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兒一驚,克製內心的慌亂道:“殿下為何會這樣認為?”
“那我問你,為什麼你們要讓一個丫鬟進宮獻壺?”他的語氣聽起來輕飄飄的。
蓮兒啞口無言。
他冷笑道:“如此重大之事,按常理,即便讓丫鬟參與,也不該給她如此重要的角色。看起來倒真像是她親手趕製出‘鳳舞九天’,王家這才同意她進宮麵聖。也許王家其他人確實不知情,但你一定很清楚,這把壺不是她做的,你也很清楚,王家這兩樁殺人案以及最初王晏真品被打碎的事情不單純。”
“殿下為何要這樣想?”她假借喝茶來掩飾內心的慌亂。
“彆再裝了,”他目光緊隨,仿佛要把她看穿,“一定要讓我發動大理寺再好好檢查王春萍頭骨的洞嗎?蓮兒敲不動,總有人敲得動,府上男丁,逐一排查過了嗎?”
蓮兒倒吸一口涼氣。
前世,這個案子比較特殊,是都察院右都禦史陳良去查的,今世自然也是如此。當時,蓮兒讓柱子敲死王春萍偽裝成撞牆自儘,與此同時,何季勳侄女何淑妃意欲買通陳良,讓他栽贓於王家任意一名子女,陳良將計就計,隱瞞下王春萍頭骨的洞並非自撞致死的細節。若真讓大理寺再查,這敲擊而死的洞與自撞而死的必然不同,拔出蘿卜帶出泥,“蓮兒”就完了。這不是她的計劃。
以王春華的身份,今世確實比前世更加快速上位,可也正因為王春華的身份,引來皇後、太子等一乾人馬,也引來他這個煞星。這真是一柄雙刃劍。而她顯然不能遊刃有餘。
為什麼總是突破不了這個死局?她暗自叫苦。
看出她的猶豫與不安,他卻不再緊逼,話鋒一轉,安慰起來:“彆怕,我不會傷害你。事實上,我剛剛放蓮兒回去,你就應該能看出我的誠意。”
“……為什麼?”蓮兒望著他,眼中有困惑迷茫。自從他的出現,事情就由不得她掌控。
“因為我想跟你學製壺。”他對答如流。
這無厘頭的理由讓蓮兒莫名其妙。就這?
“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想跟你長期合作。”他毫不掩飾道,“你精通製壺,我精通金石篆刻,如果我們能聯手,豈不是能更快捷的製成好壺?”
“話雖如此,不過……”蓮兒斟酌著如何拒絕他,“製壺這件事,猶如煲湯,須得小火慢燉,不可急於求成啊。”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又何必故意拖拖拉拉?”
蓮兒隻好打馬虎眼:“我一直以為,隻有家父這樣底層出身的,才會為了糊口走上手藝人這條路,殿下已是親王身份,還履立功勞,加封太子太傅,我要是殿下,每日坐在家中數銀子就行,哪裡還會踏上這條血汗之路?”
“因為我不想每天坐在家中數銀子。”他言簡意賅,似乎懶得與她多話。
她微微發愣。這一世,他倒是比上一世直截了當得多。
自從兩年前從封地被召回京,他看似待遇更好,實際卻是失去實權,隻因他製定了一係列土地改革政策,在東北邊境備受尊崇,疑心病重的皇帝擔心他勢力膨脹。他本就隻是個庶出,母妃又早年淪為宮鬥亡魂,自幼不受寵愛,幸虧他後來娶的幾房妻妾,父族在朝中有些根基,才使他始終屹立不倒。即便如此,也沒能完全得到皇上的信任。當然,其他幾位皇子也沒能得到皇帝的信任,現在都留居京城,他們沒有一個不想立功,可是一個個又都隻能“坐在家中數銀子”。
現在,他需要另辟蹊徑,嘗試一下,她也需要在皇上麵前掌握“話份”,才能像前世那樣扳倒太子和北蔡王。兩個人的目標至少在短期內是一致的。
但一想到要與他合作,她下意識地抗拒。前世,每一步棋都被他支配的恐懼還曆曆在目,走出那步險棋,她還險些失去楊啟光……
她不願再回想下去,低頭避開他的目光,“十日之後,陛下和娘娘都在場,誰做得好,誰做得不好,他們的評價才是真正的標尺。也許小女沒有這個運氣成為周浦王殿下的師傅。”
“你一定會有這個‘運氣’。”他輕鬆地笑了笑,隻不過笑容都好似充滿了壞人的氣息,“你是個聰明人,我相信你明白應該怎麼做。”
好家夥。先是來一出硬的,又是來一出軟的,最後再來個利誘,她的心思被拿捏得透透的。誰不知道這封了惠南縣君的“王春華”還想繼續上位呢?可是若要走製壺的捷徑,眼下,與他合作,還真是比楊啟恒、楊啟昭要適合得多。就更彆說那眼裡隻有“蓮兒”的楊啟光和毫無主見的楊啟文了。
蓮兒感覺自己越來越被動,像一腳踩進了蜘蛛網裡,拔也拔不出來,又說不出具體是哪裡不對。
被王府的仆人抬著轎子鄭重其事送回王家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天。
被破格封縣君的“王春華”,得到了不少賞賜,風風光光地回到家,王家上下紛紛前來恭賀迎接。
老夫人對她改觀不少,稱讚有加,直誇她不愧是王厚德最重視的女兒,口風完全變了一副模樣,連麵相都變得慈眉善目。被“蓮兒”投下微量毒藥的趙澧蘭也撐著病體,前來迎接這個“天神賜教”、改變王家命運的女兒。皇上已安排王厚德出獄,今日之內他就會回到家中。整個王家一派喜慶的景象,看起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一片慶賀,一片笑臉,蓮兒卻下意識在人群中尋找著一個身影——那個被“王春華”風頭蓋過、今天什麼都沒得到的“蓮兒”,此時竟然不在此列。
她微微皺眉,背過人群,叫來丫鬟甘棠,“蓮兒去哪裡了?”
甘棠一愣,猶豫道:“三少爺是很快就回來了,剛剛看他好像在後院,可蓮兒……”
她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轉眼,已是後院。
深秋時節,池塘中漂著幾片枯荷,湖麵一片死寂,顯得一片殘敗景象。王昆愁眉苦臉地站在後院一角的小池塘邊,對著水麵發呆,不時長籲短歎。
蓮兒懸著一顆心走過去。
仿佛猜到她要問什麼,還沒開口,就聽見王昆失魂落魄的聲音:“你知道嗎,我跟蓮兒剛從府上出去,就遇上了早早等候在附近的成山王。”
蓮兒的表情僵在臉上。她萬萬沒想到,是改變了前世的軌跡,但楊啟光愛上“蓮兒”的軌跡也被提前了。今日,他竟然追“蓮兒”追到了楊啟誌府上。
“所以呢?”她艱難地吐出這三個字。
王昆神色恍惚,表情呆呆的,“他迎麵上來,第一句話是,‘蓮兒姑娘,他沒有為難你吧?’”
蓮兒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他的第二句話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他肯定是胡說八道。蓮兒姑娘好不容易趕製成鳳舞九天,還要蒙受這樣的冤枉,真是受委屈了。’”
蓮兒的心快要落到穀底。
王昆還在說:“他的第三句話是,‘你的鳳舞九天我很喜歡,如果有可能的話,我也想就製壺問題向你討教一二,不知是否有幸請蓮兒姑娘移步府上?’”
王昆望著水麵,垂頭喪氣,“她到現在都沒有回來。你說,有沒有這個可能,他直接跟父親開口,把她買走?”
蓮兒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把“蓮兒”買走,這還不算最壞的結局。最壞的是,楊啟光像前世那樣深深愛上了蓮兒,堅持要娶為正妻,王厚德這個馬屁精,又極有可能為了討好楊啟光,忙不迭將蓮兒收為義女,由“柳如蓮”改名“王如蓮”,然後蓮兒有了“禮部侍郎之女”的身份加持,順利當上成山王妃,王春華又是隻能淪為一房妾室,成功踏上前世“死亡輪回”。
她天旋地轉,邁著僵硬的步子,不知是怎樣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屋子裡的環境優雅舒適,紫檀木香幾上,青銅博山爐裡升騰著嫋嫋青煙,屋子裡彌漫著淡雅清甜不知名好聞的香味。她卻呆呆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自打重生以來,她沒有任何閒情逸致焚香煮茶,也沒有好好休息過一日,一門心思隻為了製壺,而她所有的目的,都是為了能以王春華的身份得到他的愛。
前世他答應過她的,不管她來生變成什麼樣,他都認得出。就衝著這句話,她拚了。可在那個前世“蓮兒”的麵前,她發現“王春華”再努力都是個渣。
好歹是皇後認定的未來王妃人選,她愛的男人卻公然去追她的丫鬟,以至於追到楊啟誌家門口。這下好了,丟臉丟到了仇人家門口,如果楊啟誌再動什麼心思……
她不敢再想。自從楊啟誌意料之外的出現,事態變得不可控製。
甘棠貼心地送來熱茶,她輕啜幾口,平複著情緒,努力思考對策。
眼下最要緊的事,是絕不能讓“蓮兒”被王厚德收為義女,嫁給楊啟光。“王春華”看了看窗外的天,盤算著時間。
今日,王厚德就會出獄歸來,“蓮兒”待會也會回來。這個“收為義女”的萌芽必須被遏製在源頭。“王春華”緊緊捏著手中的白瓷杯,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