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意難平(1 / 1)

倒生子 長弓姥 4960 字 2024-05-01

那些親情付出是真的,那些付出日後必要得到回報,日複日,月複月,年複年,時間慢慢更新,算計好的索取從開始就慢慢的……一定要算清楚,拿回來,一定要把刻在心裡的賬都給算清楚……

意難平

“這個忤逆子呀!連個根都不留給我們!我們都是為她好呀!事事都為她著想的呀!這個討債鬼,倒生子呀!一點個都不念我拚著半條命把她生下來呀!這麼多年吃辛苦把她服侍的掖掖當當的呀……”殯儀館的火化室旁邊的巷子裡就聽到不遠處告彆廳裡蘭英聲嘶力竭的哭訴聲,夾雜著幾個女人斷斷續續的哭聲和勸慰聲。

初春的風穿過巷子時,吹得陰嗖嗖的,仿佛能穿透層層厚疊的衣服,直接將五臟六腑凍僵。

“房子還沒加你名字?這下他家要趕我們走怎麼辦?”吳老太急的哭起來“這麼呆頭巴腦的人,這麼長時間了你都沒弄得住!”

“媽!本來說好了年後就去房產局辦理的,誰知道她會早產?哪裡想到她會走這一步?人家來看伢子給的錢一分都沒拿到!”

吳彬憤恨地把手上煙頭猛地甩到地上,用腳尖狠狠碾著,一鬆腳,扁爛的煙頭就讓風帶跑了,像失了魂一樣在殯儀館大院裡隨意落下,又隨便一陣風再帶跑……“早知道就不這麼急著逼她了,多哄兩句就好了。你非著急地催我!這月子還沒做完呢,我都跟她要三次錢了,還不算過年時她給我們準備好的生活費。”

“我也沒想到她會這樣呀!以前不都是說兩句狠話,就乖乖地聽話的嘛?”

“對了,你說她讓你燒掉寫的東西?”吳老太突然激動地拉住兒子的手,一雙眼睛關切地直盯著。

吳彬被看得直發毛“又怎麼了?”

“不是,我是說你打開看看沒有?裡麵有沒有寫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們可以拿這個跟兩個老東西談談!”

“我早看過了!全是她這些年寫的什麼詩歌,小說那些文章!屁用都沒有!”吳彬抽出被母親抓得過分緊的胳膊,一邊甩著舒活血脈一邊懊惱地說。

“文章?她……”吳老太又失落又迷茫地念叨,突然發現並不了解這個兒媳婦,小芬有什麼喜好,什麼本事她從來沒注意過,原來每一次接觸都是想著怎麼拿捏住這個看起來軟弱的女人,想著要錢,要衣服手飾,怎麼把房子弄到兒子名下來……想這到兒吳老太抬手掖了掖眼角:“在醫院裡她還說等出月子了,再給我買對金手鐲呢,這下子也沒有了!還有你姐姐也等我們給她彙錢呢,我房子裝修的事這下都沒指望了?”

“不說了,我們趕緊過去吧。在風頭上,不能把老頭子他們弄火起來,現在鬨起來對我們也沒好處!”吳彬扶著母親急切地往靈堂方向走去。

看到他們母子進來的人隻是瞥了一下,又迅速地扭過頭麵對死者方向或沉默,或惋惜地側耳交談著,沒有人跟他們說話,但卻能感覺不同方向射來的目光,有些暴曬炙烤的心虛。吳彬輕輕穿過人群,站到第一排邊上,他沉默著,想起那天跟芽芽麵對麵躺著,從孩子那雙烏黑閃亮的大眼睛裡看到了自己,他親著孩子香甜柔嫩的小額頭,摟著她一起午睡……又想起舅舅,母親,玲姨都說過的,她心軟好哄,容易拿捏住。因此當知道懷孕時,他以為這個女人這輩子都得受他拿捏定了,除非他嫌棄她,拋棄她,哪裡想到她會走這極端的一步?想起過往的一切,又那麼不真實,可現在……,看著水晶棺裡一大一小依偎的兩具身體,眼眶突然濕潤了,大腦一片空白……他沒想到,幾年以後一個叫“產後抑鬱症”的詞誕生,一時間媒體,網絡……紛紛描述,譴責,同情……

告彆儀式開始,司儀木然又嫻熟地喊著:全體默哀!就聽到大廳裡除了稀稀拉拉的抽泣聲,就是時間靜止的聲音,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似乎大腦中場景更迭的聲音也不時撞出來“嗖”一下。

司儀又喊: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先前稀稀拉拉的抽泣聲不再隱忍,聲音開始逐漸大起來,這一來好似下坡衝刺,一下子刹不住了,第三次頭還未抬起,頓時每個角落都爆出了哭泣聲,有喉嚨被粘合著一樣的“嗚嚕”聲,有壓著的“嚶嚶”聲,還有尋常乾脆的大聲“嗚咽”。

蘭英此時快要癱到地上了,左右各被兩個女客架著,所以從後麵看整個人像沒脖子沒骨頭一樣,縱是這樣,還是能清楚分辨出她唇間溢出的嗚咽聲:你這個討債鬼呀!怎麼想起來走這一步呀?連根都不留一個呀……我跟你爸爸以後怎麼過呀?早知道當時不拚命生你這麼個倒生子啦……最後還是忤逆不孝呀……

她就這麼淒苦地邊唱邊哼,也被架著慢慢順著棺材走出一個歪歪扭扭的缺口圓,最後的告彆儀式結束,她也被架到外麵走廊站著,架著的女客隻留下了嫂子玉蓮迎麵半抱著她,哥哥和小龍突然站在她身邊,一左一右扶著她胳膊,但手上都帶著點鉗製的力度。火化室裡隻讓經文國和吳彬進去了……

就在大家往旁邊休息室走時,蘭英突然像上了發條一樣,全身零件歸位,瞬間掙開攙扶和圍護的幾個人,瘋了一樣往火化室巷口衝去。扶著的三人一下子像元神脫殼,等回神過來,蘭英已經衝到巷子裡了,慌亂又迅速地趕過去,小龍一把抱住蘭英,邊哭邊喊:“孃孃!孃孃!!”畢竟上了年紀,哪掙脫得了一個青壯年,後麵趕來的柳老大和玉蓮也拚命抓住她往回拖。蘭英屁股向後賴,硬拖著身體想往後挪動。因為生拉硬拽,邊拖帶扯的,塞在褲子裡的棉毛衫帶著毛衣全滑上去了,後腰就這麼光溜溜露在外麵,她沒有覺察,這時也感覺不到那透心的涼了。玉蓮一手抱著她右胳膊,一手給她把裡麵的衣服拉下來,嘴裡不停勸道:“人死不能複生,你不能糟踐自己身體!”

蘭英眼淚如瀑,跺著腳拚著全力:“讓我去窗口看一眼,就看一眼,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呀……”最後一聲哭喊得太淒冽,張大的嘴巴正好撞進一口風,一下子嗆得心和身體全撕碎一樣,也可能真的將洪荒之力使儘了,人軟軟地向地上滑去。玉蓮連忙抱托住,小龍和柳老大也使勁撐起,此時蘭英倒沒聲音了,隻淚水紛紛地直勾勾望著巷頭火化室。玉蓮不忍,說:“扶你過去,看一眼,莫再鬨騰傷自己。”蘭英微弱地點點頭。

確實就看著遺體推進焚化爐;關上爐門後確實就被三人拖走了;確實默然無語地坐在等待室軟椅上;看到吳彬捧著骨灰盒,確實沒再鬨騰,安安靜靜跟著大家一起坐車返回;想起小芬最後說的:……臨了隻求你們,把我和芽芽火化後隨便撒了吧!確實在肚子裡,腦子裡過了一遍又一遍……

蘭英實在想不通:我當年也是水靈靈的女兒呀,就是沒嫁到好人家,婚後條件不好,住得不好,穿得不好,吃得也差,幾年了才懷上,大著肚子還苦著,一直苦到快要生了。結果又是臍帶繞脖子,又是胎位不正,生了一天一夜,才倒著出來。我是拚了命生下你呀!你說你這個忤逆子!指望你聽話懂事,給我爭口氣呀!還指望你招個女婿回來,立了門戶,給我撐個腰,臉上添光呀!我有什麼錯?丈夫指望不上,姑娘女婿也指望不上,我命真苦呀!

此時她不禁怨恨地勾了一眼前麵坐著的丈夫,心裡默默怨懟:“都說伢子大了,已經調教成這樣子了,還不滿意,還要芝麻綠豆事事管,被你逼急了,到最後......”

“你怎麼就不念到我的苦?連個根都不留給我?我哪塊對你不好?生你差點送上一條命?你爸爸逼你,我能怎麼辦?”蘭英的怨越發收不住,看到斜前方的女婿,眼神突然淩厲起來,恨不能生出尖刀,從後背剜幾個窟窿,“找這麼個無能的人回來,把我家都弄散得了!

經文國一直不明白:給你吃喝拉撒睡全部安排的妥妥當當,還有什麼不滿意?我沒指望得上父母,連子女都指望不上,真是勞碌命呀!辛辛苦苦把一家人,從鄉下漏風矮小的土坯房到現在紮根在大城市,住大房子,我這些功勞不應該當上老太爺嗎?你們一個一個都不感激我,還總不聽我話,鬨到今天地步,全是不知足的混賬東西!因此他這些天不僅想不通,還賭著一口氣!早知道是個討債鬼,養這麼大有什麼用?

夫婦倆都有個共識:生下你,就得聽話,叫你做什麼才能做!兒女不就是應該全聽父母的?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隻是沒想到這麼多年,以為早就拿捏的服服帖帖了,沒想到骨子裡還是根“反”骨!

二人私下偶爾交心聊天也覺得女兒是聽話的,大部分也中意,符合要求。但人的心呀,越得就越索取,當貪念一起,麵對柔順真愛的親人,就想有恃無恐地擠壓出更多。最終,標準越來越高,索取越發無止儘,把心裡最惡的全部撕出來,跌入最生厭處……

經文國轉念又想:如果全聽我們的話,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招個無能的女婿把家裡弄的烏七八糟,早知道就找個有本事的,兩家並一家,反正有後就行了呀!

跟著心思一起轉的還有眼珠,斜到過道那邊坐著的吳彬,此時看他更是一副“廢材”!一時氣直衝腦門,扶著車椅,沒等站穩,身體向前夠著,伸長胳膊準備掄他一巴掌,讓旁邊的經文中和後麵的小亮一起起身抱住,死按住胳膊,再按在坐位上。但是動靜出來了,除了司機,所有人都盯著這邊看。

此時吳彬也扭頭斜眼冷瞅著:不是你這個老東西,我們兩口子還能過下去,弄得現在家也沒了,還白白浪費幾年時間!

吳老太心頭冷熱交替著:不是指望招女婿說的那點好處,誰會把養這麼大的兒子送給你家?結果才在老家買了個小房子,裝修還沒來得及弄呢!早曉得兩個老東西這麼精明算計,就找個好說話的人家了。後麵兒子再找人,也不曉得會不會受影響?

再看看兒子手裡抱著的骨灰盒,想著那個見過幾次麵的粉嫩小臉蛋,小東西身體裡也流著兒子的血呀!伢子都生了呀,就不能熬一熬?活著不比死了強?這麼久都沒撈到好處,我們受的委屈跟誰說去?

楔子

倒生子,就是出生時胎位不正,腳先出娘胎。鄉人有語,倒生子是忤逆子、不肖子,所以倒生子的人生從開始就被定義了,隻要不按長輩之意行事,就是不敬不恭的忤逆子!

鄉人還有語雲:凡身體落有大痣或色塊的胎記,都是討債鬼——前世花了這家人的錢,所以這一世必須要還債,不然世世不得安寧。怎麼還債,當然投胎到家來,然後聽話甘心當牛作馬才對,不然就是不孝不義之輩!

鄉人亦有語雲:凡子女屬相與父母相克的——按十二生肖現實中的弱肉強食生存來區分,現實中強大的生肖,屬相上就是弱勢。如屬羊子女與屬虎父母,那定然是子女克父母,所以這樣的子女定然是個不肖之徒,因此一生都要唯父母之命是從,否則父母有任何不如意都是這個子女的命中犯衝相克的原因,那會永世不得超生的,會讓親人的口水淹死的!

無巧不成書!三樣我正好全占了!

而這些“鄉人”之語也僅是父母口中,倒也未聽他人言過,當然,我這一生能避開父母,聽他人之言機會亦是不多!

母親生我時受了一天一夜的罪,因為我不僅倒生,而且臍帶繞頸三周!放在現在醫學來看,我的出生就是奇跡!出生的過程中伸出的胳膊和腿腳不斷被醫生推回母親的肚子裡,最後等雙腳一齊出來,生那麼久,並沒有大腦缺氧落個腦癱、殘疾之類的後遺症;而繞頸三圈的臍帶也沒有把我勒死!

發現我左腋下有一塊大大的黑痣胎記。母親說:討債鬼!投胎來還前世的債了!

父親掐指一算說:嗯!跟我屬相犯衝,丫頭克我呢!

因此一出生就被下了注腳!

也因此我短暫的一生中除了父母、祖父母、叔嬸和同莊鄰居、外祖母和舅舅一家,後加入的丈夫和婆婆,其他人必須是過客,沒有朋友、同學、密友、同事,有過也是過客,隻能是過客,否則如何控製?身體和思想都要絕對能在操控範圍內,不容偏差!

驛郵是一個曆史悠久,但又經常被曆史一筆帶過的美麗精巧的古城。城西的蓮塘鎮回家村,是我的衣包之地。我的生活中經常見到的人:父親經文國,母親柳蘭英;爺爺和奶奶曾經都是大戶人家的最小的少爺和小姐,當地人們尊稱經老太爺,經老太太 ;叔叔經文中和嬸嬸香二娘,小亮哥哥(經文中獨子),鄰居龍興發大伯和他的妻子春蘭大媽媽。

驛郵城西的送駕村,離回家村約一小時腳程,有我慈愛的外婆——柳老太太,舅舅柳老大和玉蓮舅媽,還有表哥小龍(柳老大獨子)。這些人在我短暫的一生中都留下了各自的溫度,有些溫度讓我感覺這人間還是美好的,有些溫度常常讓我迷茫無措,也有些溫度讓我看儘這世間的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