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殷嘯被下毒的事情,老皇帝已經派人查了好幾日了。
這幾日,宮裡砍了好些腦袋,也沒能查出一星半點的線索。
我並不是太意外。
敢對一國皇子下毒,要麼是有九族被抄的勇氣,要麼就是有不被發現的底氣。
看來這次的犯人,應該屬於後者。
堂上那麼多人,老皇帝,後妃,還有皇子公主。
他們都沒事。
隻有殷嘯中了毒。
可見犯人的針對性很強。
但能夠在國宴下毒的人可實在不多。
老皇帝?殷舒?還是堂下的權臣?或是柔貴妃?
我腦海裡閃過無數人影,心越來越沉。
不論是哪個答案,都讓人笑不出來。
132、
四月,又是殷嘯的生辰宴。
宴會已經徹底成了他與同僚溝通往來,結交新黨的場合。
又過了一年,現在的殷嘯已經能獨當一麵,左右逢源應對自如了。
我和李室陪在殷嘯左右。
幾位朝中新官走過來,與我們打招呼。
我禮貌應對,李室卻有些心不在焉,默默站在一旁發呆。
我趕緊在底下戳了戳他,示意他回話。
他這才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133、
奇怪的人,不止是李室。
最近,攬月殿的宮人們漸漸不敢靠近殷嘯了,尤其是年紀小的,和殷嘯對視一眼都快哭出來了。
連錦蘭也問我,二殿下最近怎麼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也不清楚。
他最近似乎是不一樣了。
我抬眸看向殷嘯。
我的雙眼似乎已經習慣了他比我更高更大的背影,像一座密不透風的,淩冽的雪山。
我安撫年紀小的宮人們,讓他們彆害怕,我會想辦法打探。
幾個小宮女小太監隨即露出放心的表情。
在他們眼裡,我是天底下唯一能管著殷嘯的人了。
可我自己卻沒多少自信。
我不知道,現在的殷嘯,還會聽我的話嗎?
134、
一次授課結束,我留下殷嘯,想單獨和他聊聊。
我問他知不知道,最近攬月殿的宮人們都很怕他。
殷嘯仿佛聽到什麼奇怪的話,他的手背抵著額角,微微挑起一邊的細眉:“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問得好。
大涼國和我認知裡的許許多多封建王朝沒什麼不同,萬裡江山,全都是皇帝老子的囊中之物。
殷嘯是皇帝老子的兒子,這囊中物,自然也有他的一份。
宮人們懼他,怕他,也都合理。
我歎了口氣,說:“我不是要教訓你,你今年才十五,彆把自己繃的太緊。”
我知道,其實殷嘯並沒有苛待宮人。
他是一個大方的主子,雖然性格嚴厲,但是賞罰分明,絕不會冤枉了誰。
所以,諸如錦蘭之類的宮人,才會追隨他多年,忠心不二。
可他一日比一日劍拔弩張,冷鋒畢露,即便是忠心者也會不敢靠近。
讓忠臣不敢犯顏進諫,這可是為君者的大忌。
135、
我好言相勸。
……可惜殷嘯並不領情。
我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話。
起初我還心平氣和,不驕不躁,一切看起來很正常。
可是殷嘯這嘴實在太不饒人。
我感覺我的血壓逐漸升高,憋著一口氣:“將來二殿下登基以後,脾氣如果不改,後宮嬪妃怕是要跟著吃苦了。”
“老師算的可真遠。”
殷嘯不緊不慢的語氣,尾音帶著一絲淺笑聲:“本王還未娶妻,老師就已經想著整頓本王的後宮了?”
我:“……”
我覺得殷嘯確實是變了。
變得比以前更欠揍了。
136、
玩笑歸玩笑。
我覺得殷嘯不僅是氣質有些變了。
他好像真的有事瞞著我。
137、
我終於找到一個機會。
一個近來和殷嘯走的很近的老官員來攬月殿拜訪,殷嘯隨意找了一個理由支開我。
我麵不改色,離開了攬月殿。
但等到快出殿門時,我卻調轉了方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順著原路折返了回去。
沒錯,我偷摸回了攬月殿的院子。
我遠遠看見,殷嘯和那個老官員站在一起,兩顆腦袋一高一低,不知道在聊些什麼。
我悄悄走近,附耳去聽。
……
……
138、
一個時辰後。
城門口。
我從一輛馬車上跳下來,轉過身,從身後的馬車裡扶下兩個人。
兩人一老一少。
一個是李室,是我的同僚,也是我的知己好友。
還有一個老婦,是李室的祖母,也是他唯一的親人。
他和我一起,小心翼翼攙著老婦下來。
彼時,我們站在絡繹不絕的車馬人流裡,倉促匆忙地對視了一眼。
李室的唇開開合合:“紀大人……”
“道謝的話就不必了。”我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快帶老夫人出城去吧,再晚點的話……”
“我把祖母送到安全的地方後,一定回來找你,紀大人。”李室的臉色難看極了:“如果我一走了之,你……”
“彆彆彆。”
我連連擺手,告訴李室:“我把你當朋友,才這麼做的。”
李室沉默半晌,朝我重重抱拳行了一禮。
他們換上粗糙的平民衣服,穿越高高的城門,離開了京城。
李室的背影消失以前,他回過頭,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好像有什麼話沒說完似的。
139、
我回到皇宮,天早早黑了。
暗紅宮牆,黑雲沉沉壓在頭頂,風雨欲來。
我再次走入宮門,距離攬月殿越近,懷裡揣著的冷靜,就越來越少。
等我走到攬月殿門口的時候,氣息不穩,步子也亂了。
我暗罵自己沒出息。
怕什麼怕?敢做不敢當?
不就是放走了殷嘯要殺的人嗎?有什麼害怕的?
麵前傳來錦蘭的聲音:“紀大人,二殿下請您進去……”
我手心發抖。
140、
就像錦蘭說得那樣,殷嘯正在寢殿裡等著我。
我一步步走到殷嘯麵前,隔著月影紗,看見躺在床榻上麵的那模模糊糊的高大人影。
殷嘯坐在那裡,姿勢端正卻不死板,修長的雙腿微微分開,仿佛是坐在龍椅上的天子。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敢看。
但我能感受到,殷嘯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臉上。
我們就這麼對視著,十幾秒的時間,漫長的難以想象。
我閉了閉眼,索性挑明了:“是我把李室送出京城的,二殿下要罰的話,罰我就好了。”
我的話音落下,殷嘯忽而發出一聲冷笑:“本王還以為,老師肯定是站在本王這一邊的。”
我從來不知道殷嘯能發出那樣的聲音。
冷漠,慍怒,令人恐懼,卻又保持著絕對的理性與自持。
“……左邊,拿起來。”
殷嘯命令的語氣,穿透紗簾,傳了過來。
我邁著僵硬的腳步走向左邊。
那裡,是我的床榻,現在擺著一些被揉皺的信件。
“那是李室幾個月來,與皇兄來往的所有信件——老師可以慢慢看。”
我捧起來,逐次翻閱。
信裡的內容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李室委婉表達了對殷舒的好感,渴望投誠,卻又不敢明說。
殷舒假意不懂,用詞若即若離,讓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兩人的書信並不算多,也並未達成什麼真實的後果。
可是這字裡行間的用詞,的確稱得上背叛。
這已經足以燃起殷嘯的怒火了。
尤其是殷嘯中毒以後,越來越多疑,敏/感……
李室背叛這件事,或許比我想象的,嚴重得多。
141、
……
我內心掙紮了很久很久,最終還是得出一個很現實的結論:
保命要緊,保命要緊!
我一咬牙,跪了下來。
簾幕內,殷嘯的動作頓了一頓,似乎是意外我的動作。
我咬緊牙關,對殷嘯解釋道:“李室父母意外亡故,有祖母照顧,才能考官考進京城……微臣、微臣於心不忍。”
這話是真的。
我在京城這幾年,朋友並不算多,交心的朋友更不多。
李室算是我交心的好友之一。
簾幕裡的男人輕輕吸氣,嗔笑道:“父母亡故?他是這麼跟你說的?嗬……”
“什麼?”我皺起眉頭,心裡生出一種異樣的不安。
“沒什麼。”殷嘯冷哼:“本王隻是在想,李室再可憐,也該由本王處置。老師這麼做,豈不是想騎在本王頭上了?”
他擺出冷冰冰的皇子做派,卻還喊我老師,我實在摸不清他的心思。
我滿心雜思,無言以對,堪堪道:“……微臣是忠於二殿下的。”
“我當然相信老師,隻是事關皇家威嚴,不可能就這麼了了。”
“那你想怎樣?”我說完,卻感覺語氣太差,心虛地放緩了態度:“那、二殿下……打算怎麼處理微臣?”
一秒,兩秒……十幾秒過去了,殷嘯像是在思考,始終沒有言語。
我感受到少年意味不明的眼神,仿佛芒刺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