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杏林外,遙遠的天際傳來女子的歌聲。
九頭赤虎盤旋幾圈,前爪輕輕著地,氣旋揚起一片杏花雨。
杏林關村的老村長牽著驢,不要人扶,自己從赤虎的尾巴處下地。
“哎呦,我老頭子也坐一會神仙的坐騎,真不虧啦!”
昨日杏林關村小雨淅瀝,泥土鬆軟,老村長家前的泥路上,一串腳印清晰可見。
在虎背上時,蘇妙人問南桑,“怎麼屍體斷個腿,你們族人反應這麼大呀?”
南桑在這三年,硬知識都學得差不多。
“我們有三趕三不趕之說,其中不趕之一,就是肢體殘缺者,不能趕。”
蘇妙人搓搓手臂,湊得離南桑近了些,“那趕了會怎樣啊?”
老村長這時扭過頭來,“這女娃,咋啥都想知道!我跟你說……”
“啊?!這麼慘啊!”蘇妙人騰地站起,捂住嘴巴。
南桑憋笑,正準備說,“他騙你的”,屁股下突然一滑,整個人往虎背下翻去!
慕傾之眼疾手快,抓住一堆細銀鏈子。這些銀鏈子纏在南桑腰間,呈流蘇之態墜下,其間還掛著幾隻鋒利的銀蝴蝶。
南桑就這樣被攔腰懸在空中。
跟個風箏一樣。
刺激。
蘇妙人“哎”一聲,驚道:“怎麼好好的,就翻下去了!”
她上前來拽南桑的一隻手,但一隻腳剛踩過來,那一堆細銀鏈子商量好了似的,啪啪地斷掉一半。
南桑隻能在半空中哭著喊著:“蘇妙人,你先離我遠一點!”
蘇妙人急道:“為什麼呀,我來救你!!”
南風箏被風吹的眼淚飆飛,隨便扯了個謊道:“這虎!這虎柔弱,經不起一直踩啊!”
蘇妙人若有所思望向腳下的虎皮,片刻之後,“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慕傾之:“……?”
九頭赤虎:淚目。
慕傾之另一隻手伸出去,“把手給我。”
幸而南桑這三年沒有荒廢,練得一身好本事,夠著慕傾之的手,被拽了上去。
“……”南桑從此恐高。
“慕傾之,”她喃喃道,“謝謝你,你又救了我一命,你……真是個好人!”
慕傾之:“。”
從前他隻覺得這姑娘的行為驚世駭俗,如今看來,她誇人的方式也隻有一種,那就是發好人卡。
南桑按按太陽穴,終於想起來一樁很重要的事。
蘇妙人是親媽認證的作精傻白甜小錦鯉,跟她對著乾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尤其是巫桑——原書中嬌蠻任性的情敵。
南桑剛剛做了一件事,她,嘲笑了,小錦鯉。
於是,天道給了她好看。
蘇妙人托著下巴,在一旁注視南桑。
看了一會,她突然猛吸一口氣:“咱倆以前是不是見過?”
是,小錦鯉。
當年我生辰抽風了,想快點完成任務,要去合歡宗找你,快被克鼠。
蘇妙人一拍掌:“我就知道!在我身邊還這麼倒黴的,就你一個啦!”
蘇妙人開始憶往昔,“當年我可是在床邊看了你兩個月呢!你還記不記得我教你得那首歌?”
南桑如臨大敵:“當然不……”
然後她聽到天道大老爺在咳湊,“……不會不記!得!”
(微笑臉.jpg)
還好九頭赤虎跑得快,她們也就唱了一百零八遍而已。
赤虎降落時,蘇妙人終於唱夠了!!
南桑的嗓子冒出一縷煙,她扇著風,無意間看到慕傾之暗中觀察著她倆。
南桑歪頭,明亮的杏眼帶著疑惑。
慕傾之也歪下頭,友善地笑了笑。
南桑一時間覺得這笑容有些眼熟,但又說不上來像什麼。
下了赤虎,老村長邀請幾人到家中吃點晚飯,“我都跟村裡人說了,不讓靠近那塊地兒,你們吃完飯再去,吃飽了乾活兒不累嘛!”
祈玉真道:“為百姓斬妖除魔,本就是我們的職責,不應受一簞食。”
南桑本來挺想到老鄉家吃頓飯,但祈玉真這麼說了……況且這是在巫靈族的地盤上,她作為神女就更不好說什麼。
更應該立刻、馬上去查案、捉妖。
在南桑身後,一雙桃花眼正默默注視著她,視線落在南桑捂到肚子上的手。
饑餓的滋味。
老村長留不住,隻得牽著驢回去。
慕傾之突然問道:“蘇姑娘,你這一天也沒吃多少吧。”
“啊?”蘇妙人吧唧吧唧嘴,道:“是啊,中午吃的乾糧,嘴裡沒滋沒味。”
老村長一聽,牽著驢又回來,“來家裡吃點有味的!我們家自己有辣醬,還有自己醃的菜,你們大老遠的過來,不來嘗一嘗?”
蘇妙人很激動,“小桑,我們去吃一點吧!”
南桑點頭如搗蒜,“好呀好呀!”
兩個女孩子蹦蹦跳跳地進了屋。
老村長也頗為興奮喊道:“婆娘,神女和她的朋友來耍了!”
祈玉真站在原地。
慕傾之走來,笑道:“祈兄,其實我也有些餓,你不會怪我和蘇姑娘吧?”
祈玉真非常真誠地說:“不會,慕公子。是我考慮不周,沒有問大家。”
慕傾之從腰間拿出一把折扇,打開遮在二人麵前,調侃道:“這一路上,你不會都讓蘇姑娘吃的乾糧吧?”
扇子一遮,莫名就有了股親昵感,仿佛兩個老友背著彆人說悄悄話。
再加上慕傾之的問題並不逾矩,反而是祈玉真想知道的,他一下子對慕傾之在心理上,拉近了不少。
祈玉真如實答:“遇到酒館就吃飯,在路上就吃乾糧。有何……不妥嗎?”
可這一路上星夜疾馳,再加上交界地帶本就荒涼,吃菜不超過三頓。
他問得遲疑,是因為自己也感到,蘇妙人有時耷拉著臉。
“祈兄啊,你可真是不解風情。”慕傾之笑,“蘇姑娘和南姑娘一看就是嬌養大的。蘇姑娘能跟著你吃一路乾糧,你到了這有吃食的地方,還不先請她吃頓正經飯?”
祈玉真一想,慕傾之說的有道理。當即笑道:“確實。”
又迅速正正辭色,道:“慕兄,我與蘇姑娘隻是道友。”
慕傾之把扇子一合,在祈玉真肩上一點,反問:“我說你們什麼了?”
自從合歡宗的任務傳播開來,四處來“恭賀”實則看戲的人數不勝數,但慕傾之剛才的話,並沒有讓他不適。
南桑坐在小板凳上,發現那兩個人還沒進來,向外瞅一眼。
這一瞅,就看見慕傾之拿著扇子輕快地跨過門檻,而祈玉真站在門外,麵帶微笑。
一瞬間,她忽然想起,慕傾之那一笑,為何這般熟悉。
慕傾之,在模仿祈玉真。
模仿世人眼中,至德至善的正人君子的模樣。
但慕傾之的感化指數,不動如山。
南桑很無奈,想起上學時班裡的悶油瓶。不搗亂,甚至表現良好,但也不學習,每次考試都會被罵拖後腿。
他不是學,是在演,在正道的地界,演正人君子。
如果這是南桑的KPI,慕傾之就是那個“技術難點”。
南桑麵上溫良,心中卻冷嘲,棘手的任務對象,這門檻怎麼不絆趴你?
“啪”的一聲,慕傾之趴到了地上,一隻腳還在門檻外。
南桑:“……?”
她轉頭看一眼蘇妙人,小錦鯉在玩袖子上的開線,沒空和她一樣,腹誹某人。
還有一種可能,慕傾之說了小錦鯉的壞話,或者編排了小錦鯉。
哈哈。
老村長端來一壺茶,忙扶起慕傾之。
慕傾之假裝淡然,維持形象。
老村長燒得一手好菜。
辣得慕傾之眼淚直下三千裡。
祈玉真放下碗筷,道:“慕兄,不能吃辣?”
南桑和蘇妙人同時抬起頭。這怎麼慕傾之摔了一跤,就成“慕兄”了?
祈玉真又道:“念天宗在朔北和巫靈的中間。素聞巫靈愛吃辣,朔北卻不吃。看來,慕兄口味還是偏朔北。”
祈玉真說得輕巧,複而拿起筷子夾菜吃。
南桑卻聽得一身冷汗。
這不是要把慕傾之老巢猜出來了嘛!
慕傾之吸著風道:“從小吃、不了、辣的。”
“……”
孩子已經辣傻了。
南桑夾了幾顆小青菜給慕傾之,道:“我也喜歡吃朔北的菜呀。”
祈玉真:“?”
“我小時候去過朔北呢,”南桑扳著指頭開始報菜名,“椒麻雞、烤羊、朔北招牌燉大鵝……”
蘇妙人在一旁捧哏:“是呀,小桑還來過我們合歡宗!”
祈玉真笑,“原是我孤陋寡聞。”
***
因為雨地泥濘,腳印十分清晰。
隻有四雙腳印,還能清楚看見一個屍體走路內八字。
而最上層的腳印,確實如老村長所說,隻有右腳印。
老村長此行不是為誅妖邪,而是想請神女告誡大家,莫要圖一時之利,忘了祖訓。
南桑和村民們講了幾句,老村長這裡的憂慮便解了。
老村長還欲留下幾人過夜,但南桑說還要去會仙村,看一看屠戶女兒失蹤的事,老村長便沒再留。
幾人準備上赤虎,慕傾之又是腳下一絆,臉朝下。
蘇妙人:“……”
祈玉真:“……”
慕兄,腿腳是有些不利索。
慕傾之撐起身來,額頭上掛著三條黑線。
然而,慕傾之盯著地上看了一會,手一揮,轉眼就出現一張硬紙箋,他將紙對折,從腳印中挑起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踩扁的小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