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譚阿婆所言,慈陽鎮的雨點在半夜如期而至。
銀白色的閃電劃破了夜幕,照亮了即將沉睡的稻杏村,緊接著,雨點來臨,先是細小而稀疏,然後漸漸密集起來,最終化作一陣傾盆大雨。
餘靜昭夜裡被驚雷嚇醒,窗邊儘是雨打窗欞的嗒嗒聲,見窗子縫隙尚未進水,她便又睡下了,但不知怎地,她忽感手腳冰涼,一陣不詳的預感席卷全身。
隨後,她強行安撫心神讓自己睡下,卻依然廢了好些勁才成功入睡。
更糟的是,不僅是夜間有那股不詳之感,甚至在她白日裡醒來,那陣感覺都未曾散去。
翌日,雨雖是停了,但天空仍是陰霾一片,加之昨夜下的暴雨讓地上泥濘不堪,甚至原先院裡本就有坑之處,現如今依然積了些水去。
但一大早,譚阿翁和餘靜昭大舅譚忠又在不知不覺中趕去了地裡。
餘靜昭昨夜沒睡好,因此值此清晨,她一手捂著胸口,一手不停地揉著酸痛的眼睛。
見她狀態不對,本在給馬車裝貨的蕭四停下了手頭上的活兒,關切地問道:“怎麼了?若今日還是不舒服就彆去店裡了,我們幾個也夠忙活了。”
餘靜昭卻搖搖頭,表示還是要親自去店裡看看,因為她的預感告訴她,店裡許是出事了。
這回,幾人去往鎮上的路上,多了廖禾禾這個小娘子,餘靜昭昨日答應了廖亦昂,今後去鋪子裡都順便將廖禾禾接上,路上還能多告訴她些鋪子裡的規矩。
不過廖禾禾倒是和廖粟粟的性情不同,想當初,她初到稻杏村,還是被廖粟粟領來的,她甚至還覺著廖粟粟為人太為熱情,叫她有些手足無措。
結果沒承想,廖粟粟的胞妹廖禾禾,竟是另一副麵貌——她坐在車上聽餘靜昭給她講鋪子的規矩,一邊聽一邊點頭,全程隻說了幾句“嗯嗯”,除此之外彆無其它。
估摸著廖禾禾應當是個內向的孩子,餘靜昭也不再同她多說閒話,她將規矩講清楚後,就沒再刻意攀談。
自從幾人從推車走路改為坐馬車後,從村裡去鎮上的路好似又短了些許,餘靜昭隻稍微小憩會兒,就又隨著一聲馬嘯醒了過來。
她睜開朦朧的睡眼,衝廖禾禾招了招手,接著從板車上一躍而下,一腳踏進店門前的積水裡。
留蕭四和時裕在身後卸貨後,餘靜昭先行踏進店去。
可僅僅借著這陰雨天的昏暗光線將鋪子的門鎖打開,她依然被眼前的場麵嚇到失語——
屋頂的瓦片在昨夜雨勢的衝擊下,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幾滴雨水順著縫隙悄然滲透,不多時,便成了細流,彙成小溪,涓涓滴落在酒樓的地板上。
鋪子內部,曾經擺放整齊的桌椅已被水流衝擊得東倒西歪,櫃台上,那些精心製作的糕點——酥脆的餅、綿軟的糕、香甜的銅鑼燒,此刻都被雨水浸濕,失去了往日的誘人光澤,變得麵目全非。一些糕點漂浮在水麵上,隨波逐流,有的甚至被衝進了水溝中,徹底消失不見。
她趕忙跑去後廚查看,卻無一例外地發現,那些糕點原料和製作工具散落一地,麵粉、糖霜與水混合,形成了黏稠的糊狀物,散發著甜膩的氣味,顯然,原本存在鋪子裡的糕點,現如今是無一可用。
見狀,餘靜昭急忙拿起各種容器,試圖舀出積水,但雨勢如瀑,她的努力似乎隻是杯水車薪。
不久後,她的臉上寫滿了焦急和無奈,眼看著自己辛苦經營的鋪子遭受如此災害,她簡直肝心欲裂。
廖禾禾站在一旁,看著餘靜昭不知所措地瘋狂舀水,慢半拍反應過來,也慌裡慌張地隨意拿起一個被雨衝下來的櫃格,匆忙地向鋪子外趕水。
隨後趕到的蕭四和時裕也目睹了這一片慘狀,他們深知輕重緩急的道理,將貨品先擱置在車上,忙慌找些工具將地上及桌上的水弄乾。
實際上並非隻有譚記糕點鋪進了水,周遭其餘店鋪也或多或少被淹了些。
但由於當初餘靜昭盤下鋪子時沒注意到這鋪子屋頂有塊磚瓦在很早前就出現了裂痕,隨即就有破裂的跡象,因此在經曆昨夜那場大雨後,一瓦碎,半頂塌,最終才釀成了大禍。
可先當下又能如何,隻能多找些人手快些收拾殘局。
不知何時,在餘靜昭一瓢一瓢地舀水過程中,她的喉嚨忽然被升上來的酸楚堵住,接著,伴著太陽穴的充血感,她的眼眶迸出顆顆豆大的淚珠。
自責之心瞬間占領了她的全身。
即使是背對著門口,餘靜昭仍能依稀聽見路過之人對他們鋪子發出的唉聲歎息抑或是競爭對手說的陰陽話,不僅如此,甚至有人直接扒著門欄大聲問這鋪子是怎麼回事,以及今日是否還賣糕點之類的。
餘靜昭本就滿心傷痛,卻還是得調整情緒回應客人的問話。
時裕和廖禾禾在一旁不敢吱聲,唯有蕭四聽出了她的逞強,索性自作主張將“休業”的立牌架在了門外,以防再有人來說風涼話。
餘靜昭嫌一盆一盆地舀水太慢,徑直從雜物間拿出幾把竹掃把來,讓時裕和蕭四和她一起用竹掃把將水掃出去。
這下不用時不時彎腰又起身了,時裕的效率立馬快了起來,隻見他掃把一揮,上麵的竹梢直接帶起一小攤水來,那些水珠被他這樣一一引導,終於舞出了門。
果然,拿竹掃把弄要比方才一點點舀要快得多。
眼看地麵上的水被清理得差不多,餘靜昭便丟下掃把,從後廚拿了幾塊抹布來將桌上的水漬擦掉。
幸好之後,鋪子裡聘的小廝們也陸續到場,人手多了,活兒也好乾了不少,一群人愣是處理了一上午,才將鋪子裡的殘局拾掇乾淨。
但屋頂那片被衝毀的瓦,還是要補好的。
待鋪子裡的積水被全部清出,餘靜昭走至貨房瞧瞧庫存的受災情況,但事實果然不出所料,放置在下方的糕點儘數泡在了水中,是全然吃不得了。
唯獨保存尚好的,僅剩被夾在中間的糕點,雖說能賣,但確實數量不多。
結果昨日,餘靜昭還答應了鎮上的父老鄉親,若是誰來她鋪子購買糕點達二十文的,她便送一個銅鑼燒,而現下看來,她甚至很難提供出幾份值二十文的貨品。
這下可如何是好?
不知何時,蕭四和時裕以及廖禾禾都站在了她身後,看著餘靜昭在貨房裡的背影一言不發。
突然,餘靜昭轉過身朝他們走來,卻又徑直略過了幾人,疾步走向大堂。
“大家聽好了!現在我們要把貨房裡還剩的能賣的糕點擺起來,沒用的、泡水的都扔掉。”餘靜昭一刻不停地開始招呼大夥動手。
“可貨房裡還剩的東西也不夠了啊。”其中一位小廝問道。
餘靜昭道:“對!是不夠,所以我們還要生火現做,絕不能失了誠信,今日必須開張!”
雖說餘靜昭這一聲令下很是威風,但那些下人似乎並非全都買賬,大多人不過是在一旁閒言碎語,隻有少數應聲。
不過餘靜昭倒是沒這麼多閒暇去理會他們,直接點了幾個人頭讓他們將糕點搬出來,又再叫了幾個人同她一起進後廚著手現做糕點。
這群人身著各式樸素的布衣,腰間係上圍裙,圍繞著一張長桌,在餘靜昭的操刀下,開始了緊張忙碌的糕點製作工作。
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食材和工具:潔白的麵粉被堆放在木製的碗裡,黃燦燦的雞蛋散發著誘人的香氣,還有一罐罐蜂蜜和乾果,以及一些新鮮的時令水果。牆角堆放著幾捆剛從田裡收割回來的稻草,準備用來煮糖漿。
另一邊,幾位技藝高超的老師傅正在用擀麵杖將麵團擀成薄片,他們的動作熟練而有力,每一次揮動都恰到好處。
旁邊的幫工們則小心翼翼地將擀好的麵皮鋪在模具上,然後撒上一層層的餡料,再覆蓋上一層麵皮,準備進行下一步的蒸製。
廚房裡彌漫著各種香氣:新鮮水果的清甜、糖漿的焦香、麵團的麥香,這些香氣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極富煙火氣的畫麵。
自然,鋪子大堂裡的生意也逐漸被蕭四張羅了起來,這世上隻一個餘靜昭,眼下她隻能先顧著廚房,大堂的事務,也隻好交由蕭四打理,所幸他還算機靈,同其他人配合得倒是井井有條。
隨著時間的推移,一批批精美的糕點逐漸成形,它們或圓潤如月,或精致如花,或香甜如蜜,每一件都是餘靜昭和其他各位幫手匠心獨運的傑作。
當最後一批糕點被小心翼翼地放入蒸籠,整個廚房都沉浸在一種期待的氛圍中,等待著這些糕點蒸熟後,散發出更加誘人的香氣。
正當糕點蒸煮之事處於正軌之時,蕭四卻拿指節叩響了後廚的門,朝餘靜昭使了個眼色。
餘靜昭隨即洗了洗手上黏著的糕粉糊,邁著大步走出了後廚,和蕭四一起來到了後院的小角落。
蕭四顧盼四周,輕聲說道:“糕點全然不夠,而且大多人都要某些獨特款式的糕點,像紅豆糕、栗子糕這類的倒是沒賣出去多少,好些客人都因買不到中意的糕點铩羽而歸了。”
倘若真如蕭四所言,客人喜好都集中於某些糕點而導致另外的糕點滯銷,這無疑是給他們的鋪子經營雪上加霜。
如何是好?
餘靜昭的目光深邃而遙遠,凝聚在不可見的遠方,嘴角輕抿,顯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糾結,整個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既靜態又充滿了不言而喻的內在力量。
“有了!”她忽然打了一個響指,衝蕭四勾起嘴角的一抹笑意,“我們就搞‘盲包’銷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