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見她真要走,楊啟誌忙叫住她,這才支支吾吾道:“其實我在‘紫砂珍寶庫’那邊已經打聽到,蓮兒與何瑞康有過製壺之間的切磋交流,那把‘合歡’很有可能就是何瑞康所製。”
她急得一跺腳,恨恨道:“你知道這些你怎麼不跟我說!是存心了攔著我嗎!”
“不是……”見她又要衝出去,他下意識站起身,“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把壺就是何瑞康送給蓮兒,默許蓮兒獻給皇上的呢?萬一何瑞康本人來一句‘這把壺就是我與蓮兒姑娘商定,她製壺我刻字’呢?你這樣貿然跑去宮裡鬨,我真是怕你下不來台。”
這麼一說,她愣住了,停下了差點衝去宮裡的腳步。雖然前世蓮兒奪走“秦權”時,何瑞康很憤怒,但今世是“合歡”,原本就是二人換壺,而且今世故事的進展與前世又有很大不同,此時,她並不能確定何瑞康對這把“合歡”的態度,萬一真如楊啟誌所言,那可如何是好?
她愣在原地,左思右想也不是辦法,又急又委屈,兩行清淚又往下直流。
“你為什麼……這麼愛他?”他有些難以理解了。站在常人角度,“王春華”與楊啟光的婚約隻不過是皇後的牽線搭橋,他們連正兒八經的見麵都沒有很多次,就算有些感情,這樣三番五次被傷害後還如此一往情深未免不可理喻。
“你相信人有前世嗎?”她忽然脫口而出。
然而剛說出口那一刹那,就後悔了——這種秘密怎麼可以告訴他?她還要利用前世軌跡殺死他呢。
他愣了愣,笑道:“如果你們前世是夫妻,為什麼隻有你認出他,他沒有認出你?”
他顯然是不信的。倒也幸虧他不信。她這麼想著,鬆了口氣,裝出一副語塞的樣子,撇開視線。
他又調侃道:“如果是這樣,那前世一定是我殺了你,才讓你第一次見我就怕成那樣。”
她心裡一驚,想起今世初次在宮中見麵時的場景。那時,他意料之外的出現,打亂了她的所有計劃。
他帶著調侃的口吻回憶起那日場景:“那天見到你的第一眼,你的眼神就讓我想起曾經的一位犯人。他被扣押的時候,原本是沒有證據定罪的,但他見到我的那一刻,方寸大亂,自己露出了破綻。王春華,我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吧?你今天倒是給出了一種新穎的解釋。”
萬幸,他真的不信這一套。她徹底鬆了口氣。剛剛,差一點就說漏嘴了。
——前世,才不是你殺了我,而是我殺了你。你明明有兩次可以殺我,卻因為心軟,被我反殺,這就是你前世的結局。
她望著窗外的草地,目光中閃爍著深邃。
寧靜而尋常的午後,冬日的暖陽灑在院中,斑駁慵懶,照得人心情舒暢。
王春蓉所居的小院子環境清幽,點點紅梅已然盛開,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也有四時更迭的雅致情趣。今日,她沒有蕩秋千,而是在讀書。
圓圓的小石桌旁,與王春蓉肩挨著肩坐著的是曹鶯,她正在教王春蓉念詩。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三之日於……耜,四之日舉趾。同我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
王春蓉磕磕絆絆念著,曹鶯耐心地逐字糾正並解釋。
“那時候,耕地就是拿‘耜’去挖土,要挖得深就要用腳踩,踩下去再撬一下,‘舉趾’就是開始乾活耕田了……”
“哎呀,真麻煩,”王春蓉忍不住訴起了苦,“這些耕作什麼的,跟我們有什麼關係,真的有必要了解嗎?”
曹鶯道:“大禹曾經親自耕田種地、親自治理水土;宋武帝劉裕也把當年的農具收藏起來展示給子孫。如果管理眾人之事的政治家們,對農民缺少最低的同情與了解,則他的管理方針自然會牛頭不對馬嘴。如今為官之人,雖多數來自農村,但一離開農村,身居高位,便丟掉了自己的初心,忘記了自己的祖宗也曾經在這片土地流過血汗,於是心安理得地騎在農民的頭上。要加強對農村的記憶,才可以令人迷途知返。”
王春蓉聽得懵懵懂懂,“好像很有道理,曹鶯姐你好厲害。”
曹鶯臉一紅,“這些不是我說的,都是周浦王說的。他也曾經親自治理水土,鏟除‘河堤案’貪官後,築‘遙堤’、施‘束水攻沙’法……說來,真的很懷念過去的日子,那時候,他做的都是有意義的事,哪會像現在,成天想著法子如何製壺、如何討好聖上,琢磨些有的沒的……”
她發覺說太多了,連忙閉上嘴。
王春蓉托著下巴撐在小石桌上,若有所思,“都是因為我的病,住在這裡這麼久了,卻還沒能好好見過周浦王一麵,也沒有機會好好感謝他一下。”
曹鶯安慰道:“快了,等你徹底好了,我們就能過上正常的生活了。”
兩人相視一笑,空氣中充滿輕鬆的氛圍。
離去後,玉檀繼續陪同王春蓉念書,隔著木柵欄遠遠望著院子裡這副和諧的畫麵,曹鶯眼底卻透出淡淡的憂慮。
“她好轉了很多,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彆了,我覺得比一般的同齡丫頭還要機靈些呢。你看,近日這院門都沒鎖,看管並不如先前那樣嚴格,她也乖乖的沒有往外跑,還是個很懂事的姑娘呢。”
身旁阿喜附和著。
“阿喜,以你的判斷,你覺得我可不可以直接問她王家的事了?”曹鶯猶豫片刻,忽然道。
阿喜吃了一驚,“最好不要啊,夫人。”
“為什麼?這樣拖下去……不是個事。”曹鶯咬著嘴唇。
阿喜連忙勸阻:“我們都不是專業大夫,判斷不好瘋病這個尺度,您這樣貿然去問,萬一害這王春蓉直接徹底瘋了,那可如何是好?到時候周浦王還不得拿我們興師問罪?”
曹鶯無奈,遠遠望著院子裡的王春蓉,深深歎了口氣。這個王春華,大概真拿她沒辦法了?
西京,最熱鬨的前街。
又一座酒坊。寬敞明亮的大門,醒目而龍飛鳳舞的招牌,大堂中央,又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從裡頭不時傳來叫好、喝彩或捶胸頓足之聲。
又是一群人圍著兩隻蟋蟀,不停地加油助威,氣氛熱烈而緊張。楊啟文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兩隻蟋蟀,夾雜其中,穿著便衣的他完全不引人注意。
他的心正隨著那兩隻蟋蟀跌宕起伏,隻聽身後突然有人碰了碰他,“端……少爺。”
他正想不耐煩地揮揮手,回過神來卻發覺不對,這聲音顯然不是跟隨他出來的仆人的聲音,而是個女人。什麼女人會來酒坊找他?
回頭一看,他愕然,麵前儼然站著一個戴著麵紗的女人,她摘下麵紗,露出帶著微笑的、貌若天仙的麵孔——“王春華”。
“王,王姑娘?你……怎麼來了?”楊啟文驚訝萬分,又有點尷尬,“四兄他不在,今天隻有我一人。他最近都在家每天守著他的蓮兒,對什麼都沒興趣了,我再也叫不動他了,彆說你,就連我都找不到他人……”
她笑笑,淡然道:“我今天不是來找他的。”
“不會是來找我的吧?”楊啟文更驚訝了。
轉眼,兩人已在酒坊一間雅座裡。這裡隔著厚厚的屏風和竹簾,保證了一定的私密性。外頭還站著楊啟文的兩名仆人把守。桌上花瓶插著鮮花,營造出優雅舒適的氛圍。隻是“王春華”心事重重,全無心情兼顧其他。
“什麼?!”聽聞“王春華”所言,楊啟文大驚失色,“王家滿門覆滅,你懷疑是蓮兒是幕後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