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不知名風情街上獲得的晴雨傘。(1 / 1)

我是蘭汀,一名本該死去的異聞魔女,現在卻在莫伏崚大陸上一條不知名的風.情街裡做著餐飲店的工作。

小店附近都是愛情旅館。

各種各樣的,總之花樣很多,多數情況下店裡生意都不錯。

老板是一對夫妻,一個在櫃台裡賣酒,一個在後廚顛勺,還招了一個服.務員負責上菜和清潔,忙得跟陀螺一樣。

當然,那個人就是我。

一周隻有一天單休日,基本上是從早乾到晚,報酬是兩枚銀幣。

我是個社會底層的魔女,目前來講,應該就是為了這兩枚銀幣而活著的。

手上竹編的掃帚非常難用。

來來回回清理了五遍,我才把上一輪食客留下的黏著油汙打掃乾淨。

而新進來的人,喝著發酵過的橘子酒,在一堆食物的臭氣裡高談闊論。

“異聞魔女在四個大陸上傳承邪神的旨意有不同的方式,最顯而易見的,當屬現在如日中天的魔女教團。”

“你是說加入就發細糧的『深淵』教會?”

“不然還有那個組織這樣財大氣粗?指望騎士公會嗎?那幫人為了省一枚銀幣,都敢把魔獸拉到城鎮裡來!”

掃帚掃到灰發男人的腳旁,他用汙濁的藍眼看了看我,很是粗魯地翹起二郎腿,換了一個落點擱腳。

我抿了抿嘴,覺得很煩,但還是為了那兩枚銀幣繼續乾活。

“是挺可怕的,不過比起來魔獸,肯定還是會詛咒的魔女更恐怖一點吧?”

“這有什麼?反正也沒人見過,雖然名聲打得挺響亮,但說不定就是個幌子。”

“而且,據我所知,深淵教會的人都是一些異教徒,剖心割肺的,你要真不怕死,就去加入試試吧,不過可沒有光明騎士能保護你。”

酒客們談論的東西都是一些鄉野傳聞,估計他們自己都不怎麼相信。

黑麵包咬在嘴裡嘎吱作響,蘸著由各種作物混合廉價肉煮成的醬料,倒也不算難入口。

這是這裡最便宜的食物,隻需要兩個銅幣,自然也是最常見的。隻不過我的視線一直關注著角落裡的一個人。

他披著一個很大的鬥篷,黃..色的頭發束在洋紅色的頭巾之下。他的麵前也是一碟碎肉蜜醬配黑麵包,不過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桌子上沒有其他人標配的橘子酒。

我一直很不喜歡這個酒的味道。

酸,但是辛辣,是老板娘個人釀的,在這條風..情街上廣受歡迎。

所以我才覺得這個男人奇怪。

不過對方來這裡的頻率並不高,應該不是長居這裡的人,倒像是時不時光顧隔壁旅館的旅客。

活到現在,我已經見過很多人了,但還是忍不住去在意這個看上去似乎平平無奇的男人。

他為什麼不喝酒呢?為什麼要來這個小店呢?為什麼在我給他上菜的時候也不去看我呢?

我現在的臉是經過魔力偽裝的,上麵有星星點點的雀斑,皮膚蠟黃,但旅店老板娘給我的評價是“還算看得過去,應該不愁沒有男人追”。

所以一開始我以為他也是像其他人一樣,想拉我到隔壁睡覺的那種人。我應付這類人已經很熟練了,基本上可以保證對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但這個男人始終都沒有露出馬腳,搞得腦補過多的我有點不上不下的。

而且,以魔女的觀點而言,我覺得他是有點不同尋常的。個子夠高,身體夠壯,還沒有話。就算是其他男人想找他搭話,也是一水地拒絕過去。

這就導致他這個人在這裡,是沒有朋友的。明明也算是常客,但卻是個悶葫蘆,除了我,可能不會有其他人再去在意他了。他在這一個公開的吹水社交場合,確實非常獨樹一幟。

而我很在意他,應該說是超級在意他。

之前他送了我一把黃.色的小傘,不過那天太陽非常好,曬得我皮膚很痛。但我下班的時候還是下雨了,要不是他,我會被淋成落湯雞。

傘我一直都沒有還回去,因為我非常糾結——在風俗街裡送彆人一把傘,這是什麼意思?

我好像多想了,又好像沒有多想,因為和其他人相比,他實在是太不一樣了。

我又拿拖把拖了兩遍地,經過他背後的時候,他並沒有回頭看我。而男人們的話題幾經周折又回到了魔女身上。

“異聞魔女,說是能複生死人,召喚邪神,喝活人的血,把魔獸養成寵物,嚇人得很!”

說話的是村裡的鐵匠,裡梅·史蒂文斯。二十七八的年紀,還沒有討到媳婦,臉色微微有些紅,顯然是開始醉了。

“聽說要是落入魔女手中的話,就必須遵守她們的規則!『黃昏』魔女不能在夜裡活動,隻要天黑下來,你就得在棺材裡待著,用自己的血供給邪神。『烈焰』魔女更加暴力,要你每天接受火焰的炙烤,承受得住,當她的小狗,承受不住,當她小狗的食物……”

“那這樣誰還敢成為她們的眷屬?”

“所以說都是騙人的啊,要是魔女能不老不死,不斷擴大自己的勢力的話,現在哪裡還有三大帝國什麼事。”

裡梅和他的狐朋狗友們喝了個痛快,橘子酒我是一紮一紮上的,他們和很多人一樣,這個時候就會緊盯著我的眼睛,然後視線飄飄忽忽地往下走。

不過我已經能免疫了,上完酒就去乾彆的活,乾我這一行的,最忌諱招惹上客人。

“也是,魔女都很漂亮,真的存在的話,就算有規則限製,拜倒在她們石榴裙下的男人也不會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

一夥人哈哈大笑。

我很想告訴他們魔女的傳說是真的,我們真的會詛咒,真的可以長生不老,也真的供奉著深淵邪神。

隻是以我現在的身份地位,是沒有資格說這話的。

我是一個沒有眷屬也沒有神衹的打工魔女,非要說我有什麼信仰的話,應該是信仰財富之神吧。

當然也不會有財富之神眷顧我。

就像我說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會有人相信一樣。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

男人很快就走了。

而我一直工作到深夜。

身體可以永遠保持著當年二十一歲的狀態,青春活力,但精神非常疲累。

我抱著一堆餐餘黑麵包,回到不遠處的旅店。隔壁的奏樂熱火朝天,他們玩了兩輪,我也吃了兩輪。

畢竟性.欲和食欲總得滿足一樣。

而我今天也覺得勉勉強強。

洗漱完躺倒在硬床上的時候,我還想著今天下午見到的那個男人。

他是什麼滋味呢?

魔女不知道,但魔女想睡覺。

魔女睡著了,但魔女睡得並不安穩。

身體痛,頭腦裡模糊的畫麵不斷閃回,形成某種駭人的鋪陳。

清晨時分,我是被自己掙紮求生的記憶嚇醒的。

搖搖晃晃的木床被我一腳踢散,不幸磕到尾巴骨,除了我的身體,倒下的木床同樣也在深夜裡發出非常巨大的聲音。

連綿不絕的痛意讓我的意識逐漸清醒,隔壁生氣地拍著牆壁,震得我屋裡的桌子都一顫一顫的。我能聽到周圍有人應和著,不斷發出辱罵的聲音。

奧,原來是擾了小情侶們的好夢。

又在月亮還沒下班的清早被自己蠢到,我感覺有些憂傷,但這來之不易的憂傷很快又消散了。

因為我的記憶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事。

“蘭汀,你該死。”

不知道是第幾次做這個感同身受的夢,衣服黏膩著微微乾涸的血液,蕭瑟的雪花融在傷口裡,最後一起濃稠地聚集在皮膚表麵。有人鉗著我的臂膀,將某樣冰涼的東西均勻地覆蓋在我身體的表麵。

下一步就是要燒死我了吧?

這東西裹在身上有點像狗皮膏藥揭不下來的感覺。

討厭討厭真討厭。

為了停止自己越來越喪氣的想法,我直接給自己放了一缸冷水,將身體完全泡在裡麵下沉,規律的呼吸吐出一連串的泡泡。

我可以憋死自己,也可以凍死自己,但這些都是我的想象,最終我還得掙紮著拯救自己。

窗外還是漆黑一片,四下靜謐,隻有風吹折枝的聲音。

為了改變自己對於生活的擺爛態度,新的一周裡,我為自己找了一份新的工作。

生鏽的窗台旁邊是提前準備好的膏藥,藥材鋪店麵的狀況實在是窘迫,好在新老板是一個又瘦又小的老人,對我的要求不高,隻要是能識字就行。

原來幫忙看管藥材鋪的人是老人的孫子,終於攢夠五枚金幣去莫伏崚大陸的帝國首都蘭弗霖求學深造,老人再不舍,也不會耽誤自家孩子的前程。

隻不過這件事對我的影響很大,因為我的薪資,從兩個銀幣下降到了一個銀幣外加十個銅幣。

重點的是還沒有餐餘麵包拿,吃飯的話得自己掏錢。

這件事我光是想想就心痛。

因為是死工資,要想拿到更多錢的話,就得多賣藥材,從中收取提成。彆看這個鋪子小,竟然也是全帝國連鎖的,三大帝國的各個基層地區都有“威廉藥材鋪”的分布。

之前我還奇怪呢,老板叫瓊,也不叫威廉啊,不過乾了一周之後我就很明白了。

不光是藥材鋪,隔壁的肉鋪,隔壁的隔壁的裁縫鋪,再隔壁的隔壁的武器鋪,都是“威廉”家的家族產業。

小買賣大多都是賠本的,不過好在有“威廉”的支持,隻要掛上“威廉”的名,每個季度往上交一份規劃報告,至少還能吃個低保,收取非常公正的提成保證你的小生意一時半會還能掀開鍋。這相當於是生存下來的大生意照顧默默無聞的小生意,不過也不排除“威廉”家賠本的可能。因為在這條風..情街上,除了愛情旅館,我還沒看到什麼大生意。

而愛情旅館是不掛“威廉”的名的。

嗯,挺有道理,畢竟是情..色行業,掛一個大咧咧的真人名字確實很社死。

不過能安穩這麼多人的生活,我覺得“威廉”真是個大好人。

當然這樣的好處我是吃不到的。

因為一周過去了,藥材鋪的生意慘淡,我的工資還是那一枚銀幣和已經吃光了的十枚銅幣。

就著特價的臨期黑麵包和涼水一起噸噸噸完畢,坐吃山空,吃還不敢吃好的,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我得再去找個兼職。

這裡算是莫伏崚大陸的邊緣地區。

本來我生活的青花鎮就已經很邊緣了,風..情街位於莫伏崚帝國的三不管地帶,自由程度很高,這也是我放心住在這裡的原因。這裡可不敢搞什麼人口普查的那一套,因為一查一個準,全是鐵窗淚,我就是看中了這裡背後有神秘勢力庇護,公家鐵飯碗的管束很少,才敢在附近活動的。

我接了青花鎮冒險家協會的委托。

“親愛的蘭汀小姐,您的任務地點在北山後麵,請您一定要認真仔細確認,萬萬不能小看這裡潛在的危險!”

前台小姐總是很熱情,事無巨細地為我解釋可能會遇到的後果。

“魔獸在林子裡留下了蹤跡,但要前往北山後的伯爵府,就必須要穿過這片林子。您隻是一個妹子,這樣的任務交給其他人比較好。”

我也不想去,但我真的是太窮了。

隻要完成這份委托,我就能獲得五枚銀幣,足夠我再擺爛一陣子。

前台小姐的眼神依然擔憂,但我隻是擺了擺手。

“登記一下吧,五級賞金獵人,蘭汀。”

除了魔女,我也是有其他名號的,不過是最低級的那一種,也難怪前台小姐會憂慮。

冒險家協會和騎士團,教團等組織一樣,都有非常嚴明的等級製度。從最低級的賞金獵人,到最高級的狩魔人,這裡麵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

不過和我沒有什麼關係就是了,我隻要當好鏢師,安全把東西送到就算完成了任務,收貨的對方會給我五個銀幣。

往北山上去的路可以說是空無一人,我換了一身黑衣服,這樣沾到血不會很顯眼。

包裹不大,是一個圓球狀的物體。我沒有什麼好奇心,就把它塞進我自己縫製的背包裡。

針腳不是一般的醜,而是特彆醜。不過我已經看習慣了,再醜也是我蘭汀的東西。

我沒著急往北山後麵的路走,到了能看到林子,但是還有一段距離的驛站歇腳。

說是驛站,其實就是一個破三層小樓。也沒有人在管理,這個地方似乎是某所學校已經荒廢的校舍,身後就是荒山,乾乾淨淨的,也破破爛爛的,想到一會兒要發生的事,我對這裡十分滿意。

一樓進門的地方有一麵全身鏡,原本是給學生整理儀容儀表的地方,現在沒有人經常打理,全身鏡的鏡麵已經蒙了一層塵土。

鏡子裡的女人長發到腰,即便不太打理,也是一個背影殺手。眼睛不是太常見的顏色,一隻棕瞳,顏色極淺,一隻黑瞳,顏色極深,眼角是紅的,像是被滴上了一滴鮮豔的血,紅的妖冶。

而我對外隻宣稱這是眼睛受的傷。

我對著鏡子嘗試練習露出友好的微笑,但怎麼看怎麼奇怪,像是小說裡的惡毒女配,怎麼也學不出民間流傳的聖女憐憫蒼生的樣子。

嗯,看來柔忍路線不適合我。

我感到有些紮心,撥了撥劉海遮住眼角,飛快地觀察好地形,找到最不起眼也最封閉的一間屋子,關上門開始準備咒語。

我用一把很鈍的刀割破了自己的掌心,紅色的血液掉到地上,泛起詭異的藍光。

這可能是唯一可以證明我是魔女的事了,因為沒有眷屬,從準備咒語到召喚力量,全都得我一個人完成。

而我的體質實在一般,在普通人裡也是中等偏下的程度,倒不是說我懶,隻是忙於糊口,確實沒有閒情鍛煉身體。

身上被魔氣侵蝕的疤痕嚴嚴實實遮在衣服裡,我一般是以三個月為期限,覺得身體實在是快要承受不住了,才準備更..新自己身體的事。

其他魔女招攬眷屬也是這樣的作用,隻不過我沒什麼能給彆人的,咬咬牙,這樣以命換命的事自己也能做。

我不用麻煩其他人。

因為。

我是『虛無』魔女啊——

“沉默又偉大的神祗啊,向你致以我崇高的敬意。請您賜予我恩典,賦予我新的生命,您至慈至愛的慷慨會指引我心中的明路,同樣我也會寬恕世界的罪惡……”

我總是撿好聽的話向不知名的神說,我不是神棄之人,從每次都能成功完成力量召喚活動就能看出來。

隻不過每次付出的代價不同,幫助我的神可能是正位,也可能是邪位。後者而言,需要承受的傷痛的多。

總之,我是用我的『虛無』更..新我的力量,從這個方麵上看,我也很難被真正意義上殺死,這也是我百年之前成功脫離教團的原因。

自地麵法陣上產生的血腥咒文籠罩了我的身體。

先是斷了一根骨頭,大概是肩膀上的。

後來我的脊椎沒有了感覺,身體也緩緩倒了下去。

我的手臂和我的身體分離,升騰的血霧糊了我一臉。

血流得好快,我很快就感覺眼前一黑,但還是忍著痛檢查地麵上的咒法。

我不想再犯之前犯過的混亂咒法的失誤,因為那次之後,我頂著四隻胳膊一條腿生活了三個月,觸手怪的感覺養成了,之後想再改都很困難。

現在我時不時都會幻想出幻肢幫我進行工作,全然不可取,我得吸取這個教訓。

我是一名流浪的魔女。

孤獨又悲慘。

就算我真的死了,應該也不會影響任何東西吧?我昏過去之前是這個想法。

但其實我大錯特錯。

……

他是一個細心的男人,我早該發現了。身上披著那件可以包裹三個我的鬥篷,我在糾結該怎麼佯裝自然地醒來,並用合理的借口解釋自己渾身是血的情況。

對方應該是把我移動到了一輛手推車上,除了鬥篷,還用自己的外衣把我掖了個嚴嚴實實,讓我一會兒感覺自己是一個搖籃裡的寶寶,一會兒感覺自己是一種珍貴的貨物,總之這種感受是挺奇怪的。

我又享受了一會兒。

十分鐘後。

我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路中間以緩慢進度恐怖伸展節支的巨型魔獸陷入了沉思。

一隻二級魔獸。

大概得匹配一名二級狩魔人才能解決。

他停下了腳步,似乎是在疑惑為什麼林子裡有這樣的魔物。

這下我肯定了他絕對不是賞金獵人,因為每個去過冒險家協會的人都會知道,北山後麵的林子裡存在魔獸。

我想現在醒來的話,時機也不夠湊巧。

我們發展不出什麼可歌可泣的故事,更多的可能是成為魔獸的腹中物。

但他為什麼不害怕呢?這樣一想,他在我心裡更奇怪了。

“喂,大塊頭,一會兒你要是跑不掉,就把我扔出去。”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第一句話。

然後我跳上了他的肩頭。

虎軀一震?是可以用這個詞語來形容的吧?總之他僵硬得脖子都轉不過來,都不會轉頭看看我的臉色。

我當然是麵如菜色。

這次咒法雖然沒出岔子,但看來是我召喚的這個神不夠強大,除了更..新掉身體裡魔氣帶來的疾病,其他一點強大的力量都沒帶給我。

我有點氣,這個神可是交換了我一隻手臂的。

感覺這次是我虧了,但我也沒什麼辦法。

鼻子底下的微卷黃發有一種我形容不出來的味道,我不確定,又靠近嗅了嗅。好家夥,這下他更僵硬了,我拍著他的肩膀提醒他跑,他都不跑。

最後還是我從背包裡抽出來我的鈍刀丟進了魔獸血腥的嘴..巴裡,他才反應過來,雙手托住我不太好描述的部..位,以非常迅捷的速度帶著我往林子的邊緣跑。

他其實挺上道的,就是運氣不怎麼好。

又一隻魔獸擋在了我們前進的路上,後頭更大一點的魔獸也追上來了,我估摸著他該把我扔掉了,就在心裡盤算著留下哪塊身體比較好複生一點。

但現實的情況是:

魔獸周邊的汙..穢不斷擴大,魔氣中軸形成斷層的漩渦。但我抱著的人沒有後退,也沒有放我下來的意思,而是轉過頭來對我說——

“閉眼。”

我看到他的眼睛是藍色的,而且是很澄澈的那種藍。

太漂亮了。

那一瞬間我隻有這一個想法。

然後我很聽話地閉上眼睛,但我能聽到所有的聲音。他應該是有武器的,隻是我一直沒有注意,有東西撞了上來,應該就是那隻大一點的魔獸,然後皮肉被掀翻的聲音十分刺耳,我聽到了魔獸的慘叫聲。

他下手的動作絕對是十分淩厲的,我的小腿上沾上滾燙的血,但除了他溫暖的皮膚的觸碰,沒有尖牙穿透我的身體,這點讓我很欣喜,這代表我接下來三個月還能活蹦亂跳,而不是當一塊也許活著也許死去的肉。

他的肌肉繃得很緊,趴在後背上的我都能感受到這結實的強度,我再次肯定了他不是普通人。

我的身上沾了我和魔獸的血,他的身上流了汗,混雜在一起雖然不太好聞,但我很能接受,還有點高興。

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我是有點喜歡他的。

等到被他放下後,我才後知後覺地紅了臉,但我絕對不會承認。

“你沒事吧?”

聲音很低沉,很好聽。他有三十歲嗎?應該沒有吧?身體很漂亮,也很年輕。

“我沒事,你真的好厲害!”

我伸手去夠他的臉,他下意識地往後躲,所以我沒有得手。

“臉上,這裡,有血。”

我指了指自己的臉,看著他白得有些不正常的臉色,覺得有些擔心。不過他馬上就用手背抹掉了,也沒表現出什麼受傷的樣子。

然後我們之間就沒有話了。

沒錯,他不再說話了!變成啞巴了!

竟然是這樣石頭一般的性格!

不論我問什麼,都是點頭加搖頭的模式,我有點不甘心,靠過去,他就離我一步遠,再靠,再離,好像我是什麼洪水猛獸一樣。

這讓身為魔女的我有些喪失自信心。

“你為什麼要救我呀?”沒有回答。

“那你要帶我去哪裡啊?”他指了指前麵。

此時我們已經穿過林子,來到了被修建得富麗堂皇的石頭路上。因為是通往伯爵府,所以有這樣的排麵我不奇怪,隻不過我奇怪的是他指的是伯爵府更北麵的方向,那裡有什麼?我從來沒有去過,更沒有聽過伯爵府後麵還有其他地方。

“彆看我這樣,其實我沒有受傷。”

他的眼神帶有懷疑,我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掀開衣袖露出白淨的胳膊向他展示我新生的身體,誰知道他離得更遠了。

路過伯爵府,我拿著包裹去交差,這裡陰森森的,不過管家麵善,沒有為難我,把五個銀幣給我,他就一直在我身後看著,臭臭的臉色似乎對於我“冒著生命危險來伯爵府就為了五個銀幣”而感到不滿。

我挺高興的,一路上雖然有波折,但我們都沒有受傷,重要的是我和他的關係更進一步了,至少在我眼裡是這樣。

“這樣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以以身相許。”

然後我絕對在他的臉上看到了類似“害怕”的神色。

拳頭硬了。

之後他沒讓我再跟著,我在伯爵府前麵的花.園裡等了他一下午,也不知道他去伯爵府後麵乾了什麼。

我想摘兩朵花送給他,但這是伯爵府的地盤,聽說這位從不露麵的伯爵也是挺凶殘的,我有賊心沒賊膽,覺得自己心意到了就好,路上摘兩根狗尾巴草送給他也一樣。

隻是我最後什麼都沒有送出去。因為他什麼都不要,甚至銀幣也不要。

要是我的話,彆人給我銀幣我絕對就樂嗬嗬地收著了,這人竟然不要,我不能理解他。

我們回到了青花鎮,他似乎是不知道我已經換了工作的事,我想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和他深入交流一下,但他把我扔到風俗街,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好後悔自己的矜持,因為我還沒有問出他的名字。

後來大概有兩個月,我沒有再見過他。問之前飯店裡的老板娘,也說他這兩個月都沒有來。

我想,他可能是被我嚇跑了。

不過我也沒有失戀很久,因為我還要繼續生活。

好多好多年了,我都是自己一個人這樣過來的,這應該是我最擅長的事了吧?

毫無訴求地活著。

蒼白,

無力,

終歸於虛無。

我是被虛無詛咒的魔女。

有幾次我想把那把傘扔掉,因為它讓我傷心了,但我始終沒有扔,用覺得自己還在期待著什麼。

就像是今天,隻是毛毛小雨,我都把這破傘帶上了。

不過故事都是騙人的,再等多少個雨天,也不會有白馬王子來拯救你。

我想我應該放棄了。

我繼續做著藥材鋪的工作,這周運氣不錯,有陌生的賞金獵人上我這兒進藥。他們似乎是一個團隊,從南方過來的,說話的口音也和青花鎮的人不一樣。

“可愛的小姐,最近不太平,我提醒你要小心,魔獸肆虐,已經是會出現在城鎮上的程度了,如果不是行人多的時候,我勸你還是回家待著比較好。”

我也想回家待著,可是我也得有家啊。

把愛情旅館當作家嗎?那我會被所有人笑話的吧。

我隻是點頭答應,心裡默默自閉,能把日子過得像我這麼慘的魔女,估計這世界上也隻有我一個吧?

才下午四點,路上的行人明顯少了。估計就是魔獸的原因,我打算六點下班,趁天還不黑,再去飯店裡搓一頓,改善改善夥食,因為我覺得最近自己瘦了。

隻是我這麼簡單的想法都無法實現,看著正對著我的街頭裡緩慢移動的魔獸,我腦子裡全都是“快讓這個世界毀滅吧”。

“騎士團現在都自顧不暇,建議你不要聽從官方的建議,等著光明騎士來救你,遇事不決趕緊跑。”

確實,現在還不跑,我就該出現在魔獸的肚子裡了。

“可惜現在的力量不足以支撐我的咒法,不然這種小嘍囉,再來十個我也不怕。”

不過我也隻能嘴炮一下了,現在這副身體對上魔獸,多看它一眼都是對我自己的不尊敬。

我現在很希望下次可以碰上一個強大的神,多付出點代價也無所謂,至少得改變自己現在抱頭鼠竄的現狀。

我熟練地從旁邊的洋房翻到街對麵,一眼就望到了風..情店的熱氣蒸騰。

“哇好久不見啊小蘭汀,今天看上去同樣的乾勁滿滿呢!”

店老板是一個五十左右的中年男性,名字叫查爾斯,眼睛十分有神,很會和客人嘮嗑,有一個男孩在附近的光明聖殿上學。

店裡的光線是暖色調,招牌的圖案是一隻可愛的精靈,衝你電眼一閃,很容易就能吸引到意誌不堅定的客人。

“今天不太好呢,街後麵出現了魔獸,我現在正在逃跑。”

我和店老板還算是有點交情的,全是招攬和招攬不成功的關係吧,等到我真的走投無路,再去挑戰這份工作,不過現在重要的是,我們都得先活下來。

查爾斯果然變了臉色,拉著我的手走進風..情店,指揮著所有姑娘前往地窖。

這動作快得也是沒誰了,像是演練了千萬遍一樣,活該他活下來。

我靠著完全封閉的地窖裡的桌椅時,耳朵裡屬於魔獸的尖銳的叫聲不斷,也有其他人類淒淒厲厲的聲音,估計已經遇難了。

大家的麵色都很沉重,毫無疑問,今天是接待不到客人了,有年輕的姑娘小聲綴泣著,過了半個小時外麵打鬥的聲音才停下來,有惡臭的血流到地窖裡。

空氣沉悶極了,但我也習以為常。

我是見過很多這種被魔獸血洗的場麵的。可能是因為我活了太久的原因,沒有什麼害怕的感覺,隻是為那些努力生活的人感到可惜。

一隻二級魔獸的心智到底比不上詭計多端的人類,而騎士團又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我出去的時候,空氣中彌漫著炸.藥的味道,方才我翻過來的洋房已經被摧毀得差不多了,兒童房被直接炸開,各種小玩具掉到周圍,如果沒有發生這種事,這應該會是一個幸福的孩子。

路上有人在抱頭痛哭。

我對於這樣的情緒很敏..感,因為我見過很多這樣的人,隻需要一瞬間絕望憤恨的想法,死亡並不是遙不可及。

我曾經是清醒強大的魔女,有過這樣悠久痛苦經驗,但現在隻能尊重,卻不能感同身受。這是『虛無』的魔咒——

無端的痛苦,玩弄沒有真實的感情。

你越痛苦,我就可以變得越強大。

我的這種能力也許是一種懲罰,越使用越是無法感受到真感情。愛人者難愛人,即使逃離了過去的災難,這種迷茫也時常占據我的內心。

“還想這些乾什麼呢?不早就被自己全盤否定掉了嗎?蘭汀,你記住,你救不了所有人,這是他們自己的命數。”

我這樣告誡自己。

我強..迫著自己相信,

現在這樣的生活就很好。

好個屁。

“那麼濃的魔氣殘留,你跟我說是誤報?單純的一隻二級,需要我們小隊來處理嗎?”

“就是,我們從蘭弗霖連夜趕過來,都沒有趕上驚□□莓的首發售賣……”

我的五感很好,聽力也不例外,幾十步之外在爭論的人應該都是光明騎士,從對話的內容來看,估計一直點頭哈腰的那個人已經滿頭大汗了。

我不動聲色地抬起眼眸觀察為首的那個人。

極高的身量,在人群中非常出挑。

如雪一樣潔白聖潔的發絲服帖地垂在耳廓,被紗帶擋下的一雙眼睛也是無需質疑的美麗,他的唇色淡淡的,唇形很好看,是一個花美男式的騎士。

但我的第一反應是,這個人極其危險。

“愛德華子爵,我餓了。”

說話的是傑弗裡·豪爾,棕色的頭發十分不羈地在風中淩亂,生理性的困乏和饑餓讓他的神色怏怏的,對比旁邊的愛德華·溫加德就十分明顯。

兩個人一前一後推開風俗店的門,讓我幫忙整理店麵的動作一頓。

“對不起,小店今天不營業。”

查爾斯確定自己已經擺出了最友善也最諂媚的笑容,但一把反著寒光的長劍插到了我正在擦拭汙血的桌子上,對方的話更加強詞奪理:

“服侍光明騎士,是平民的義務,這條律法應該不用我解釋吧?”傑弗裡坐到椅子上衝我身後的姑娘招手,我隻感到一陣惡寒。

“算了,先給我們準備點東西吃吧,你下去,看著你掃興。”查爾斯跌跌撞撞地跑到後麵,給我使了一個眼色,希望我能保護好這些無辜的姑娘們。

愛德華坐到傑弗裡的對麵,即使我已經努力擦乾淨了桌子,他還是沒有把手上的東西放到桌子上,手指頭在上麵有規律地點著,一副不是很滿意的樣子。

而我很清楚這是什麼,作為一名魔女,最熟悉也是最痛恨的器具——魔女的靈骨,也是針對魔女的束縛。

我心裡想了無數個可能,但眼前的兩個人顯然是沒有認出我的身份。

查爾斯把自己所有好貨都交出來了,甚至還有一金幣一瓶的波本酒。

相比於傑弗裡的狼吞虎咽,愛德華的吃相就十分有觀賞性。刀叉在他手裡很有力量感,沒幾下就解決了菜品。

我不停地上菜,手腳麻利。

強..迫自己壓抑五感,試圖消除靈骨對於我的影響,但視線還是忍不住放到這裡的最強者身上。

“愛德華子爵,你有點奇怪唉,為什麼一直盯著服..務員小姐看呢?你應該不是會在風俗店裡放縱的那種人吧。”

傑弗裡拍拍肚皮,滿意地起身離開,而愛德華竟然沒有跟上,而是長腿邁兩步到了我旁邊。

好、好近!

我心中警鈴大作,是看出我身上的偽裝了嗎?可靈骨分明沒有反應。

男人紗帶下的目光好像實質的東西一樣從頭看到尾,空氣也像是凝滯了。

“你還挺聰明的。”

落下這句話,愛德華拂袖離去,我有些疑惑,這個人應該不止眼前的實力才對,是靈骨的原因嗎?

子爵?

那他是哪個家族的?

我隱隱感覺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所以這口氣一直順不下去。回到旅館的後半夜也過得亂糟糟的。

不知為何,我又想到了伯爵府,想到了去伯爵府後麵的他,未免就有些擔心。

和魔女有過牽扯的勢力盤根錯雜,我的記憶也不是百科全書,今天一個子爵,明天一個伯爵,後天誰知道還會有什麼東西。

我不想變得被動。

半夜睡不著,小傘被我翻來覆去地看,好在沒有發現什麼特殊的標記。

我一直糾結的事也有了答案。

“蘭汀,你真的要走?”旅店老板娘雖然日常嫌棄我,但真到了最後也有些不舍。

“沒錯,而且今天下雨了,是我期待的好日子。”

我的回答有些讓她摸不清頭腦,下雨了路會很不好走,這算什麼好日子呢?

我的東西不多,最重要的應該就是那把傘了。今天難得破費一把,不想傘用太久,就叫了一輛馬車送我到北山腳下。

不過這要了我一枚銀幣。

我在心裡暗罵車夫奸商。

這次過林子沒遇到魔獸,除了黏糊糊的泥巴,我一路都很順利。

伯爵府還是過去陰森宏大的模樣,不過我的目標不是這裡,而是這之後的地方。

又走了很久後,我的麵前是一座古堡。

雖然比不上伯爵府,但同樣是詭秘沉悶的感覺。

我先是敲了敲門,沒人應。

等了一會兒又敲,還是沒人應。

所以是不歡迎我嗎?

但我很執著,不停地敲門。我可以肯定這裡是有人住的,即便古堡的大門緊閉,我能感受到活的生物的氣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天已經黑了。

終於是受不了我的騷擾,門吱呀一聲開了。我在旁邊的石板上清理好自己腳下的泥巴,穿過古堡前麵雜草叢生的花..園,進入門廳。

這裡一片黑暗,空氣中甚至隱隱還有幾分血腥氣。

不過我一點都不害怕,而是大喊道:

“你好,我來還你的雨傘!”

黃..色的晴雨傘被我抖了抖,我能感受到黑暗裡落在身上的視線。

“對了,我叫蘭汀,你這裡還需要一個能乾的女仆嗎?”

對方沒有立刻答話,我好奇地向前走了走,聽到了重物被碰倒的聲音。

沉重的呼吸聲被我捕捉到,我又聞到了那股吸引我的氣味。

古堡龐大又詭秘,一時間會分不清這是不是真實存在的事物。

不過看著眼前的黑暗,我想,我是來對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