細說的勢態,餘靜昭隻得再換一個話題:“那他和廖薑薑有什麼事嗎?”
聽餘靜昭此話一說,譚義霎時愣了一下,眼睛瞪得滾圓:“你怎知道的?”
“方才他自己說的啊,叫你把這東西交給廖薑薑。”
說著,餘靜昭便伸出指頭指了指譚義懷中的一處鼓包,譚義趕忙心虛地捂住,嘴裡一邊喃喃著“沒什麼”,腳下一邊快步扭身遠離餘靜昭。
他這偷偷摸摸的架勢倒是當真吊旗了餘靜昭的好奇心,他愈是藏著掖著,她就愈要搞清楚其中緣由。
在回村的路上,譚義依舊毫不鬆口,愣是躲到了蕭四身後,生怕餘靜昭再湊到他身旁打聽消息,也怕自己一不當心說漏了嘴去。
看來,這確實是個秘密。既然從譚義這處找不到突破口,那到時就直接去找廖薑薑。
餘靜昭本不願多管閒事,但她小舅這鬼鬼祟祟的模樣卻讓她很是在意,他越是不說,餘靜昭便越是要探明究竟。
泥濘不堪的小路一踏,便濺起泥水,徑直落在了幾人的鞋麵和褲腳。
到家後,譚義搶先一步衝進了譚阿翁屋內,還未見到他就開始喊“爹”,將譚阿翁駭得不輕。
“你……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在鎮上溫書嗎?誰叫你回來的?”過了一夜,譚阿翁的精神氣看起來似乎好許多,他剛喝完譚阿婆喂他的最後一口湯藥,就聽見了譚義的喊聲,一臉不可置信。
譚義急忙跪在床邊,滿臉焦急地握住譚阿翁的手:“爹,您怎麼樣了?”
沒想到譚阿翁卻一把將他的手掙脫開來,繼續質問道:“你為何來了?”
“爹您都病了,我這個做兒子的還不能來看看您嗎?”譚義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眉頭蹙成一團。
“我們供你在鎮上的吃住,不就是圖個讓你好好溫書嗎?”譚阿翁的語氣愈發激烈,顯然情緒急了,“我又沒死,你跑來作甚?若是你耽誤的這些時日讓你功課落後了,才是要我折壽!”
餘靜昭和蕭四也站在一旁,但她卻插不上嘴去,她料到譚阿翁會不高興,卻沒想到他竟有這般大的氣焰。
不過好在譚阿婆發了話,從中勸阻道:“好了好了,老頭子,阿義回來也是出於一片孝心罷了,你不領情倒不說,還數落他一通,難不成想讓他在鎮上落個不孝的名聲,妨礙他求取功名?”
譚阿翁頓時語塞,譚義也悄悄抬起眼睛來一窺他的臉色,見譚阿翁啞口,他這才鬆了口氣。
誠然,譚阿翁也是意識到餘靜昭和蕭四也站在屋裡,於是又磚頭對他們二人說道:“你們先走吧,我同他還有些話要說。”
既然譚阿翁都這般說了,那餘靜昭和蕭四也沒有再留下的理由,於是二人齊齊向他鞠了一躬,便退下了。
嘴硬的親爹,懦弱的兒子,本應是家人相聚之刻,卻硬生生被演成了一出鬨劇。
餘靜昭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莫非自己當真不該將譚義帶回?莫非譚阿翁的做法才是最妥當的?她就不該摻這一腳?
“你是不是在想自己是否做錯了?”蕭四的聲音忽然在餘靜昭耳畔響起。
“你真是我的知己。”餘靜昭毫不掩飾地打趣道。
蕭四勾起嘴角,一臉坦然道:“我倒不覺得你有何處做錯,你既考慮到了譚阿翁的病情,又讓你小舅儘到了孝心,何樂而不為?”
“你沒瞧見他們二人之間那鬥嘴嗎?”
“鬥嘴而已。”蕭四伸手拍了拍衣衫上附著的碎小雨珠,而後向餘靜昭投來目光,“在我看來,你外翁非但沒生氣,心中反而欣喜。”
餘靜昭不懂蕭四此話何意,不禁皺了皺眉給他看。
蕭四繼續道:“你看,譚阿翁方才所說之言,哪句狠厲?你再仔細想想,他的臉上何時有過慍色?”
按蕭四的說法回想片刻,確實如此,譚阿翁不過是急了些,但要說他發怒,倒不至於如此。
見餘靜昭一副托著下巴思考的模樣,蕭四也不自覺溫和了雙眸。
“你倒是觀察得仔細,我方才見我外翁那模樣,嚇得根本沒注意這些細處,看來,我也不算辦了件壞事。”
餘靜昭話音剛落,即刻就撞上了蕭四的視線,一時之下,蕭四慌忙將視線移開,低下頭去眨巴了幾下雙眼。
正值此時,譚義也推開房門走了出來,見餘靜昭居然就坐在門口,一時竟亂了陣腳。
餘靜昭當場逮住他這副異樣,一聲吼住:“小舅,你這是要去哪兒?”
“沒去哪兒,就……就回屋。”譚義緊張得說話都磕磕巴巴。
“是嗎?”餘靜昭悠悠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去,“你是要去廖家吧?送那個定情信物?”
“你怎麼知道!”沒等餘靜昭接著往下猜,譚義自己卻率先露出馬腳。
沒承想,本是借著興頭胡亂猜測一通,竟歪打正著猜中結局,餘靜昭的麵容即刻舒展開來。
“我是誰啊?就你那模樣,這不明擺著送的是定情信物之類的玩意兒嗎?”這回,餘靜昭反客為主,步步緊逼,候著譚義說出其中緣由來。
譚義的眼神四處遊移,手忙腳亂地摸索著懷中揣著的信物,一會兒抬眼看看餘靜昭,一會兒又將視線移到蕭四的臉上,見他二人一個愈逼愈近,一個坐視不理,他索性“哎呀”一聲,將所瞞之事全盤道出。
譚義兩手一撒,彆扭地說道:“那人叫韓愷止,與我同歲,我倆現如今在一處書院念書,便也交了個朋友。”
韓愷止,原來是韓家人。韓家門戶雖不及柳家和蕭家大,但好歹韓家家主也在京中當職,在鎮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譚義見餘靜昭和蕭四並未插話,因此繼續說道:“其實,我也不知他和廖薑薑是如何認識的,隻是在某一日,他突然找到我,問我是不是家住稻杏村,然後我說是,他就塞了一個木雕的簪子和一壺酒給我,說是要我回家時幫他把簪子交給廖薑薑。”
“你竟然也沒繼續追問他們之間為何認識?”餘靜昭不禁發問。
譚義癟嘴擺了擺腦袋。
“這是人家的私事,更何況還是男女之事,我怎的好意思去問?”
說的在理,男女之間私相授受,確實不是什麼值得細問之事,問得多了,倒顯得自己失了分寸。
可正當餘靜昭想就此作罷之時,譚義卻眼珠子骨碌一轉,立馬邁上前一步扯住了餘靜昭的袖子,一臉賊笑:“要不,你去廖家替我送一下這物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