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我在陌生的茅草屋裡醒來,旁邊坐著一個陌生的,漂亮卻又凶神惡煞的男人。
他看起來年紀輕輕,可是舉手投足和眉眼間都透著一股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老練與成熟。
身上還穿的……雖然我不認識什麼麵料什麼材質,可他這身仿佛泛著光的華美衣袍,一看就價格不菲。
長得這麼漂亮,身份還尊貴,這得迷死多少人啊?
我心裡有點羨慕,問他是誰。
他怔住,沒有回答我。
啞巴?
我納悶,又問了一遍:“我叫紀子晉,你是?”
“朕……我知道你是誰!”對方突然怒了,又突然莫名泄了力氣,退回座位,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看著我:“你……不認識我了?”
表情好像一條在主人家門口等了主人十年卻發現主人已經養了一條新狗狗的棄犬。
我還奇怪呢:“我們以前認識?”
我在我稀稀拉拉的記憶裡搜尋了一遍,仍然無果。
我隻記得自己好像在京城裡當官,上過朝,見過皇上,事業還挺成功的。
不過這些畫麵回憶起來都一片模糊,確實記不清楚了。
除了基礎的生活常識以外,我連自己的親人是誰,朋友有誰,都不記得了。
腦海裡還時不時會蹦出一些“瘋狂瘋狂星期四原味雞兩塊九塊九”的奇怪音調。
忽略這些奇怪的記憶不提。
我想我應該是失憶了。
297、
這個陌生的男人逼問了我大半天,問的我都煩了。
我非常不理解:“你都不說你是誰,還問我這麼多莫名其妙的問題,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承認,我的語氣是有點不耐煩。
但他這麼一副可憐委屈仿佛天塌了的表情是不是也太過了……?
我覺得這個人大概是我曾經的什麼朋友。
他似乎對我失憶這件事很難過。
在我的逼問下,他一臉複雜地告訴我,我在出遊渡江的過程中落了水,險些喪命。
雖然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但是因為水底的礁石,我的右手小臂磕斷了,腿也剮蹭出許多大大小小的傷口。
他這個“朋友”對我還挺好的,陪在我身邊默默照顧了好幾天。
……就是手法實在有點生疏笨拙。
尤其是更衣的時候,他的手指根本不敢碰到我,笨拙地在那些布料間擺弄來擺弄去。
他給我係好的衣服,剛係上還不到一秒,“唰”的一下又全鬆開了。
我好笑地撩開鬆鬆垮垮的外衫,仿佛一個暴露狂變/態,打趣著問他:“你家是不是挺有錢的?怎麼連件衣服都不會穿?不會平時都是彆人伺候你穿衣服的吧?”
他不語。
我看他一臉嚴肅沉悶,有點開不起玩笑的樣子,心裡也奇了怪了。
我總感覺我和他之間的氛圍很奇怪,不像是正常的朋友。
難道是有什麼很特彆的關係嗎?
我們兩人三手亂成一片,終於幫我把衣服穿好了。
我打量了他幾眼。
“……怎麼?”他被我看的有些不自在,臉頰微微泛紅,用咳嗽掩蓋不自然的神情。
我猶豫又帶有一絲試探地問:“我……我是幾歲有的你啊?”
他愣了一秒,沉默了兩秒,又花了三秒瞪直了眼睛。
“我,不,是,你,兒,子。”
他簡直快把牙都咬碎了。
我真怕他就這麼氣暈過去。
我忍不住笑出聲,順便打聽了一句,問問他和我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那動不動就發怒的脾氣瞬間被冷水澆滅了似的。
那麼高大冷漠的一個人,竟然一下子有了些失魂落魄的感覺。
這個問題很難嗎?
我不懂。
298、
他沒有提過自己的身份,始終閉口不談。
我隻知道他是一個和我有點關係卻又不是親人的有錢小少爺。
在我喊了他好幾天“喂”,“那個”和“那啥……你……”後。
終於,一個來給我看病的大夫說漏了嘴。
那個大夫一進門,膝蓋就跪到了地上,腦袋也跟著砸了下來。
一口一個“陛下萬歲”,把我嚇得不輕。
男人瞬間黑了臉色,等那個大夫顫顫巍巍為我診脈開藥後,他嗬斥他趕緊滾蛋。
外人走後,我和他呼吸了幾秒尷尬的空氣,問:“……陛下有這身份,怎麼不早說……?”
他看著我,有點幽怨低沉的語氣:“朕是不是皇帝又有什麼區彆?反正你也不記得了。”
我乾笑:“哈哈哈陛下真是說笑了。”
怎麼會沒有區彆呢?
光是投胎成皇帝老子的兒子,就已經體現了你超出常人千萬倍的投胎能力啊!
當然這些話我是不敢說的。
我很惜命的。
所以我現在已經慌得一批了。
我竟然讓聖上親自照顧了我這麼多天!!
我甚至問聖上是不是我兒子!!
臥槽!!
我這寥寥幾句話犯下的罪過,真要追責的話,我長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啊。
不過,我更好奇了。
我失憶之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身份,居然能讓我完完整整地活到現在?
299、
我磨了很久,才讓他告訴我,他叫殷嘯,確實是當朝皇帝。
同時……也是我的學生。
我懵懵的,很想指著自己質問殷嘯——我??教皇帝讀書???
我心裡有點小激動。
我這麼厲害??
不過,這說起來也合理,還解答了我很多疑問。
怪不得殷嘯這麼照顧我,被我如此冒犯,卻沒有把我拖出去打個幾十幾百板子。
原來是因為我是他老師。
我真情實感地誇讚殷嘯尊師重道。
他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有點複雜的笑容,似乎不太喜歡我用的這個詞語。
300、
殷嘯明明是皇帝,卻不住在皇宮,陪我在這個荒郊野嶺養病。
禦醫說我現在受著傷,不適宜趕路,隻能暫時宿在這兒休息個十天半個月。
殷嘯一句話也沒抱怨,竟然陪著我在這個簡陋的小茅草屋呆了大半個月。
期間,他請了無數禦醫趕到這裡,為我診脈治病。
手病不是重點,關鍵在我失憶的腦子。
好幾十個禦醫和民間的大夫看過我,都拿我的腦子一點辦法也沒有。
有一個老禦醫實在看不下去,頂著被砍腦袋的風險,把殷嘯拉到一邊,勸他:“陛下,紀大人一切正常,隻是記不起過去的事了,這種毛病,一時半會是治不好的。”
老禦醫低著頭朝我這邊瞟了一眼,用自以為小聲,卻被我聽得一清二楚的聲音說:“陛下若是希望把紀大人留在身邊,現下這種情況,倒也不是完全不利……”
殷嘯眼神霎時冷了下來,猛地抬手,把手裡的玉如意砸的粉碎。
“陛下息怒!”老禦醫嚇壞了,連忙跪下來,捧著碎成好幾截的如意退下去了。
我眨眨眼,覺得這些話似乎彆有深意。
我聽見殷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子似乎是微微朝我這邊傾斜了一下。
我側頭看窗外,假裝沒聽見什麼。
301、
我手臂的傷勢好了之後,我試探性地問殷嘯——我為什麼要到這麼一個破地方遊湖?
這周圍看著也沒什麼景點啊?
殷嘯沉默許久,盯著我:“老師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嗎?”
我言簡意賅:“不記得。”
都多少天了,他怎麼還懷疑這件事?
雖然他喊我老師的時候,我心裡一緊,莫名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但是那感覺就像被貓爪子輕輕撓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殷嘯的臉色沉了又沉,像是與自己達成了某種妥協:“……也好,老師現在傷好了,就跟朕回京城吧。”
我往嘴裡塞了塊點心,頭也不抬地說:“我不回去。”
殷嘯本就不好的臉色幾乎是瞬間黑了。
他衝過來拉住我的手臂,質問的話還沒說出口,就先聽見了我吃痛的聲音。
他抓到我受傷的那隻手了。
殷嘯眼裡的怒火瞬間全消失了,他慌亂喊來禦醫,幫我查看情況。
每次都是這樣,他稍微犯了點錯,彆人還沒來得及責罰他,他就先一步露出可可憐憐的表情,似乎想要博得同情似的。
我歎了口氣,下意識用沒受傷的左手拍了拍他的腦袋。
殷嘯頓了一頓。
我怕他以為我把他當小孩子,很快就把手抽了回來,一點也不多停留。
他反而有點落寞可惜的表情。
302、
我告訴殷嘯,我不是要永遠住在這個破茅草屋,隻是想在附近轉轉,看看風景。
來都來了,順便旅個遊而已。
聽我解釋完,殷嘯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帶上一大批護衛,陪我在附近轉了一圈。
可惜這兒實在沒什麼好看的,除了幾畝荒田幾處廢屋外,就沒東西了。
這也越發證實了我的猜想。
果然我落水這件事情有蹊蹺。
這裡又是國境線……
我心裡浮現出一個想法,不過又被我默默壓了下去。
我是帝師——這麼好的官職,清閒還高工資,我乾嘛要逃跑呢?
這說不通啊。
303、
我還是跟著殷嘯回了京城,路途前後花了十幾天。
我趁著車馬歇息的時候,和殷嘯順便逛了幾個小鎮,一路吃吃喝喝,還挺悠哉的。
殷嘯看著我的一兜子點心,覺得意外:“老師喜歡這些?”
見我點頭,他猶豫了一路,一直有話要說的樣子。
我看他憋了一肚子話,滿臉寫著彆扭,問他到底怎麼了?
殷嘯垂著頭,像是一個犯錯的孩子,問我:“老師若是喜歡,從前怎麼不問朕要?”
我噗嗤笑出了聲,就為了這?
而且,
“我都失憶了,我怎麼知道?”
不過,我又補充了一句:“陛下是陛下,我是我,這種小事情,我也不必一一稟報陛下吧?”
“你可以。”殷嘯看著我:“老師要什麼都行,朕都給你。”
我當然知道他在開玩笑。
我附和著他,也和他打趣:“難不成我要當丞相,陛下也讓我當?”
“當然。”
我笑稱他是昏君。
殷嘯慢吞吞的,跟著我笑了一下。
可惜他大概是冷臉久了,連笑也不會笑,好好一張漂亮的臉擰起來,比哭還難看。
我心裡直呼可惜。
304、
十幾天後,我們終於回到了京城。
低調回城後,車隊筆直筆直地朝著皇宮趕去。
很快,宮門大開,一車人已經準備進宮。
我趕緊叫他們停下。
我掀開馬車的門簾,看了看外麵陌生的道路。
確定自己真的一點都不認識這兒以後,我很不好意思地問殷嘯:“那個,陛下……你知道紀家住在哪兒嗎?”
說出這話,我也覺得怪尷尬的。
可是我失憶的情況就是這麼嚴重——連自己家裡有幾口人,住在哪條街都不記得了。
然而,殷嘯卻說我不必知道這些。
我聽完,險些被口水嗆住。
不必知道?你在說什麼?那可是我家啊。
我失蹤這麼久,家裡人說不定擔心壞了。
怎麼能不回去看看呢?
可殷嘯看也沒有看我一眼,低垂著眼眸,繃緊的語氣像一根隨時會斷的弦:“老師……要隨朕進宮養病。”
我也不怕他,直言不諱:“養病,我家裡也能養病啊。”
“我家應該住的離皇宮不遠吧,陛下要真不放心,請個禦醫過來看看也可以。”
“再者,如今陛下功課應該已經結了,我要是還住在宮裡,朝臣們肯定是要非議的……”
我說了半天,嘴皮子都乾了。
就在我以為殷嘯這個死倔不肯答應時,他突然開口了。
“……好。”
說完這一個字,殷嘯揮揮手,立刻跑出兩個手腳利索的小太監。
他們為我安排了另一輛馬車,一臉諂媚地彎腰恭迎:“紀大人,請吧。”
我喜出望外,點點頭,跟著他們走了。
我歸心似箭,迅速上車啟程。
絲毫沒有看見身後站在宮門口,駐足很久很久的一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