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兒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她花了七年才從王家奴仆熬成成山王楊啟光的正妃，卻在一次郊遊時，被王家嫡女、楊啟光侍妾王春華推下懸崖。所幸老天長眼，醒來時，她居然又重生回到七年之前的王家。心中隻有仇恨的她，發誓要做一名惡女。她先是用一把“惡靈纏身”調包了大少爺王晏獻給皇後的“鳳舞九天”壺，鬥垮王家，自己將真品“鳳舞九天”獻給皇上，從奴隸一躍翻身，進入宮中；隨後利用皇上對紫砂壺的癡迷，投其所好，以一把非自己所製的秦權壺，獲封“華亭郡主”；再利用權勢挑起邊疆地區的戰事，巧妙地將太子、二皇子分彆害死在戰場，為四皇子楊啟光鋪平道路；楊啟光順利登基，她卻在即將當上皇後的關頭，被敵國臥底行刺身亡。

在奪嫡之戰上，她確實成功了，但因為害人無數，樹敵千萬，眾叛親離，國家亦是四麵楚歌，如同行走在一盤死局之中，無論怎樣行棋，甚至是悔棋，都無法突破這個死局。

依稀記得，死後她又經曆了幾次失敗的“重生”，每一次重生，雖然是一次悔棋，但仍然會在短時間內又踏入前世的“死亡輪回”，無一例外。她就這樣無限在重生、複仇、死亡、重生、複仇、死亡這個三角輪回裡旋轉，永世不得超生。

她好累。

……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

啁啾的鳥鳴喚她從沉睡中蘇醒。天空如洗，金色的朝霞穿透薄霧，灑向大地。又是一個清晨，隻是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清晨。

渾身不得動彈。她大概睡得太久了。好不容易才張開眼，勉強轉頭，打量著四周的環境。精美的木雕窗欞，四周布置簡潔典雅、安寧舒適，牆上掛著一幅水墨畫，濃淡相間的梅花分外眼熟，好像在哪見過；屋子中央擺著檀木長條案，旁邊是花梨木梳妝台與一架琴桌，那把杉木仲尼琴也分外眼熟。

雖然前世不曾住過這間屋子，但這一切都似曾相識。蓮兒費力地從床上爬起，順著小窗望向窗外，房前的庭院鋪著整齊的青石路，庭院中種植著許多蘭花。一小片紫竹以其挺拔的姿態點綴在角落，增添了幾分靜謐雅致。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歡笑，聽那聲音像是王春荷、王春菊、王春藝她們。

蓮兒確定了，這是王厚德家的庭院，但這間房，不是蓮兒前世當奴仆時所住的雜物間，而是王家條件最好的一間廂房。

她下意識轉身直奔梳妝台，抄起上麵的銅鏡，鏡中赫然映出一副貌若天仙而又恨之入骨的麵孔——王春華。

她的心通通狂跳，渾身顫抖。她知道自己又重生了，可是萬萬沒料到，這一次拿到的竟是最大仇人王春華的劇本，即將麵對的，是前世重生的自己瘋狂的報複。

這一年，王春華十七歲，“蓮兒”十三歲。此時，重生為王春華的蓮兒，應該也是十七歲。

這一年，發生過太多事，王家被“蓮兒”鬥得滿門覆滅，唯獨留下王春華一人，無家可歸，無處投奔，隻能去天香樓從妓，後又投奔敵國——陳國，在“蓮兒”以黃河決堤之計消滅陳國時，王春華被俘虜，淪為“蓮兒”的奴隸，在百般折磨中，以一種極端殘酷的刑罰死去，死後，還被割下頭顱，打上“叛國賊”的標語，懸於城樓之上，震懾四方。

前世所有的往事在蓮兒眼前閃現。若順著前世的軌跡依此發展，王春華要麼將會淪為楊啟光的侍妾，終身在“蓮兒”的打壓之下；要麼會被“蓮兒”逼得無家可歸，走投無路，繼續踏上從妓、叛逃敵國、後被俘虜、折磨致死的路線。既然重生為王春華，蓮兒不能坐以待斃。

“大小姐。”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一個丫鬟的身影步入，“您昨天要收集的花露水已經收集好了。用它來製作壽陽公主梅花香，應該會有您想要的特彆的香味。”

這是丫鬟甘棠的聲音。蓮兒知道，在王家，王春華一個人就擁有四個丫鬟，每天就是跟著王春華後頭轉悠，一會兒整些琴棋書畫附庸風雅，一會兒整些吟詩作賦舞文弄墨，這不，現在不知道又在折騰什麼古代香方了。這也是前世蓮兒最恨王春華的一點——憑什麼她仗著自己出身高貴、才貌雙全，就能擁有這一切，而蓮兒隻不過打碎了十幾把紫砂壺、放錯藥害五少爺臥病在床而已，就要遭遇冷眼甚至拳腳相向？

蓮兒永遠記得，前前世她隻不過不慎放錯藥材，害得王春華貌若天仙的臉蛋起了三天紅疹，痛癢難耐，王春華的生母、大夫人趙澧蘭便記恨上了蓮兒，從此處處刁難。而蓮兒又做錯了什麼呢？隻不過是害王春華破相三天而已。王春華又憑什麼貌若天仙、仗勢欺人？

甘棠在桌上輕輕放下一個青瓷窄口瓶，隨後麻溜地幫助“王春華”梳洗、穿衣、打扮，將蓮兒仇恨的思緒又拉回眼前。

甘棠一邊忙活著，一邊還聊著那些古代香方的事情。

“話說今日又是一個甲子日，上回壬子日窖藏的靈虛香可以出窖了。從配製、磨料、和香、製香、窖藏，整整六十日，真是讓人期待。古人雲，‘三神香，能開天門地戶，通靈達聖’，即便神話不可全信，製香的過程也是彆有一番意趣。況這和香藥材，能祛病邪、助入靜，安和五臟六腑，運化經絡氣血，其‘靈虛’之名，豈是強賦？大小姐特地為此創作的一曲《靈虛》，真是參悟了其中道化，昨日奴婢聽罷，旋律今天還回蕩在耳邊，好像給人帶來的思考和感悟才剛剛開始……”

蓮兒聽得想打瞌睡。這些附庸風雅的玩意兒，向來隻有王春華這樣遊手好閒的大小姐才有閒情逸致，蓮兒隻不過一個奴仆，每日忙著生存已占據了全部心神，什麼靈虛也好壽陽也罷，與她何乾？

甘棠的手速很快，轉眼，已為“王春華”盤好一個簡單的“雙螺髻”。乍看像是兩個並排在頭頂的小山峰，簡單樸素，清新可愛，相比王春華，倒是更適合蓮兒本人。這又是一個新鮮的發髻——王春華經常要求婢女更換不同的發型與發飾，為此，王厚德家這些奴仆們絞儘腦汁，每天就為她設計這些不重樣的發型。

蓮兒不動聲色，冷冷望著銅鏡中美若天仙的麵孔。心裡一邊恨恨想著：憑什麼？

這是王春華所住的廂房，也是子女所住的房間中條件最好的一間，和大少爺王晏的房間規製一樣。也難怪，王春華是最受王厚德喜愛的嫡長女，自幼才貌雙全，身份尊貴，早早便與四皇子成山王楊啟光定下了親事，無論是前世，還是前前世，蓮兒都花了很久時間才將王春華鬥垮。

望著這副沉魚落雁的麵孔，想著屬於王春華的萬千寵愛，蓮兒越發恨得牙癢癢，恨不得親手撕了這副沉魚落雁的麵孔。但今世既然重生到王春華身上，便也隻能保全自己。接下去，還要麵臨前世重生的自己近乎變態的報複。

根據時間線，接下去，馬上那個“蓮兒”就要開始她的調包計劃了。

第一步，是草草捏一把類似“鳳舞九天”的生胚，抹一層油，裝作成品的模樣，故意放在陳列架上，讓知秋去打掃，不知情的知秋會不慎打碎，然後被盛怒之下的王厚德直接杖斃。這時，若無王春華出麵勸阻，郭嬤嬤也會和知秋一同被杖斃。

第二步，蓮兒聲稱自己懂得製壺，可以立即趕製一把“鳳舞九天”，隨後將王晏真品生胚燒製出來，裝作自己趕製而成。待所有人檢查完畢，王晏也存放妥當後，半夜又從王晏房間偷出，以一把乍看相似卻刻有“惡靈纏身”的紫砂壺調包，害王晏第二天一早獻壺時觸怒聖上，被判腰斬，王厚德也被判入獄三年。

第三步，老夫人為了讓王厚德減刑出獄，命二少爺王景向蓮兒磕足三十個響頭，讓蓮兒再次趕製一把“鳳舞九天”。這時，王春華代替王景磕了三十個響頭，才教蓮兒滿意，後再次交出那把被藏起的真品“鳳舞九天”偽裝成再次趕製而成。皇上收到壺，果然釋放了王厚德，自此，蓮兒憑借紫砂壺徹底改寫了自己和王家的命運。

紫砂壺，是蓮兒，也是王春華命運的第一個轉折點。既然此生身為王春華，蓮兒決定從這一步開始改寫故事。

想到這裡，她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放下手中的銅鏡，對甘棠淡淡道：“甘棠，今天我就不製香了，你快點去告訴父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裡，天神說，王家將被一把由我製成的紫砂壺改變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