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啊,我的靜靜。”
安心坐在我床旁邊,臉上滿是心疼的表情。
她摸了摸我的頭發。
我勉強對她露出一個微笑。
安心是我結婚之後唯一一個和我還有聯係的朋友。
我性格孤僻,本來就沒有多少朋友。和陸明戀愛結婚之後更是一心一意全撲到了他的身上,和朋友們的聯係更加少了,久而久之,就算空閒下來,我也不知道找誰說說話。
安心握住我的手:“到底怎麼回事?陸明為什麼會留你一個人在家裡?還……”
她忽然頓住了,似乎是不忍心說出那個事實。
我也不知道。
我的身體不好,生理期失調幾乎是常態,所以兩個月沒來我也沒放在心上,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可能是這個原因。
和陸明有了一個孩子。
但是那個孩子已經走了。
我以為這次我會哭,但是我發現自己竟然哭不出來了,隻是僵硬著臉上的笑。
我搖搖頭,示意安心我不想多說。
安心點點頭,又問我:“你給陸明打電話了嗎?要我給他打電話嗎?”
我還是搖搖頭。
他那天晚上去哪兒了,去乾什麼了,我不在乎了。
我真的不在乎了。
我現在也不需要他了。
安心陪了我一天,第二天吃午飯的時候陸明的電話打了過來。
我心裡一顫,卻還是手先於我的思考接了電話。
“靜靜你在哪兒!為什麼書房裡有血跡?”
陸明聽起來很著急。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怎麼說。
“你現在在哪兒!回答我!”
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我在醫院。”
“哪個醫院?我現在就來!”
那邊響起車鑰匙的聲音。
我木然地說出醫院的地址,然後掛了電話。
安心在一邊擔心地看著我,我朝她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我沒事,陸明等會兒就過來了,謝謝你,安心。”
“我還陪你一會兒。”她把吹涼的米粥遞到我嘴邊。
我吃了一個,看著她準備喂到我嘴裡的第二口:“……安心,你先走吧。”
安心似乎愣住了,頓了一下,然後還是把勺子送到我嘴邊:“沒事,我可以再陪你一會兒……”
“安心,你先走吧。”我微微側過頭,拒絕她的投喂,眼睛緊盯著她。
她看了我一會兒,應該明白過來了,臉上掛著無可奈何的笑:“靜靜,你就這麼護著他?你受傷了他不在你身邊,你知道我趕到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嗎……”
說著安心哽咽了,我的眼淚也忍不住了,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說:“安心,你走吧……”
我的聲音低得近乎祈求。
你走吧,我不想讓你為我難過,我不想你看到我婚姻的不堪,我也不想你指責他,我真的真的舍不得。
陸明趕到的時候安心已經離開了,他幾乎是撲到我的床邊,雙手抬起我的右手,滿眼心疼:“對不起靜靜,我不知道你會受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會……”
我看著他俊朗的臉頰,看著他臉上愧疚、心疼的神色,隻覺得胸口一陣陣悶疼,那種無力的感覺簡直讓人窒息。
陸明看我不說話,慢慢地放下手,把他溫熱、寬大的手掌蓋在我的手上:“靜靜?”
我努力控製住自己的眼淚:“陸明,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碎你的筆筒的。”
陸明聽到這句話低頭吻我的額頭,呼吸急促:“是我的錯靜靜!是我的錯!”
“但是我的確亂動了你的東西。”
“沒關係,以後隨便你動好不好?你都可以拿,什麼都可以。”
“真的嗎?”我問他。
“真的,隻要你快點好起來好不好?”陸明捧住我的臉,眼睛裡倒映著我的容貌。
我盯著他的眼睛,緩緩搖頭:“不好,陸明,一點也不好。”
陸明的神色變得慌張起來,我的心頭莫名升起了一種快感。
我聽到自己說:“我知道娜娜了。”
陸明如遭雷擊般愣在那裡,片刻後他似乎回過神來,眼睛裡藏著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開口道:“我那天打開了筆筒裡麵的信,看到了和我幾乎一模一樣長相的女孩的照片。”
我頓了頓:“不對,應該說我像她,而不是她像我。”
“我去問了陸秋,她說要不是我這張臉,你根本就看不上我。”
“她問我為什麼剪齊肩短發,為什麼穿那些明豔的衣服。”
“我還沒回答她就走了,她潑了我一杯水,僅僅是因為我拿著娜娜的照片問她。”
“而昨晚我摔碎了筆筒,你就這樣頭都不回地離開了,因為是她送你的禮物,對嗎?”
“還有那些小禮物,都是她曾經喜歡的,是不是?”
我看著他,第一次語氣這麼強硬:“是不是?”
他說不出話,沉默,最後隻是無聲地承認。
我的確是亂動了他的東西,不隻是那封信。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就再也關不上,我看了他的電腦,一個名叫“K”的文件夾,裡麵滿滿的都是他們的點點滴滴。
娜娜喜歡吃堅果。
而我不喜歡吃堅果,因為我堅果過敏。可是每一次出差回來陸明都會給我帶含堅果的小食品,然後在我無奈的提醒下說他不記得了。
娜娜喜歡玻璃球。
我收到的第一個來自陸明的禮物就是一個漂亮的聖誕玻璃球。
娜娜喜歡短發,娜娜喜歡紅色長裙,娜娜……
一樁樁一件件都被他詳細記錄了下來,然後一一轉移到我身上。
我忽然想起了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看著我愣住了,我以為我們都對彼此一見鐘情。
結果他隻是,看見了一輪明月在水中的倒影。
我低聲說:“陸明,我們離婚吧。”
“不,”陸明終於說話了,他看著我,“不可能。那都是過去了,我承認我是因為你像她而和你結婚,但是我真的……喜歡上你了,真的。”
我不想和他爭辯,於是閉上了眼睛表示反對。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緊,似乎怕我忽然消失不見。
掌心很熱。
回家之後我精神一直不太好,但還是強撐著找律師起草了一份離婚協議書。
當簽了我的名字的離婚協議書擺在陸明麵前時,他還在給我做早餐。
“你看看,沒有什麼意見就簽字吧。”我說。
他看了一眼,接了過去,然後放在了一邊:“先吃早餐,馬上就好了。”
我無意逼迫他,於是隻是轉身走了。
過了一會兒我路過廚房看了一眼,陸明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桌上擺了兩份早餐,而他沒動一口。
他盯著那份離婚協議書一動不動。
我強迫自己不去看他,我總是對他心軟,但是這回不行。
這些天陸明一直在家照顧我,我很謝謝他,但是我又忍不住地恨他。
他一直對我很好很好,但是之前是因為我長得像娜娜,現在是因為他的愧疚。
在醫院他說他喜歡我,他連愛字都說不出口。
“靜靜,我給你買了一條新圍巾,你看看喜不喜歡。”
陸明這天又給我帶了小禮物,他開始上班,家裡請了一個保姆幫忙照顧我。
我看著那條圍巾,淡藍色,款式很普通,全然不像他之前帶給我的各種配飾。
我隻覺得這條圍巾礙眼。
這麼明顯的劃清界限嗎?
我推開了他的擁抱:“陸明,其實你不用這樣。”
陸明站在原地,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落寞。
陸秋也給我打電話了。
她還是那副趾高氣昂的語調:“現在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是嗎?”
我不說話,卻還是感覺心在被刀割一樣。
我以為自己不在乎了,其實我還是很在乎。
“蘇靜,你記著,你永遠隻是個替身。”
說完她就掛了電話。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打這麼一通電話過來,或許不知道是從誰那裡聽到了我流產的消息。
我看著逐漸熄滅的手機屏幕。
我被這些天的陸明蒙蔽了雙眼,以為他真的很在乎我。但是陸秋的這通電話卻把我從自我催眠中驚醒了一樣。
我看著陸明為了小心翼翼地改變,內心陰暗地想著我或許超過了那個所謂娜娜的地位。
可是陸秋的話這麼直白地告訴了我。
你不配。
我恍惚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把電話打回去。
就連陸秋這個旁人都曾經窺見陸明對娜娜的萬般珍惜,我又有什麼資本去超越呢?
陸明還是不願意簽字,他無數次抱著我坐在沙發上,看索然無味的黑白沉悶電影。
我每次一提到離婚這兩字,他就會陷入沉默之中,不願意再多說什麼,隻是反反複複的和我說。
“靜靜,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倔強呢?”
“我喜歡你,你還是喜歡我,外貌長相隻是一具皮囊,你為什麼要緊抓著不放?”
我不看他,我知道看著他我會背叛自己。於是我盯著地板,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不一樣的陸明,真的不一樣。”
我受不了每次你看我的眼神是在看另一個人,我做不到那麼大度。
陸明隻是抱我抱得更緊。
在那之後陸明逐漸不回家了,我不知道他是想脫離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還是單純忙,或者隻是在躲避我無時無刻的離婚協議書。
我一個人整天渾渾噩噩的,坐在房子裡麵的任意一個地方,就像一個幽靈一樣。
我和陸明結婚之後就辭去了工作,他對我很好,我根本就不必為了錢發愁,現在也一樣,但是卻總是心裡空落落的。
我不知道離婚如果成功後,我應該去做什麼,應該何去何從,離開陸明這個念頭我隻要一想起來就會感覺害怕,以前甚至會躲在被子裡偷偷流眼淚。
我呆坐了一會兒,走到陸明的書房,他的電腦還是擺在那裡。
我開機,點開那個文件夾,用近乎自虐的方式一遍遍窺看彆人的幸福。
“靜靜,今晚我帶你出去吃飯。”
陸明今天提前回來了,換好了衣服,摟著我輕聲哄我。
我沒反對,隻是低著頭掙脫他的手,走到衣帽間熟練地換起了衣服。等到自己站在等身鏡前看到自己的穿著,我忽然晃神了。
我竟然下意識挑選了一件紅色的抹胸長裙,這明明不是我喜歡的。
這明明是陸明希望我穿的。
我愣住了。
走出去的時候陸明突然也愣住了,他看著我,皺起眉,神色複雜:“靜靜,我說了,她已經是過去了。穿你想穿的衣服。”
我看著他,忽然笑了出來:“陸明,我喜歡這件。”
陸明沒有再勸我,隻是走上前來,狠狠抱住我。
我不知道這是有幾分愧疚、惱怒,或者是掩飾住的陰暗欣喜。
飯局上都是陸明的朋友,我或多或少都見過幾麵。
結婚後陸明就很喜歡帶我出去見他的那些朋友,我還以為他真的很愛我,願意讓身邊人都知道。現在我才明白,那是為了向身邊人彰顯他的癡情。
我扯著嘴角的笑,像戴上了一個完美的麵具,熟練的應對他們的寒暄。
陸明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對我噓寒問暖。期間他去幫我拿一杯檸檬汁,一個看著陌生的人忽然站在我麵前,擋住了我。
我不解地看向他。
他滿眼驚訝:“娜娜?你怎麼在這兒?”
沒等我回答,陸明就端著檸檬汁回來了。他強硬地擋在我身前,聲音冷漠:“這不是娜娜,你認錯了。”
那個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陸明的話。他微微躬身向我道歉:“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我什麼也沒說。
晚上回家後我坐在沙發上,陸明半蹲在我腳邊,滿臉誠懇:“靜靜,我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不要再說離婚了。我的朋友我的親人都喜歡你,我也是。我知道你在為那個孩子耿耿於懷,但是我們還年輕,還可以再要一個,好不好?”
我看著身邊男人的臉,木然地點點頭。他神色欣喜,但是我卻覺得自己的心在慢慢一點死去。
他甚至還是不願意對我熱烈地表達出愛意,也不願意向我解釋。
之後我的生活好像恢複了正常,陸明也以為是這樣。
他開始努力更改之前養成的習慣,好像要把無形中施加給我的屬於另一個人的相似之處抹除。
原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怎麼不去做。
但是我卻下意識拒絕了這些。
我把他新買的淡色衣服扔在一邊,穿著張揚的、熱烈的服飾,頭發一直留著齊肩的款,每次和他逛街的時候都會驚喜的去拿那些玻璃球飾品。
有一次在餐桌上我甚至還吃了一個堅果蛋糕。
陸明當時端著熱湯過來,看到這一幕嚇得碗摔落在地。湯水四濺,他抱著近乎休克的我跑向醫院。
等我醒過來之後他握住我的手,似乎是再也承受不住這種痛苦。
他的聲音哽咽:“靜靜,對不起……求求你……不要再這樣做了……”
我感到很新奇:“為什麼?你沒有做錯什麼啊。我喜歡這些。”
他看向我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一抹類似於心疼的表情。
但是看著他瞳孔中倒映出的我的臉,我還是笑了。
陸秋在我住院回家的時候來過一次,她還是那副樣子。
看著她哥在我麵前忙前忙後,她似乎是萬分不屑:“不過是個A貨。”
陸明給了她一巴掌,臉色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陰沉:“閉嘴。”
當時在我們的婚禮上她也是這麼說、這麼鬨的,但是陸明隻是沉默地拉著她要她離開,沒有反駁,沒有懲戒,似乎已經是在默認。
我咳嗽了一聲:“陸明,不要這麼對秋秋。”
“秋秋”那個稱謂從我嘴巴裡傳出的時候,他們兄妹兩個似乎都愣住了。陸秋滿臉不敢置信,最後甩開她哥的手就跑了。
陸明站在那兒站了很久,最後頹然地坐到我床邊,拉起我的手,輕輕地吻在了我的手背上,聲音苦澀:“靜靜,你不是這樣的……”
我看著他笑:“你和秋秋是兄妹,你要對她好一點。”
陸明那晚抱著我叫了很久很久的靜靜,但是我已經不知道怎麼回應他。那個靜靜好像已經從軀體裡麵分離。
我們的結婚紀念日那天陸明很晚才回來,我在他的書房等他。
他在屋子上下找我,焦急的喊聲和腳步聲傳到我耳邊。最後,忽然安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我身後的門被打開了。
“靜靜。”
他從後麵抱住了我。
我打開電腦,把鼠標放在了那個“K”的文件夾上。
陸明的身體在顫抖。
我把那個文件夾刪了。
“陸明,這些我都記住了。我現在就是就是娜娜了,你明白嗎?你愛我,好不好?”
你不必挽留我,因為我早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