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店裡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剩了幾個店員雷打不動地收拾東西,幾隻貓在門口兜兜轉轉。
文棲和眾人打過招呼,跨坐在收銀台的椅子上,打開監控,把六點到六點半的鏡頭全扒拉出來全堆到桌麵上,逐個逐個看,硬生生把眼皮看成了三層的,但果不其然,沒看出什麼門道。
他對著電腦發了會呆,大概是比較認真的緣故,貓都在頭頂睡著了,他都沒動一下。過會兒貓舔頭發,他才順勢發現桌麵上多了個煙盒和打火機。
不知道是誰放在這的,他們中沒人抽煙,那人大概隻是誤會了,以為他會想要來一根。人生有些時候會這樣,需要喪喪地低著頭蹲在馬路邊,對著來往的車流來這麼一根,在那一點忽明忽滅的星火中抒發一些感言,好讓一些情緒過去。
但他沒那麼多要抒發的多愁善感,隨手把煙倒垃圾桶裡,盒子扔給貓玩。
然後就在貓爪之下無完卵,文棲手下無睡貓的時候,連先生恰好推門而入。
這人方才在街頭就和他分手,後來不知道乾什麼去了,渾身濕漉漉的,沾泥帶草,手裡提著個看不出原色的蛇皮袋,散發著一種地下溶洞裡的苔蘚味道,讓人聞之想起一些冰冷滑膩的爬行類動物。
貓像是被什麼東西嚇著了,一下子從文棲膝蓋上跳下,跑了個無影無蹤。文棲本人倒是對這種“逃難風”的美男子比較能接受,用目光把人從上到下打量了好幾遍,更是發覺那張濺上泥點子的小白臉格外有風情。
他貓模貓樣地眯了眯眼睛,視野變得狹窄清晰,像某種冷冰冰的透鏡一樣,在控製中樞裡“哢擦”了一下,定格連先生的畫麵。
直到連先生好像有什麼不適般和他對了一下目光,他才像恍然想起正事般,隻手把電腦屏幕一關,然後長臂往前一伸,用手指尖攔下連先生的去路。
“先生用溯洄能看見什麼嗎?”
話題一下子從風花雪月到了凶殺嫌犯,要放影視劇裡大概足夠讓導演被罵個狗血淋頭,但文棲本人理所當然,於是連帶著氣氛都肅靜了幾分——店員們都自覺散了。
法術溯洄的確能捕捉蛛絲馬跡,可那是有條件的,要求施法者必須親眼見過那一幕,哪怕隻是餘光掃了一下,也必須有那個畫麵,才可以借此搭建一條溝通過去的橋梁。
文棲對連先生的注意力並不抱有太大期望,那完全就是他無法想象的未知領域,和宇宙黑洞一樣神秘的存在。問一嘴也隻是順便,來都來了。
怎知這一次命運居然眷顧了他,連先生看了他一眼,比劃說:有一個奇怪的人出現過,戴黑鴨舌帽,T恤工裝褲,身高175左右,短發,看不出性彆。
後來還說:我捕捉到他的行動軌跡,確定他是從荒原的一個地方來的,不過那裡現在沒有人。
文棲心裡把信息歸納出個大概,明白方才連先生不在的一個半小時裡,大概率是去荒原走了一趟,打探到了很多情報。因為這個人就是這樣,如果心裡知道的真相有一掌,說出來的就隻會有一根手指頭這麼多。
文棲感覺現在事情已經從空白卷子變成了一道完形填空,隻等判斷出選項單詞的意思,便可還原事情的真相。而這種單詞的語言,連先生已經頗有了解。
真是太好了。
他想拍拍連先生的肩,表示兄弟你真是好樣的,接著準備陰險狠辣地把剩下的四根手指頭都從他腦袋裡拷問出來。
然而不等他動作,連先生就已經比劃說:我去做夜宵了。然後也沒等文棲回答,他就拖著蛇皮袋向廚房走。
蛇皮袋裡的東西像是某種多足動物,在短短幾秒鐘內蠕動出十幾條濕淋淋得痕跡。那如果是一條章魚,必定是巨型的。可荒原不臨海,哪來的章魚?莫非是蜈蚣?黃鱔?蛇?
文棲越想越豐富,大有在這不大的一個袋子裡架構出一台動物戲的意思。而且他不僅自己想,還想谘詢連先生,話已經打好了腹稿隻等出口。不料這種想象命運多舛,下一瞬就因為連先生突如其來把袋子按牆上頂了一膝蓋而結束了。
那種力道下,正常的地都會裂開,沒有生物能活下來。
文棲於是開始疑心這一串動作背後有彆的意味。快意恩仇那一套過時後,人情冷暖的邏輯重新架構在他的大腦裡。他像一台極具機械美感的機器,高精尖地分析著方才每一條言語的信息,得出個似真似假的結論——出師不利,連先生心情不好。
這很有道理,雖然人都會失敗,但連先生還沒失敗過,這是第一次。
然而沒等他左思右想出個對策,連先生又出現了,問他:你喜歡椒鹽的還是香辣的?
重壓之下,文棲隻好微笑道:都可以。
和尚發癲,他比蛇皮袋都擔憂,一顆心提早感受了一次“太平洋的愛戀”,有點深海窒息症。望著連先生的背影,他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跟上,心道:最好還是彆把廚房炸了吧,明天火鍋店還要營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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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廚房之後,他就見連先生從蛇皮袋裡拎出來一把蛇頭,然後快刀斬了一下。
蛇渾身都有神經,斷了頭也會亂動。敏感的人看著都覺得身上疼,不過文棲沒有這種困擾,他打量片刻,總結了一下那蛇的模樣:黑色的,通體光滑,中段處有一種很像雲紋的花紋。
他認不出這是什麼蛇,不過應該不至於吃死人,於是心安理得地站在一旁,旁觀連先生把蛇皮撕下來,蛇肉切成段,扔進鹵水裡煮,又放進油鍋裡炸。最後出產的成品金黃燦爛,撒著細碎的椒鹽,擺盤非常漂亮,絲毫不會讓人聯想到之前宛如刑法般上刀山下油鍋的製作手段。
廚房就是這種地方,無比近地看著生,也看著死。
他伸手捏了一塊放進嘴裡,咀嚼的時候連先生剛好開水龍頭洗手,而且連先生比劃說:等我一下。因此文棲沒有說話,這倒是讓蛇在嘴裡的存在感更強了。
蛇肉的酥脆外殼在咬合力下迅速破碎,釋放出裡麵柔軟、滑嫩的肉。蛇肉的味道本身鮮美,而椒鹽帶來的鹹香和鹵水的微辣相得益彰。
文棲很快拿了第二塊。
結果這時連先生突然問他你對這個人怎麼看,他注意到連先生問的是“那個人”,不是“那件事”,因此猛地嗆著,咽了一口這輩子最難咽下去的蛇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