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驚心動魄 雞飛狗跳……(1 / 1)

倒生子 長弓姥 17989 字 2024-05-01

“你不用緊張,等下給你打麻醉針,不舒服要趕緊說。”許是看小芬躺在手術台上不停地抖動,麻醉師安撫道。

小芬也不知道是冷,還是緊張、擔憂,反正身體不受控製的抖動。她聽醫生的話側了身體,等到後背有些微微刺痛感,她才感覺到一點實在。

手術開始後,她一直沒有睡,麻醉的效果很好,沒有一點痛感,腦子也很清醒,醫生們的聊天也聽的清清楚楚。

突然下麵像是什麼被吸出去了,然後心像空了一下,等醫生把一團淡紅色沾著許多白粉的東西舉給她看,並說:“看一下哦,是個女孩!”她抬眼一看,怎麼像一隻剝皮的兔子,眼睛跟隨醫生的指示看了一下,本能地“哦”了一聲,同時身體好像也空了,心裡反而踏實了。不知道為什麼,懷孕期間大家都在努力想辨彆胎兒性彆,但她反而堅持住不去查驗,特彆是那次在公司午睡時,她夢到一個可愛的,圓圓腦袋 ,圓圓臉蛋的小孩子說是來看看她,卻一直背對著她,始終不肯轉身,最後快要轉身時突然夢醒了。後來她一直希望這是個女孩,像夢中一樣可愛的女兒,或許這樣的家庭會少很多的風波!

小芬眼睛隨著孩子走,看到醫生放在秤上報出了5斤的數字,然後對她說:“有點小,但是早產兒很健康。”她鬆了一口氣,看護士抱孩子去清洗。

孩子抱走了,她趕緊用餘光看了牆上的掛鐘,指針在八點五十,心中默算一下,差不多八點四十五出生,辰時,這是個好時辰,陽光正是要剛勁的時候。

突然兩個護士就急走起來,又聽到醫生小聲說:“血出的有點多,快跟家屬說!”

這時就感覺有些累,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好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聽到醫生說小芬大出血,有危險,蘭英的淚嘩啦一下,奪眶而出,急得來回走。經文國趕緊問伢子的情況,得到小伢子安全,擦洗乾淨就放進保溫箱了,心放下來了。

夫婦二人和吳彬母子就在手術室外麵等著。過了會兒,吳老太太說:“我們都在這,也沒人去看看伢子。大彬呀,你上去看看女兒吧,走,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孫女。”說完就帶著吳彬往電梯廳走去。

蘭英想也好,伢子那裡確實也要有人去看看。

下了電梯 ,吳老太太拽著吳彬轉到安全通道處,吳彬不解:“媽,到這裡乾什麼?嬰兒室在那邊呢。”

吳老太太小心地趴在樓梯扶手上,上上下下看了幾遍,再透過安全門玻璃往外看看,確定沒有人,才悄悄說:“剛剛去衛生間時,我跟你舅舅打電話商量過了,如果這次她出不來了,你就淨身出戶,伢子也不要,反正是個丫頭片子,丟給兩個老東西還落個好名聲。對了,你前麵跟我說的那個姑娘,斷了沒有?”

“沒有,偶爾還聯係。這事不能讓他們知道!”吳彬說。

吳老太太高興起來:“傻呀?怎麼會告訴他們?這太好了,到時候你就可以正正當當跟她在一起了,這是一條好的退路!如果她這次闖過來了,你舅舅也說了,以後慢慢來,拿捏住她就行了,都有伢子了,不相信兩個老東西一點油鹽不撒?他們能活過你?到時候還不都是我們的?你舅舅也說了,她們家真不是東西!當初玩騙的,人進門了,老頭子霸著權不鬆手,憑你這長相條件,想什麼有錢的好人家找不到?”

吳彬聽完,點了枝煙,邊抽邊思考,想想自己確實太虧了,這樣也好,做兩手準備,避免人財兩空,反正芳對他也沒徹底死心,如果小芬真出事了,到時候自己跟芳訴訴苦水,再哄一哄,基本是穩的了。這一想,吳彬心頭的陰霾也一掃而光,臉上也有了自信的光。

屋外熱情的陽光和春氣歡騰注視蘇醒的大地,但陽光下每一處的故事都不一樣,都在繼續!

醒來發現在一個陌生房間,環顧四周發現應該也是醫院的病房,隻是屋子裡沒有其他人,旁邊還立著個叫不出名字的大儀器。她舔了下嘴唇,眼珠在眼眶裡來回轉悠了一會兒,思路才逐漸清晰起來,麻藥的勁應該還沒過,因為感覺不到一點疼痛,隻是渾身上下說不出的不舒服,她打算先動動胳膊,發現左右兩邊各一台監測心臟和血壓的儀器;她又動了動頭,還好,活動自如,神經正常;她又把抬起雙腿,沒事,但發現肚子上有點不對勁,她慢悠悠放下雙腿,逐漸感受到了腰腹那裡是有東西壓著,無奈手臂動不起來,不然就可以把手伸過去摸一下是什麼。

“醒啦?有哪裡不舒服?”一個護工模樣的人站在床邊柔聲問她。

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使勁咽了兩次口水,才將粘滯的喉嚨打開,輕輕搖頭說:“沒事,就是想喝水!”

“沒通氣呢,不能喝水,我用棉簽給你嘴上沾點水潤一潤吧。”護工邊說邊取出床頭櫃上的棉簽,在一個一次性兼水杯裡沾了些水,又輕又細地給她塗了兩遍。

確實感覺好多了。

“醒啦?怎麼樣呀?”有醫生來了,看了看兩邊儀器上的數據,又說:“目前還不錯,你要經常左右動一動,防止腸粘連,這樣也能早點通氣,保護腸胃。

接著又壓在腹部的東西上,使勁壓下去,小芬感覺下麵流了好多東西,而且還能感覺刀口那兒有點疼。

“過一段時間給你壓一次,把積血排出來,子宮恢複的好。壓的時候,你不要怕疼,記得一定要多動一動。”聽了醫生的話,小芬點點頭。

就這樣隔一會兒身體往左邊動一下,再往右邊動一下,然後護工過段時間來壓一次,慢慢的麻醉藥性過了,疼痛感一次比一次強烈,每一次疼的冷汗直冒,嘴裡發出“嗤嗤”聲,想起醫生的囑咐,她硬是忍住了沒叫喚。

終於允許進一個家屬去病房看望小芬了,經文國夫婦也想進,吳彬本來無所謂,但不想在他們麵前顯得太淡漠,也爭著要進去,最後討論讓吳彬進去。

小芬看到吳彬,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喃喃地說:“全身都疼,刀口那裡最疼,剛剛醫生說簽字時沒加鎮痛泵,能不能出去跟醫生說一下,給我打一個止疼針?”

“是你爸爸說不用鎮痛泵的,好像加一個一千多塊呢。”吳彬趕緊撇清自己責任,至於止疼針他也不敢保證,反正他沒有話語權,而且他也不會自己掏錢來給小芬打這一針,吃苦也是吃她父母給的,又不是他做的。然後又問了哪裡不舒服,還需要點什麼。小芬也不能吃喝,定時有護工來用棉簽沾水濕潤一下嘴唇,隻有止疼針的要求。吳彬說出去跟他們說一下,然後好奇地觀察了幾台儀器,在床邊站了會兒就出去了。

吳彬一出高危病房,三個老人就趕緊圍過來問小芬情況,吳彬把看到聽到的仔細說了一遍,想想還是把小芬說要打止疼針的話跟他們說了,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想想剛剛看她難受的樣子也有些心疼。

經文國聽了,隻說等下他來安排。然後拉著蘭英走到一旁,便說:“生伢子怎麼不疼?不要養嬌氣了!”

蘭英是女人,且她當年也是難產,吃過大苦的,所以有點生氣:“什麼叫嬌氣?女人生個伢子就跟進鬼門關走一遭,男的站著說話不腰疼!”正好迎麵過來一個醫生,經文國便問了一下止疼針的事,當聽說隻管幾個小時,而且一針要大幾百,心裡便否定了。

正好主冶醫生過來查房,經文國便攔在門口問:“醫生,我女兒前麵沒用陣痛泵,現在麻藥勁過了,她想打止疼針,我就想這個跟嗎啡一樣,萬一上癮了不好。這個針不打會出事嗎?”醫生笑了笑:“這個不敢保證。太疼可能會引起產婦血壓,心律數據不穩。畢竟每個人的忍耐疼痛指數不一樣。”經文國想,醫生都會誇大說詞,嚇唬家屬,就是騙錢,早上手術台上那麼大個關都闖過來了,就疼一疼而已,能出什麼大事?當下就跟醫生確定不用打止疼針。

醫生看了看經文國夫婦,想想問道:“你們是產婦的公婆?”

“是我們女兒。”蘭英說,然後指了指吳彬母子:“那是她丈夫和婆婆。”

醫生點點頭進了病房。

醫生走後,經文國便跟她們解釋一翻:“那個針不能亂打,裡麵是□□,打多了,會毒品上癮的!我為她好,打一針暫時舒服了,後麵打的有依賴怎麼辦?這種東西用多了肯定對腦子也不好,後麵還要喂奶,小伢子一年奶喝下來不廢得啦?”

後來又小聲跟蘭英說:也讓她體會一下生伢子多難,知道你生她多不容易!以後要好好聽我們的,不要扭頭二犟的。

蘭英想想也是:是要趁機拿捏拿捏這個死丫頭,結婚這兩年明顯沒得以前聽話了,老跟丈夫一條心,到底是倒生子,開始忤逆了!還防備著親生父母。

經文國的話,把蘭英的腦給“洗”醒了,便不再提這事了。

吳彬在一邊,就看他們夫婦在那一來一去的“唱著戲”。反正一切跟他無關,掏錢不要找他,孩子也不跟他姓,甚至早晨醫生說大出血,要輸血時,他也很冷靜,反正老兩口有本事自己安排去唄!

吳彬走後,小芬一會兒在疼痛中清醒,一會又累得迷糊睡去,終於來了醫生,她趕忙問醫生能不能打止疼針,實在太難熬了。

醫生說:“剛剛在門口碰到你家裡人了,說這個針不好,怕對你有影響。”她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卻能感覺到五臟六腑都泛苦,那時以為會死在手術台上,遺憾還沒抱過剛出生的女兒,沒曾想衝過來了,她居然還活著。可現在卻生不如死,倒不如那時直接死了,倒也乾淨!

臨走前醫生回頭道:“堅持一下,最疼也就這幾個小時了。不過臨床經驗來看,不用鎮痛泵的後期恢複比較好。”麵對醫生的安慰,小芬無力的點點頭,待醫生轉身,淚瞬間滑落,很快就感覺到枕頭兩邊濕漉漉的。心裡鼓勵著:挺一挺,或許真的對產後恢複好呢。

醫生把剛從高危病房轉出來的小芬安置好,蘭英就急急忙忙坐到床邊說:“小芬,你婆婆真好玩,那天生下來看是個女伢,死命地還拉著醫生問是不是抱錯了。”

“媽!”小芬無力地躺在床上,頭發淩亂地散在枕頭上,臉上一片蒼白,毫無血色,攢足了力氣問“伢子什麼時候送來?還在保溫箱嗎?”

“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養養精神,我在說你婆婆的事呢!你在搶救的時候,她們母子倆說如果出了什麼事,反正是女伢,就留給我們家!”

“媽!”小芬淚水奪眶而出“能不說嗎?”

“你這伢子怎麼這樣?這些話又不是我說的,我隻是告訴你一下,怪我乾嘛?有本事你跟她們吵去!”蘭英板著臉站起來,用腳把凳子往旁邊一踢,金屬凳腳與地板摩擦發出尖銳短促的聲音,刺的小芬心一緊一緊地抽搐,她皺著眉頭把頭埋到被子裡想把臉上的淚水蹭掉,無奈左右兩邊的胳膊都帶著監測的儀器,所以蹭得很不方便也不乾淨,眼窩、鼻翼兩邊都殘留著淚水,隻能等自然風乾了。

蘭英看了會兒,抽一張紙給她擦乾淨,然後把紙扔到垃圾筒,走到窗戶邊看著外麵,嘴裡嘰咕著:“我真是倒黴呀!碰到你這個忤逆的倒生子,為了你受了你奶奶多少苦?還沒享到福呢,結果你生伢子我又提心吊膽一回,說兩句還不讓說!”

蘭英這些天心裡也苦,那天聽說是女孩,心中甚是失落,臉上當時也沒什麼好表情,自己生個女伢子,辛苦隱忍這麼多年,指望招個女婿回來翻個身的,結果頭胎還是個女伢子,如果二胎生個男伢子就好了。夫妻倆個做人這麼好,也不害人做缺德事,怎麼就修不到個孫子呢?香二娘那種爛貨還能生個兒子,小亮子生的也是兒子,這什麼世道呀!自己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最後不得那種好吃懶做,敗壞作風的人過的好,那種人都有個孫子,憑我的人品怎麼修不到個好孫子!

小芬緊緊閉著眼睛,怕一睜開,被眼皮硬關著的眼淚就再也收不住了。

心裡輕輕歎著氣,忍得喉嚨有點苦有點痛!一段時間後她模模糊糊地睡著了,突然一隻手輕柔地把溫度計放在她腋下,她慢慢睜開眼,護士輕輕地說:“你醒啦?今天覺得怎麼樣呀?”

“還好!”她笑了一下問:“我的小孩什麼時候會送過來?”

“你要經常左右挪動一下身體,等下午這些儀器就可以拿下來了,到時你要堅持自己坐起來,最好拔掉導尿管,起來下床動一動身體。”

“好的!”小芬點點頭。

“你這個血壓有點偏高,要注意點,情緒不要波動,是想看寶寶了?放心吧!下午就能送過來了!”護士一邊記錄著儀器上顯示的數據一邊笑眯眯地說著。

喝兩口水後,小芬舔舔嘴唇,抿了一下,問醫生:“我還不能吃東西嗎?”

“要等腸子通氣呢。也奇怪,都過了一天了,你怎麼這麼久還沒通氣呢?”醫生也覺得有點奇怪,想了想問小芬“你還感覺哪裡不舒服嗎?”

“我肚子好像有點脹。”小芬小聲地說,眉眼都透著小心,生怕哪裡出問題,再受二次罪。

“肚子脹?你這兩天吃了什麼?”小芬想了想說:“就是喝水,昨天早晨他們給我喝了點米湯。”

“米湯?什麼米湯?”醫生問。小芬不太清楚,隻好搖搖頭,看著蘭英。

蘭英立刻笑著說:“就是大米熬的,我們特意舀的上麵米油,一粒米都沒有。當時問了你們,說沒問題的。”

“米湯裡放什麼了嗎?”醫生繼續問。

“她爸爸放了一勺紅糖在裡麵,紅糖不是對產婦好嗎?”蘭英小心地回道。

“難怪會脹氣,剖腹產後沒通氣,不能喝紅糖水的,對傷口不好,弄不好還會引起大出血。你們怎麼不問問呢?”醫生有些生氣。

“我們也不知道,以為紅糖好,但是就放了一點點。”聽了醫生的話,經文國也有點小怕,還是小心地狡辯了一下。

這邊小芬聽了,心裡又氣又急,眼淚直接簌簌落下,對於他們的自作主張雖已習慣,但剛從鬼門關掙紮回來,若是再出一次問題,太遭罪了。

醫生走後,經文國和蘭英還在那裡念叨著:“隻放了一點紅糖,沒事的。醫生就是發虛,唬人!” 對於他們的話,隻能說是為了趕緊撇清責任或是安慰他們自己,對小芬來說一點用都沒有,肚子脹的難受,餓得發慌,心裡的擔憂都是真真切切的,無奈地閉上眼,就那麼茫然地躺著。

午飯前經文國和蘭英回去了,吳彬中午給小芬喂了些純米湯,然後用熱毛巾給她把臉擦乾淨,再把頭發用手輕輕理了一下,拿皮筋鬆鬆地束好。午餐後不久主治醫生過來看了看,就把所有儀器拆下了,並囑咐一些注意事項。躺了一會兒後,小芬就掙紮著想起來,沒想到連著躺了幾天,人有些虛軟,剛半坐起來,就一陣天旋地轉,隨即人就直直地往後倒去,幸虧吳彬在邊上,迅速一把托撐著,連忙給她後背塞上枕頭,又把床頭給搖高些。小芬半躺著歇口氣,因為剛剛猛地用力,小腹上的刀口被拉的一陣陣鑽心地疼,她趕緊閉上眼養養神。又生怕把刀口給扯壞了,就用手輕輕按摸小腹上的繃帶有沒有濕,再舉到眼前看上麵沒有血跡,微微地放了心。歇了一陣,感覺有點力氣了,又叫吳彬來扶她一把,自己用手撐著,有分寸的使著勁,生怕像剛才一樣坐的太急倒了或者掙壞了刀口。終於慢慢坐起來了,吳彬扶了一會才放心地慢慢鬆手。坐了一段時間後,又要下床走一走,吳彬連忙說:“不能這麼急,你幾天也沒吃東西,哪有力氣?”

“我想試試看,如果能下床,就能把導尿管拔了,我就可以自己去衛生間了。”小芬說的輕軟又倔強。

吳彬看她已經把兩條腿慢慢移到床邊,趕緊拿起地上的棉鞋給她穿上,並托著小腿慢慢放到地上,小芬看著放在地上的雙腳,幾天了,終於接觸地氣了,深深地吸了口氣,吳彬站到麵前,彎腰把雙手撐在她腋下,她也扶著的吳彬雙臂往上提著身體,屁股慢慢離開了床,終於站起來了,她滿意地扶靠著吳彬躬身站著,小腹刀口處劇烈地疼痛讓她咬牙倒抽一口冷氣。她放開吳彬拄撐的雙臂,一手扶著小腹,一手撐在腰後站了片刻,再緩緩坐回床邊。

“等下你去叫醫生過來拔導尿管!”因為興奮,蒼白的臉上居然泛上一點紅暈。

吳彬也高興地往外走去,一會兒護士來給她拔了導尿管,並做了消毒和清洗。

小芬覺得身體都輕快了許多,心情也愉悅無比,然後在吳彬的支撐下又站了起來,微躬著身體向衛生間緩步挪去,站在鏡子前她驚呆了,裡麵的女人麵色蒼白,因為眼眶凹陷眼睛就顯得更大了,瘦得下巴都尖了,頭發也亂糟糟地團在頭頂和腦後,額前和臉頰也貼著幾縷,抬起頭就看到脖子上突兀的青筋。

這才幾天,她的圓臉就變成了瓜子臉?身體也乾巴巴的,那些肉全掉得無影無蹤了。

自己能起來活動就是好,需要做什麼都可以自己動手了。

因為心情好,很快就腸道通氣了,當下鬆了口氣,心裡石頭安然落下了。她又喝了些雞湯,吃了兩口粥,肚裡有了點食物,精神狀態也好了些,整個人也就踏實起來了。

想看孩子了,便讓吳彬去問問醫生。

過了不太久,護士和吳彬推著嬰兒車,帶著孩子的衣物用品回來了。看到孩子,小芬高興極了,坐到床邊俯身看著,想想抬頭問護士:“等她醒了,是不是就可以給她喂奶了?”

“是的。你應該還是初乳吧?初乳對孩子好,喂之前把□□□□用熱毛巾擦乾淨,捂一捂。不然她吸起來你會很疼。”聽了護士的話,小芬開心地直點頭,她早就網上查過母親初乳對嬰兒的諸多好處。

小芬一直坐著安靜地看著,那天出生後醫生抱給她看時,隻那麼匆匆一瞥,看到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小東西,醫生就抱走清洗包裹了,而她也陷入昏迷,醒來後就在高危病房了。那兩日自顧都困難,還真沒想過她呢。這會兒看著乾乾淨淨,一團嬰兒粉的恬靜,母性才完全從身體裡激發出來。

終於等到小東西像種子發芽一樣豎起兩隻胳膊伸懶腰,再傲慢地睜開一隻眼瞧了半天,然後睜開兩隻眼仔細地滴溜溜地盯著小芬,許是母女連心,陌生的環境和麵孔並沒有引來啼鬨,小嘴巴“咂巴”兩下後,身體扭動了幾下,開始“哼哼唧唧”起來。

“是不是餓啦?”一直坐邊上看著她們母女的吳彬問道。

“應該是的。給我搓一下熱毛巾來吧。”小芬摸摸□□,也覺得微微有點脹,便撐得站起來,她要坐到旁邊軟椅子上,舒服點喂奶。熱乎乎的毛巾擦捂了一陣,吳彬小心翼翼地托起孩子,放到小芬懷中,小芬左胳膊托環住脆弱的小腦袋,右手撩起左半邊上衣,稍微傾身向下,往小嘴巴裡送□□,剛送到嘴邊,孩子便張開小嘴要吸,她趕緊用手把□□塞進小嘴巴裡,看到小嘴巴吸了起來,整個腦袋也因為用勁跟著不停點頭地動起來。剛要開心,就發現孩子好像沒吃到,她又把身體往下多壓一點,感覺又吸了幾口,這時她有點著急,跟吳彬說:“快去喊醫生來幫忙看看,孩子吃不到奶!”吳彬旋即出門,片刻就領來了剛剛的護士。護士一看就明白了,說:“你要躺床上去喂!”然後輕輕摟抱起孩子,等小芬挪上床,側身躺好,把孩子放在她懷裡稍微側身一點,頭枕在她纖細的胳膊上,衣服掀起一點,調整孩子的頭,嘴巴緊靠□□,立刻張開嘴巴含住。她這一吸一吸,頭跟著一動一動,小芬立刻實在了,能感覺到奶被一口一口吸走了,□□輕鬆了,心也滿足了。護士笑了起來“你身體沒複原,最好不要久坐,躺下來喂你和寶寶都舒服。”小芬感激地點點頭,這一刻真正感覺到做媽媽了,而且還很幸福。

護士走前又教吳彬,喝完奶怎麼抱伢子拍出奶嗝。小夫妻倆在懵懂中終於都感受到升級為父母的真切感和責任感了。想著剛剛孩子伸懶腰的樣子,小芬便給起了個小名:芽芽。

大名她和吳彬都沒有資格起的!

芽芽在吳彬肩頭拍睡著了,差不多半小時左右才聽到打奶嗝,他便輕輕放進被窩,跟小芬睡一起。

小芬聞著身旁甜甜奶香味的小東西,眼皮也沉下來,漸漸睡著了。

過了會兒吳彬悄悄出去接吳老太,路上把早晨的事情跟母親說了,母子兩個一路上當笑料嘲諷了一番。到病房看娘倆還睡著,兩人便坐旁邊歇歇腳。午睡醒來後坐在床邊喝了點水,讓吳彬把芽芽抱到嬰兒床上繼續睡。吳老太看著她,想起吳彬說的經文國自作主張放紅糖的事,眼底充滿了嘲笑,但還是勉強自己擠出一絲同情的表情,臉上浮著一絲微笑,說:“小芬呀,你爸爸也不是故意的,他也是為你好,沒想到好心辦了壞事。你要理解他!”聽到這話,本已壓抑故意忘卻的焦痛又尖銳地從心底鑽出,小芬喉頭像堵了團棉花,張了張嘴,嘶啞含糊地“嗯”了一下。

看到她眼底充上的淚水,吳老太壓住心頭的喜意,假裝微微歎一口氣,沉默地坐著。

晚上,吳老太母子回去了,蘭英過來陪夜。

睡前小芬洗漱完好,蘭英給她把襪子和短褲拿去洗,突然她拿著空塑料盆出來,跟小芬說:“你看看你婆婆買的盆。”

小芬一看,不就是中午去超市買洗衣液的贈品,當時想著在醫院呆不了幾天,這塑料盆也不錯,就用來洗腳。她看了看,沒發現什麼,一臉疑惑地瞧著蘭英。

“這盆裡這麼大一隻老虎的頭,嘴還張這麼大,給坐月子的人買這種盆,安的什麼心呀?”蘭英一臉恥笑指著盆中央。

小芬看了一下,不以為然,便扭頭看看睡在嬰兒床上的芽芽,準備也上床休息。蘭英看她一副不屑的模樣,臉色微慍,冷冷地說:“你認為我們給你吃紅糖,是故意害你的。現在人家給你買吃的用的,對你是真心好了,心就向著他們了,怎麼沒見她們留下來陪夜?”小芬實在不知道說什麼,隻得茫然地看著她。蘭英轉身進了衛生間繼續洗衣服,衛生間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宣泄,攪得小芬不敢睡下,隻能無措地擁被坐著。終於等蘭英全部弄完出來,睡前小芬又喂了一頓奶,蘭英把嬰兒床放在她和小芬的床中間,才熄了燈,都躺下睡覺了。

這一夜小芬驚夢不斷。上半夜夢到芽芽被一個嬰兒籃裝著掛在醫院外麵窗戶下,外麵還下著小雨,她清楚地看到芽芽眼角有一滴淚掛著,澀得蝕心,一陣陣酸楚竄遍全身,人一下子驚醒。黑暗中借著門上玻璃透進來的光,仔細看了看旁邊嬰兒車,寂靜的房間中,芽芽輕輕的呼吸聲聽來非常安心,慢慢又睡著了。

兩邊有巨大的黑暗襲來,身體被夾在其中,然後有一個看不見的東西壓下來,壓得喘不過氣來,動不得喊不出,全身很快被汗水濕透了,然後身體陡地往下一落,沒有可抓的東西,終於從唇間嗚咽溢出,雙眼也隨之含糊睜開,天應該快亮了,窗簾沒拉嚴的空隙,看到外麵仿佛有微白的光。幼年的夢多年不再侵攏她了,怎得今夜又做起來了,她打了個寒顫,頭有點暈沉沉,一夜連著做兩個離奇的夢,精神實在不濟,動作輕緩地裹緊了被子再睡個回籠覺補充一下。

當日,午飯後,她剛刷了牙,洗好臉,把頭發整理了一下,準備上床小憩片刻,淩晨補的回籠覺也不足。

就聽得外麵走廊好像有熟悉的聲音打聽她的名字,很快病房的門打開了,一大捧鮮花後麵探出閨蜜晶的笑臉,她也笑了起來。後麵跟著晶的丈夫,他提醒道:“有小孩子,是不是鮮花不能放房間,我看都是插在外麵走廊牆壁橫杆上的。”便把手中禮盒遞給晶,接過鮮花到走廊去插好。晶放下禮盒,急走到床邊,心疼地看著蒼白憔悴的小芬“怎麼瘦了這麼多呀?”看著閨蜜,隱忍強耐的眼眶終究承托不住裡麵的沉重,一股熱流傾瀉而出,炙熱無聲地滑過蒼白瘦削的臉龐。

晶身子一震,一把抓住兩隻雞爪一樣的手,頭往前低湊一點,滿眼關切:“怎麼了?”遂又騰出一隻手猛抽幾張麵紙,在她臉上輕輕掖著,濕了幾番紙後方才收住。

透過窗戶外麵豔陽天,日光靜靜地流瀉在馬路、行道樹、房屋上,仿佛時間一靜止,又仿佛是所有的時光重複不變著,且會如此一直重複下去。

喉頭有點酸脹,吸吸鼻子,竭力平定好心緒,喝了點水,待乾涸生澀的喉嚨滋潤一下,大大的眼睛裡恢複一點星光,幾滴晶瑩還掛在長長的睫毛上,嘴角上已有一抹淺淡的笑。

“沒什麼,激動了一下!”小芬抽過一張濕巾把臉上揉擦一把,然後扭頭看著嬰兒車轉移了話題“看著好小呀,喂奶抱她時都提著心!”於是跟晶兩個有說有笑地圍著孩子說了許多。

晶走後,吳老太母子沒找到紅包,便說:不是說做孩子乾媽了,連個見麵禮都沒有!

小芬笑說:都是自己人,心意到就行了!你還是外婆呢,也沒弄那些虛禮!

小芬也是無心順口說了,吳老太覺得小芬是嫌棄她,傷害她了,當即站起來就走了!

吳彬也站起來狠狠地看了小芬一眼,旋即跟出去了。

這一出去就沒有再回來,小芬早就沒有指望了。

第二天中午不知為何,突然又來了。小芬正好準備午睡,吳彬進來了。也沒有擺臉色,也沒有不耐煩,陪著她東拉西扯地說了會話後,就說起這兩天收到好多親戚朋友祝賀,又說起小芬那天被推進高危病房時,大家一陣慌亂的事,突然悄悄說:“那天伢子生下來,護士抱給我看過,我告訴他們是女伢子,你媽媽聽後一直沒說話,坐在一邊好像挺失落的。”

小芬聽了心一沉,過了片刻說:“一會孩子遊過泳,洗過澡,護士就把她送回來。我趕緊睡會兒。”

吳彬聽到後,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便起身到沙發上去休息了。

正睡得熟,經文國兩口子推門進來了,便說:“現在還在睡覺?怎麼把窗簾拉上了?屋子裡黑乎乎的。” 接著便聽到“嘩啦嘩啦”窗簾被拉開了,屋子一下亮堂起來。

小芬一下被弄醒了,迷迷糊糊中半眯著眼睛看了看父母,沙發上的吳彬麵無表情地站起來,一聲不吭開門出去了。

經文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說道:“我們在這裡他呆不住啊?什麼事都不做!看你們把他慣成什麼樣子?一點規矩都不得,乾脆供起來算了!”

“你吵什麼東西?”蘭英氣呼呼地回道:“你要他乾什麼?看你來了,服侍你?陪你?”

“我要他服侍我?老丈人這麼遠跑過來,也不問也不喊,一杯水都不倒,像個什麼樣子?”

“乖乖!你自己沒得手呀?把你捧起來供到?一天看到你八十趟,恭維你八十趟?擺的什麼臭譜?”

“以後不來看他們臉色了!你就這個命,服侍他們,人家還不當回事呢!”

“哪個叫你來的?要你弄啦?服侍什麼的?喂飯洗澡,端屎倒尿了?”兩口子這麼一陣嘴仗,小芬一下子清醒了,但沒有起來,等到“戰火”停息了,她才坐起來,看到老兩口都鐵青著臉,一個坐沙發上,一個坐在桌子邊。

過了會兒,吳彬帶著母親進來了。看到親家在,吳老太打了招呼,便問小芬:“孩子呢?”

“去遊泳了,等下護士送過來。”吳彬說,看氣氛不對,便調侃母親:“你看你多會挑時間,等一會兒伢子就回來了,洗得香噴噴得給你抱。”吳老太太臉上綻成一朵菊花,順便坐到旁邊凳子上,從車站一路走過來,也累了。

路上她就跟吳彬抱怨過了,結婚快兩年了,還沒混輛車開開,後麵要給小芬加點勁了,按老兩口這麼防法,猴年馬月才能流點油水進她腰包呀。

大家都這麼乾坐著,小芬也半躺著閉目養神。突然蘭英問小芬:“你朋友來的紅包呢?”

小芬說:“她帶了鮮花和禮物,夫妻倆一起特意來醫院看我的!”

“沒給錢呀?”經文國立刻插上來“你這朋友也不是什麼大方人,買這些破東西來糊弄,錢是給伢子的見麵禮,這個禮數不懂呀?”

“我們昨天還說她的呢!”吳彬聽了經文國的話也附和上來。

“這個東西用了舒服呀?”吳老太太順手就操起那盒嬰兒背帶,在盒子上用勁拍了幾下。

經文國乾脆拿過來,三下五除二拆開了,一看更是失望:“就幾根破布帶子,能值幾個錢?還是你最好的朋友呢,就拎這麼個東西來!”邊說邊準備再裝回去,也不知是不是心裡太失落了,沒了原裝的耐心,鼓搗半天也裝不好,乾脆一下扔地上,說“什麼破玩意兒!”順便又踢了盒子一腳。

“不要弄壞了!超市有個同事伢子快生了,到時候拿過去做個人情!”吳老太怕經文國再踢壞了,趕緊過去拿起來,拍拍上麵的灰,放好,準備帶回去慢慢恢複原樣。

“以後她生伢子,你也這樣弄把花,買個不值錢的東西去!”蘭英看著背帶和盒子跟小芬說,看到她還在發楞,便走過去點了一下她的頭:“你聽到沒有呀?整天呆不拉嘰得,儘做吃虧的事!”

“我朋友怎麼了?她等不及我出院,就急著來了。”小芬看到背帶被扔地上時就生氣了,再聽蘭英說的話有些傷心“不給錢就不是真心實意了?人家花心思挑的東西不是心意呀?”小芬這一頓嗆,把經文國惹毛了:“好!好!好!!你朋友都是好人,你眼光好,看人準,我們都是仇人。我看你沒得錢的時候還有勁喊?後麵住院費用和生活你們自己來,伢子你們自己養,我看你本事大呢!”然後衝著蘭英喊道:“走!我們這些仇人服侍不起她,有本事自己管!”邊說邊往門口走,到門口回頭看蘭英沒動,便猛一吼:“還死滴杵得這塊乾什麼?”蘭英必竟是女人,況且伢子是她以後的賭注,所以並不打算理會經文國突發的神經。

蘭英沒理會,經文國更火了,正要發作,護士推著嬰兒車來了,嬰兒沐浴的香味,還有安靜睡著的紅撲撲的小臉蛋,蘭英和吳老太太立刻歡喜地迎上去,從護士手中接過嬰兒車,直推到小芬床邊。“等會兒如果醒了,可以喂奶,喂好了拍出奶嗝。現在不要弄醒!”護士跟小芬交待完就走了。這邊吳彬也圍過來看芽芽,小小的臉龐安靜甜美,能化解人間許多的憂愁與欲望。

經文國看沒人理他了,非常落寞地到外麵逛了一圈。

每次喂奶前,小芬都用熱毛巾捂一捂□□,產後身體虛,稍微一個動作就出汗了,把□□上麵殘留的汗和奶汁擦乾淨,才能放心喂孩子。

擦的時候也順便把身體擦一下,這樣自己喂奶也舒服。這天正好護士過來收溫度計,小芬剛擦完,便先躺下喂起小孩,再把溫度計夾在另一邊腋下。

護士一邊等溫度計,一邊誇小芬恢複的好。

“她肚子上鬆垮垮的,像個麵口袋。”吳老太也是習慣順口了,可能也是像經老大一樣以為是調侃一下,活躍氣氛的。

“才出高危兩天,產婦這樣已經恢複的很好了。”護士安慰道,“她肚子上壬辰紋不深,後麵容易恢複!”

“現在小護士真不懂事,人家開個玩笑都這麼認真!”護士剛走,吳老太便撇嘴翻了個大白眼。但是心中氣還有點不順,這次來一個紅包也沒落到,還要天天裝樣子來看她,來之前就跟兒子說好了,明天一大早就回送橋上班了。便說:“小芬呀,媽明天回去了,已經請了幾天假了,再不回去就要扣工資了,你做月子沒工資,我和大彬的生活費就指望我這點工資了!”

話裡另一層意思就是:她和孩子不在範圍內,找你父母管!

芽芽正好喂飽了,吳彬抱過去摟在懷裡輕輕拍著。

小芬把衣服整理好,倚靠著。便說:“媽,你回去吧,這裡不用操心,我們兩個加上我媽媽足夠了。生活費你也不用煩的,生孩子前我就把卡給他了,裡麵有年終獎和上個月的工資,差不多快一萬了,夠我三個月產假生活費了。”

吳老太臉上已是晴轉多雲了,一直忍到孩子打出奶嗝,放到床上交給小芬,便急著喊上兒子一起出去。

剛到走廊上,她就氣得加快腳步往安全出口走去。跟在後麵的吳彬知道母親氣什麼,但心裡更氣小芬剛才的話把他出賣了。小芬說的工資卡裡的錢早就讓他玩老虎機了,前幾親母親一來,他就哭窮說沒錢用了,母親一直以為小芬沒給他準備做月子的生活費,結果都快走了,還給當麵揭穿了。

一邊走一邊想著怎麼跟母親說,想了幾個理由都站不住腳,不禁又恨起嶽父母沒有兌現承諾,才花這麼點錢就窘迫成這樣了!

“你是不是又玩遊戲機了?”剛關上防火門,吳老太便拉長了臉,“那個東西就是吃錢的,你有多少家勢去玩呀?怎麼就不聽呢?以前在家裡就是玩光了,還沒接受教訓呀?”

“媽,那個有時候也能贏錢的,有一次我就贏過二百塊錢呢。”

“那你輸掉多少呢?”

麵對母親的質問,沉默了。確實是的,難得贏過幾次一、二百元的,可是輸掉了好幾萬了。

“她知道你是玩老虎機呀?”吳老太有些擔心被兒媳婦和她父母知道,就沒法收拾了,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兒子每個月都跟她要錢,“你是不是一直玩到的,才每個月錢都不夠用?”

看著兒子不吱聲,她明白了。一直以為兒媳婦瞞著他們母子,私下藏錢了,原來是自己兒子不爭氣,遊戲機賭錢了。老家曾經的痛苦一幕一幕湧出來,那些欠債的日子,捉襟見肘的日子,眼淚便掉出來了。

“媽,你彆哭了,我以後不玩了就是。”看母親哭了起來,吳彬滿心愧疚。

聽兒子這話,吳老太直接放聲哭了出來,邊哭邊抖著喉嚨說:“你每次這麼說,過幾天又犯癮了。日子本來就難過,現在更難了!”

“我保證以後不玩了,再玩就天打雷劈!”反正這樣的誓言他說的太多了,母親,小芬,還有芳,如果不能過舒心的日子,還不如死了算呢!

慢慢止住哭,依舊語重心長地跟兒子說:“按她一年的工資,你們正常家用,能多好幾萬呢,我們家的債就能還掉了,後麵再考慮其他的。你再這麼玩下去,讓她家裡人知道了,就要捅出來了,到時候你舅舅他們知道了,也不會幫我們的,就真不能在這邊混了!”

“她那點工資等到猴年馬月呀!”

“先把日子好好過起來,後麵再慢慢來。現在伢子也生了,還怕她家離婚?我看出來了,老倆口最在乎這個伢子,隻要捏在手上了,後麵不愁!”吳老太擦乾眼淚,信心十足。

“等下過去,你看我眼神行事,今天這個事不能被她知道。”吳老太一邊走一邊叮囑兒子。

“醒啦?要不要喝點水,吃點東西?”一推門,就看到小芬睜著眼睛躺在床上,旁邊孩子倒是睡得很熟。

小芬坐起來,慢慢自己下了床,去了衛生間。等聽到馬桶衝水的聲音,吳老太趕緊給吳彬示意。

“你想吃什麼,我去買。”吳彬扶著衛生間出來的小芬問。

“沒力氣,我倚著坐一坐就好了。媽媽說了,坐月子不能亂吃東西。給我倒點熱水吧。”

“慢點,有點燙。”

“沒事,最近我就喜歡喝滾燙的水,喝了身體才舒服。”小芬雙手捧著水杯,邊吹熱氣邊說。熱氣一陣一陣衝著臉,很享受這片刻的滋潤。

“剛才我在下麵,看到幾個老太太聚在一起說小孩,每個人手上都戴個金手鐲,明晃晃的,我趕緊走掉了。”

“我們家條件能跟人家比嘛?你不是有個項鏈戴著。”本來指望小芬接話的,看小芬也不吱聲,吳彬隻好配合著。

“你不提項鏈就算了,上次回老家,你姐姐姐夫沒錢吵架,後來把我項鏈賣掉了。我都罵過他們了,這個項鏈結婚應該給我兒媳婦的,是借給我戴的,現在東西被她們賣了,又沒錢買。小芬呀,媽真對不起你呀,你項鏈我都沒收好。”說著恰到好處的流出幾滴淚。

“媽,項鏈我不要,我不喜歡戴手飾。”

“我其實也不喜歡戴,不過是給你們漲個臉麵。現在身上光光的,馬上天熱穿衣服少了,看到熟人都不好意思。”

“沒事,後麵我們存錢給你買。”

“你那兩個工資夠我們過日子差不多,再說這幾個月產假又沒錢拿,後麵連孩子都養不起,還想存錢呢!”吳彬看她榆木腦袋,怎麼點都不開竅,有點生氣的嘲笑。

“誰說休產假不發工資的?”

“不上班,你們老板還發工資?”吳彬有些吃驚,餘光瞧著母親也是一臉期待神色。

“勞動法有規定,孕婦、產婦都不能隨意辭退,產假是國家規定的,工資和獎金都照發,而且我那個社保裡的生育基金也有3個月的補助。”這些還是晶告訴她的呢,從她懷孕起,晶就幫她查清楚這些,還有待產包。

一時之間,房間裡春風化雨,萬物清爽。

“媽,再過幾個月,我們存夠錢了,給你買金手鐲,到年底再多存些給你買金項鏈。”吳彬因為興奮,竟直接計劃起來,突然想到他安排的是小芬工資,一時心裡不自在起來,便假裝過去看孩子,指腹輕輕碰了一下嫩嘟嘟的小臉蛋,趁機轉頭衝小芬一笑,說:“老婆,你看我說的對不對呀?”又看向母親說:“今年過年帶孩子回去,讓人家看看你過得多好!”

“以前每個月工資都不夠用。”小芬心裡算了一下,按照以前的用法,日子能過好就不錯了。

“媽媽已經罵過他了,以前亂花錢,儘買貴的菜。後麵你們節省些,每個月花不完的。”吳老太立刻打消她的顧慮,並且當著她的麵唱起紅臉,又訓了一次兒子,“現在小孩也有了,三個人過日子了,每個月開銷都要精打細算起來,老婆上班掙錢也不容易!”

看到吳彬點頭,小芬心中也有了期盼,特彆是那句“三個人過日子了”,她有自己完整的家庭了呀!一時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卡裡的生活費其實蠻多的,可以先拿去買個手鐲的,後麵每個月都有工資了。”

她這實心的熱誠把母子倆都嚇到了,兩人心裡都知道工資卡的情況,還要繼續掩飾下去,自找的苦隻能兩個人自己明白。

“不急不急,等你出月子了,我們正好一起去逛逛商場。”到底是吳老太腦子轉得快,把氣氛給維持住了。

小芬便不再說什麼,反正也不急於這一時。

婆婆回去了,吳彬每天上午過來替換蘭英回去做飯,下午再回去。

其實沒幾天就要出院回去了,但就是這兩、三天中,她從吳彬的嘴巴裡聽到一件心寒的事情:手術前,醫生喊嶽父和他去簽字,其中有一個鎮痛泵問要不要加,聽說要近一千元,嶽父便說手術時打麻藥呢,不用浪費這個錢了。

小芬想起在高危病房,麻藥過後,疼的那個撕心裂肺,醫生告訴她沒有鎮痛泵緩解疼痛,忍一天就好些了,當時躺在床上,上身全是機器和插管,下身腹部過段時間就被壓一次,也痛得要命。

她相信吳彬說的,否則這幾天母親不可能不提到。

所有一切,就像幼年的那件墨綠舊大衣一樣,隻因為她不配。倒生子,討債鬼,是來還債報恩的,所以不值得愛護,付出是應該的!

“你這個忤逆的倒生子,不到我們那塊做月子,是準備讓親戚鄰居笑我們呀?”蘭英紅著眼睛哭訴著:“當年生你差點半條命沒了,這些年哪塊虧待你了,處處跟我們作對,丟我們臉。還不是為了你好?我做月子天天被你奶奶氣,就怕你們年輕人不懂做月子,年紀輕輕把身體搞垮得了,好心好意服侍你,不指望有個好話,還來氣我們!”

蘭英聲音越說越大,病房的門開著,經文國陰沉著臉站在門口,小龍表哥尷尬地站在走廊上等著。

蘭英總以為每次當著外麵的麵哭訴陳述,小芬是因為麵子乖乖聽話的。她不知道每一次都是套在小芬身上的枷鎖,像蠶繭一樣,小芬的靈魂慢慢僵死。她以為每一次妥協都敲響勝利的鐘聲,卻不知道這鐘聲早就暗暗發出悲鳴,可能有一天敲響的就是喪鐘!

等表哥和吳彬把所有東西搬上車後,經老大得意地坐進副駕駛室,享受起久違的領導氣派。蘭英抱著芽芽坐在後排,吳彬最後坐進來,小芬還是有點虛,便倚靠在他身上。路上經過一個立交,有一個段急轉的大彎,她的頭當時就轉的暈圈了。

到家剛把芽芽放進嬰兒床,隔壁就傳來一陣陣電鑽的聲音。

“孃孃,隔壁是不是有人家裝修呀?”小龍問道。

“我不曉得!”看到蘭英望著他,經老大有些心虛。前兩天就聽到了,他認為忍兩天就好了,所以沒有說。

電鑽的聲音已經持續十來分鐘了,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蘭英知道又上了丈夫的當,但是她隻能裝聾作啞。

小芬根本躺不下去,那電鑽聲音就像在床頭。好在芽芽睡的嬰兒床放在客廳裡,沒有受到影響。

看小芬坐在沙發上硬撐,蘭英也生氣。娘家侄子也在,回去一說,夫妻倆個做的這個事情像什麼樣子?多丟臉呀!她一句話也不說,隻管悶頭順東西,經過丈夫身邊時就翻個斜白眼。

“伢子睡得蠻好的嘛,就你作怪,睡著了還能聽到什麼聲音呀?”經老大雖心虛,但還是辯解著。也怕妻侄回去跟嶽母或其他親戚說,影響他形象!

“就為你做個月子,難不成要我一家一家去問?人困了,頭往被子裡麵一蒙還有什麼聲音呀?”經文國繼續極力狡辯。

“媽媽,我牙杯呢?”小芬發現自己的牙刷不知為什麼放在了蘭英的漱口杯裡,拿著杯子去廚房找媽媽。

“是我弄的,你們娘倆放這麼多東西在這裡,還像個什麼家呀?就用我牙缸子刷牙!”經老大把撲克牌往茶幾上一丟,邊走邊大聲說。

小芬隻好找個一次性杯子去刷牙,讓經文國過來一把奪走,“反的了?老子說的話聽不到呀?還是嫌我杯子呀?”

看到小芬就這麼站在那兒,遂舉起手準備呼一巴掌,讓蘭英衝過來用掃帚杆打了一下,“你犯什麼病呀?她現在這個身體能隨便碰呀?後麵伢子不要喝奶啦?”看到扔在地上的紙杯,又說:“伢子嫌你不行呀?跟你家死鬼媽媽一個死樣,弄得身上烏糟糟,還要人用你杯子,你也不看看上麵粘成什麼死樣子了,還不如人家狗食盆子呢!”

經老大每次無緣無故發神經,必讓蘭英罵一下,家裡才能安穩下來。

“都說了,做月子不能刷牙,明個不到年齡牙就掉光了!”罵完經老大,又轉頭訓上小芬。

“一個月不刷牙,不得口腔病呀?”小芬問。

“我那個時候做月子都不刷牙,也沒得病嘛。現在天天服侍你,不給你氣受,哪來這麼多事情?我那個時候就做幾天月子,還被你奶奶一天三頓罵,氣得渾身都是病,不是為了你,早就不想活了!”蘭英越扯越遠,小芬也沒力氣再說了,不給刷牙,隻好去拿水杯咕咕嘴巴吧,多漱幾遍。不然不要說一個月了,一天下來她都要難受死了。

“哪個把我褲子晾在這邊?”洗漱完,小芬發現她的長褲不知為什麼被晾到西側陽台的晾衣杆上了,下麵堆滿了雜物,還有一盆仙人掌,褲腳上全是灰和仙人掌刺。

“我晾的好好的東西,你來動什麼?她這褲子一米多長,你弄到這個旮旯上來咋呀?”蘭英拎著抹布,從廚房走過來,一看就知道是丈夫弄的,轉頭就生氣站在那兒對著經老大擺下臉。

“女人家褲子掛在陽台正中間像什麼樣子?一點規矩都沒得,過去女的東西都不能拿出來曬,給你們曬就不錯了!”經老大把手中撲克牌一摜,繼續說:“她是個紅人,你不曉得呀?儘給家裡找晦氣!”

“那我回自己房子做月子,不礙你們事吧?”小芬也生氣,蘭英拿回來的褲子腿上仙人掌刺根本抖落不掉,要一根一根用鑷子弄掉。

“在我們這塊你虧啦?一天到晚回去,回去!哪塊是你房子呀?”一聽她要回去蘭英就急了。

“啪!”經文國一拳砸得茶幾發出“嗡嗡”聲,往沙發後麵一仰,敲起腿,“翅膀硬了,是呀?我們哪塊對不起你了?你到外麵打聽打聽,哪家父母像我們這樣的,連衛生巾的事都給你考慮好了?一天到晚不知足的東西,一家子全是個氣數!滾!滾!滾!全死得滾!死光了才好,就當我家絕種了!”

“一大早,你個爛嘴噴什麼大糞呀?小伢子也礙你事啦?”聽他連著芽芽一起罵,蘭英是不承認的。芽芽是她忍氣吞聲這麼多年最有力的武器,這是她用來回擊那些曾經的委屈和艱難的,怎麼讓這種人隨意罵?任何人都不能碰一下,罵一句!

看經文國怒瞪她,又罵:“兩個眼睛比屁 眼大,咋呀?跟你死鬼媽媽學?做月子天天罵一出?變著花樣挑最毒的話罵?”

小芬隻能回到房中暗自落著淚,拿著鑷子一根一根拔刺。

等弄好褲子後,隻好找個衣架橫著掛出去。

小芬想回家做月子,蘭英和經文國是堅決不允許。

經文國是想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控製,而且現在他是老太爺了,所有人應該以他為主。

蘭英是想著在她們這邊照顧,讓左鄰右舍看看她這個母親對女兒女婿和孫女多好,掏心掏肺的。以後老了,如果讓她受委屈,就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們不孝順,讓她們一家在所有人麵前抬不起頭來。

她隱忍這麼多年,就是為了今天這樣的結果。女兒女婿信任她,尊重她,關心她,聽她的話,以後孫女也一樣聽她的話,孝順她。她要在丈夫,香二娘,村裡那些有兒子的女人麵前都抬頭挺胸,揚眉吐氣!她還要看那些沒有孝順兒女的人,過成什麼亂七八糟的模樣。

隻是沒想到回來第一天,隔壁裝修的聲音,從早八點到晚八點,每天準時,持續了一周左右,後麵又是其他各種刺耳的裝修聲,縱使睡眠很好的小芬白天也沒法入睡,又因夜晚兩小時一次的喂奶,小芬精神更不濟了,神態和身體同樣日漸萎靡。

過了三天,小芬實在忍不住,抱怨道:“這裝修肯定早就開始了,你們為什麼不說呢?天天這麼吵,頭疼死了!”

確實是他們站不住理,怕小芬鬨著要回去,便給丈夫幫腔道:“心定下來就睡著了!有聲音對伢子也好,現在有點聲音吵吵,以後她才不會一驚一詐地!”

私下裡蘭英也埋怨過丈夫這事做得真不地道,耍自己家裡姑娘。不過拿捏小芬時肯定不能妥協的!

經文國有時自己在沙發上看電視看睡著,被吵醒後想發火,一想到是自己作出來的,隻好忍著,吵醒次數多了後,就亂找茬發發脾氣,反正他現在是老太爺,怎麼就不能拿出長輩的脾氣來?可惜他忘記了現在隻是年齡的堆積給了他長輩的地位,而大家也是對這個年齡的高台無奈妥協,他卻永遠成不了大家心目中的長者,可能這也是他最刺痛的吧?總覺得自己德位相配,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卻不知道老天爺為什麼讓他沒修到孝順的好兒女,讓他不能如願!所以也造成他常常患得患失,意難平的那口氣一起來就要發作出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