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荒郊大道上樹葉枯黃,一個看上去矜貴溫雅的少女騎著馬。見前麵獨立於寬地有家叫“月上來”的客棧,她踢了踢馬,晃晃悠悠過去。
這客棧開的地段是相當的好,在去盛京的必經之路上,又離盛京那麼遠。
陸贏歸下馬,立即就有夥計迎上前來,接過馬繩,諂笑道:“客官裡麵請。”
這客棧不僅名字雅致,院裡的矮樹都彆具一格的碧綠盎然。
正打量著,陸贏歸突然察覺到危險氣息。霎時,卯足了力道地一腳從側麵踢來,陸贏歸輕而易舉躲過。不等喘息之機,那抹月白色身影又快速襲來,陸贏歸運力一掌拍向腳踝,看清來人是沈溪河,陸贏歸略微驚訝,兩人一攻一躲,扭打在一起。黑色護腕束著衣袖,出手的那叫一個利落。
“你彆躲啊,讓我瞧瞧你的天賦。”
聞言,陸贏歸明白她還在意當年師父的話。於是讓她打過癮。
越這樣躲,沈溪河更氣,道:“這麼多年,那老泥鰍隻教你躲嗎。”
陸贏歸招式含蓄,也是出手了。從院中到牆頭,又到屋頂,直到天昏地暗。累了一天的陸贏歸力氣明顯有些不抵,可此時她卻也不想認輸了,放下溫雅架子,也沒藏那點疲憊之色。
一個黑衣人出現打破這一僵局。這黑衣人陸贏歸再熟悉不過,她立刻與這黑衣人拉開距離,“有完沒完。”
黑衣人另一邊,沈溪河則平靜下來,解釋道:“這是客棧主人的護衛。”
像是驗證她的話一般,下麵傳出個清風朗月般的聲音:“兩位,我這月上來乃風雅之地,禁止打架!”
幾人先後從屋頂下來,這少年手持折扇,笑容燦爛,眼睛清澈明亮,長相雋美,站月光下顯的人畜無害。他道:“想必這位就是陸小姐吧,哦不,應該是贏歸郡主了,在下越騎校尉次子周拙。”
沈溪河在陸贏歸旁邊,湊近悠悠道:“我見他時,他也是這般說的。”
這麼說來,他是如何認得她們的?陸贏歸一笑,和聲道:“有禮了,天色不早,我們先去休息了,周公子告辭。”說完拉著沈溪河進客棧。
路過櫃台,沈溪河道:“我隻付了一間房錢,你自己再要一間,我去睡了。”而後毫不留情地走了。
掌櫃的笑眯眯地看著。陸贏歸拿出銅幣,也笑眯眯道:“那我要間上房。”
“好嘞。”
是真的累了,在房裡勉強沐浴一番,陸贏歸就睡下了。
小雨淅淅瀝瀝落在窗沿,客堂裡稀稀拉拉有幾桌在吃酒。陸贏歸習慣早起,冷風從窗戶灌進來,她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喝茶,一坐就坐到中午。
沈溪河打著哈欠從樓上下來,坐到對麵,月白色衣擺上水墨竹很是風雅。
陸贏歸開口:“實在沒想到婈婈會在這等我。”
自沈溪河坐下就陸陸續續有小二上菜,三菜一湯,最後一碗飯放在沈溪河麵前,小二笑嘻嘻到:“客官慢用。”陸贏歸頷首。沈溪河道了聲謝,說道:“本來是要走的,不過半路想到那晚你說‘不會那麼久’,便等上兩日,看看你出不出得來,我怕一走就無再見之日。”
陸贏歸可不覺得她說這話感動,就聽到下一句她說:“我們終是要打上一架的,還有,咱們昨日還沒完。”
陸贏歸道:“這下好了,明日之前你趕不回凡雲山莊了。”
沈溪河毫不在意,邊吃邊說:“趕不回就趕不回唄,區區弟子比試。”
凡雲山莊每年有一次弟子比試,前二十甲要下山曆練。未經過弟子比試下山者不得攜帶佩劍,這也是陸贏歸知道她回來待不了幾日的原因。而今年的比試就在明天。
想到什麼,沈溪河筷子撥弄著碗裡的飯,似笑非笑地看著麵前人,道:“你要闖蕩江湖倒是挺讓人意外的,贏歸郡主?”
陸贏歸輕聲道:“沒想到傳這麼快。”
“那麼大一條道,你真當就你們?”繪聲繪色道:“昨日下午有堆商人,一來就在談笑風生,說盛京城百裡遠陸家小姐受封郡主,百聞不如一見呐,果然國色天香。”
話峰一轉道:“你接下來打算如何?”
陸贏歸沒答,反問道:“你呢?拿了劍下山?”
沈溪河傲然道:“我自然是要去行俠仗義,懲惡揚善的。”“那就順便一起。”陸贏歸漆黑的眸子裡滿是笑意。總而言之,就是一起。
相顧無言,陸贏歸這才動筷。沈溪河暗想,出都出來了,還食不言寢不語。
這小雨下著下著就沒了,天光正好,微風裡夾著寒意。
臨行前,陸贏歸本著試試的心態喊了個店小二問:“客棧有沒有帷帽和披風?”
“有的,客官稍等。”
沈溪河倚在旁邊,隨口道:“要披風是因為秋寒,可你要帷帽做甚?怕人覬覦你美色?彆說不敢見人。”
陸贏歸愣住,她沒想那麼多,下意識覺得拋頭露麵要帶個帷帽。半晌,淡淡吐出兩個字:“擋風。”
夥計把馬牽了出來,沈溪河翻身上馬等著。小二端著雪白的帷帽和披風出來,穿上時,這披風後麵有一對刺繡丹頂鶴在逐日,帷帽紗簾錯落,剛好遮住臉。
見此,沈溪河歪著腦袋低笑幾聲:“你這副裝扮當真是清塵脫俗。”
清塵脫俗不假,還給人幾分神秘。陸贏歸不語,上馬後,牽著馬繩,歎氣道:“先趕路吧,駕——”
一路奔騰。途徑莊稼時,沈溪河又會慢下來,哼著小調,看什麼都稀奇。
“我們需宵禁前過覃州,日夜兼程,明日酉時前應當能到凡雲,對了,明日幾時比試?”陸贏歸側頭,透過紗簾看向沈溪河。
沈溪河眉眼飛揚,語氣囂張:“都說了區區比試,我堂堂凡雲老祖之徒,哪同那些弟子一般?”
陸贏歸瞳孔微不可查一震。
凡雲老祖已年過百歲,在江湖德高望重,也被尊稱為凡雲真人。據說這位老祖的武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年輕時一人一劍,其盛名壓的當時所有人出不了頭。可惜老祖的徒弟,也就是現在的凡雲山莊莊主,沒學得老祖當年半點精髓。
不禁暗想,婈婈大抵是得了這位老祖的真傳,或許當年風采會重現。她說:“若有機會,真想見見婈婈的師父。”要是能被指點一二,就更好了。這般想卻沒說。
沈溪河突然蔫了下來,說道:“我下山那日,師父已經閉關了,說此生圓滿,不再見人。連我也不見。”
那句‘此生圓滿’已經說明了一切。
陸贏歸一時不知說些什麼。抬頭卻見不遠處一輛馬車在慢行,馬車常見不稀奇,但一旁馬上那黑衣人護衛和車前一角掛著刻有‘周’字的牌子……
沈溪河也看到了,“嗬”了一聲。
馬兒悠悠停下,陸贏歸疑惑地看向沈溪河,麵麵相覷沈溪河歪頭道:“隻是認識,不熟。”
不熟就不必打招呼了,隨後兩人驅馬掠過,前麵就是覃州了。
覃州是有名的富饒之地。十個人裡麵就有三個是商人,兩個外地商人。在這裡無食不果腹之民。街邊繁華堪比盛京,也是出了名的會玩,所以許多世家子弟喜歡來這。
從點心鋪出來,沈溪河一口一個炒栗子。陸贏歸手上也提著一包點心,依婈婈的性子肯定是要逛一番的,但又怕她日後會遺憾今時未能早些回去。溫和道:“既然來了,我們逛半個時辰再走,如何?”
沈溪河欣喜:“甚好!聽聞這的有錢人都可會玩了,倒要好好見識見識。”
街上行人不斷。人群熙攘,除了各色小販,還有圍觀投壺,馬戲,街角鬥雞鬥蛐。放眼望去一片繁華。
路過勾欄瓦舍裡麵絲竹管樂聲隱顯,陸贏歸好奇的停下,透過大門望去,還能看到打扮妖嬈漂亮的戲子,剛抬腳想進去,就聽見沈溪河的聲音:“陸贏歸!快來看!”
那邊是一座虹形大橋,兩岸圍滿了人。細細一看,文人雅士和貴女居多。
陸贏歸過去,沈溪河拉著她,道:“橋上人少,我們去那邊看。”
隻見湖水上有一艘寬大的船,從船頭到船尾有一條曲水,曲水兩邊各五人錯落站著,有豪邁的文人騷客,也有衣冠楚楚的世家公子。在船頭有一華服公子坐於太師椅,姿態輕狂。那公子倒了杯酒,從頭放下,酒順著曲水往下流,停在一個文人麵前。一陣歡呼間,那文人撈起酒杯一飲而下,款款道:“然裡外三觀,俯瞰盛戲,西陸蟬唱,酌其千佳,”他揮袖環視,一眼就瞧見個獨特的姑娘,一身雪白披風,頭戴帷帽,風度翩翩,繼續道:“聞遊白伊人,獨鐘一枝,浮翩若夢,似那鬆雪。”此句一出,一眾女子為之動容。
對麵錦衣少年大笑:“我們所接乃秋情之賦,何述伊人?違規了啊。”
另一文人回懟:“秋中伊人也是秋情一景啊,有何不對?”
有圍觀者附和:“對呀,諸位公子恐是對不上,這才否決。”
“情含風雅,有伊人所襯,好景啊!”
船上有公子反駁:“好不矛盾,於秋中又像鬆雪,這如何應景?”
“世間百態,隻有賦予其意,景是景,人是人,風格變幻也可。”
那邊爭論不休,陸贏歸這又巧遇。周拙咧嘴笑道:“兩位姑娘,好巧啊!”
陸贏歸微微頷首。沈溪河道:“是挺巧的,周小公子來這遊玩?”
周拙回:“年少總是要四處看看的。”
寒暄幾句後,繼續看。
沈溪河靠過來,低聲道:“那雅士所說之人定是你。”
“你們也喜這曲水流觴?”周拙到橋邊看了眼。
沈溪河挑眉,道:“曲水流觴?”
“喏,那個酒杯停在誰麵前,誰就飲下,並接上一句賦,相當於行酒令,而此番對景,是局,文人墨客與世家公子論賦,看到那太師椅上之人沒?便是做局人。”
陸贏歸懂了,在比才情。沈溪河評價道:“看來,文人墨客這邊更勝一籌。”
陸贏歸緩緩道:“若實時論事來說,未必。”
沈溪河不解:“為何?縱觀你一身便知那文人說的有多應景,陸贏歸你就是要和我反著來是不是?”
陸贏歸搖搖頭,道:“走了。”
從隻言片語中,周拙拚湊出事貌,剛開口,卻不見旁邊人了。
下了橋,沈溪河追上來,道:“怎麼不看了?多有趣。”
陸贏歸淺笑:“若一直看,就沒時間看其它的了。”
她們走後,兩方都有理,就有人提議:“方才見雅士模樣,應是看到人才作出詞,不如指出來看看,是不是應景?”
他信誓旦旦看過去,橋上那一身雪白的姑娘不在了。見他始終沒下文,一公子道:“所以是沒有了,他那番言論不實。”
“我方才當真見到了!”
剛站在陸贏歸旁邊的人也了然,附和道:“是有這麼個姑娘,不過走了!”
……
耐不住沈溪河一直追問,陸贏歸說了自己猜想後麵會發生的事。沈溪河“嘖嘖”兩聲:“陸贏歸,看不出來你還挺無情。”
陸贏歸心想:“這與我又何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