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死我了，你有沒有注意到，黃潔新……”
秦朝汐豎耳聽，卻沒聽到黃潔新表揚三班的聲音，聯想到三班的口號，了然，心中覺得好笑，一邊跑，一邊側頭去想要和蘇沐澤分享這件事。
話還沒說完，幾滴雨滴在她的臉上。
如征兆般，無數雨點如斷線珠子，乒乒乓乓地落在地上。
雨落。
“我去，下雨。”後排男生一摸頭頂，一手濕，當即大驚，爆粗。
不止一班，操場上無數正在跑的班級，都有不同程度的騷亂。
區彆是有的班離主席台遠，校領導看不到他們的局促，而有的班離主席台近，騷亂和低低的抱怨聲，便或多或少地被領導聽去了。
教育局的領導負手看著，笑嗬嗬，站在黃潔新旁邊，不斷點評。
“二中的同學，很有活力啊。”
“是的是的……”黃潔新一手拿話筒，一手環胸，附和，“我們學校平時就很注意學生的體育鍛煉……”
何寧昌則站到跑道旁，一有高二的班級從他身邊跑過，他便激情澎湃聲情並茂地喊道“幾班的同學們加油！你們是好樣的！”。
可憐高二的同學，聽了他鼓勵的話，隻能在心中默默翻白眼，想“又不見你跑”。
腳步卻不能停，也不敢罵人讓領導聽到。
“不要說話，繼續跑。”見一班騷亂，蘇沐澤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因跑步造就的，有點急促的呼吸，“保持隊形。”
蘇沐澤聲音不小，因為一班此刻在跑道另一端，離主席台較遠，她索性也沒壓著聲音。
一班同學聽著她的話，或情願或不願地閉上了嘴。
隻是在閉嘴之際，卻有人壓低聲音說：“又關她的事了？”
這聲音不大，秦朝汐耳朵卻尖，幾乎是那人說話的一瞬，她便望向了隊伍的左前方。
但一班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起碼開學到現在，一個多月，秦朝汐跟不少人是一句話都沒講過。
嗯……都是離得遠的男生。
再加上她本來就對每個人的聲音沒什麼印象，乍一聽，卻沒聽出是誰在說話。
她想著，沒注意腳下，跑著跑著險些一摔。
“想什麼？”蘇沐澤擔憂地看來她一眼，關切地問。
“沒什麼……”秦朝汐搖頭。
“好好跑，小心腳下。”蘇沐澤喘氣，“還剩半圈。”
“班長……”秦朝汐跑著，伸手抹了把臉上掛著的雨珠，一手伸著擋在額前，聲音是掩不住的崩潰，“這雨怎麼好像越跑越大了……”
秦朝汐心中萬頭草泥馬飛奔而過，她心中萬般思緒糾結，一會想著“完了要洗頭了”一會想著“完了要感冒了”最後千般吐槽化作一句“二中我殺了你！！！”
“班長？”黎軒逸咬牙，喊蘇沐澤。
“聽黃潔新怎麼說吧。”蘇沐澤頂著周邊同學殷切的視線，硬著頭皮道，“我也不想跑，但這種事你們喊班長也沒用，我做不了主啊！”
黃潔新的聲音伴著愈下愈大的雨，適時通過廣播回蕩在整個操場。
“同學們，雖然現在天氣有一點點困難，但還請大家堅持一下。堅持就是勝利！”
秦朝汐：“6。”
蘇沐澤：“我真的服了。”
秦朝汐一邊翻著白眼，一邊小心翼翼地避著地上逐漸積起的數個水坑，左一踩右一踩，動作有些滑稽，像是跳舞。
她是小心翼翼地避著水坑，最外圈和她反向跑的高一男生卻是毫不在意，一腳踩進大水坑中。
汙水瞬間濺起，不僅臟了他的褲腳，還順勢臟了秦朝汐的白鞋。
水濺起的一瞬，秦朝汐似有所感，臉色一變，一邊躲閃一邊脫口一句標準的粵語臟話。
天殺的！這可是她媽剛給她買的新鞋！
蘇沐澤在旁邊全程目睹了秦朝汐的慘狀，她臉一抽，心疼地看了眼秦朝汐染上汙水的褲腿和白鞋，努力安撫：“大小姐彆生氣……彆氣彆氣……”
“老娘要上萬能牆掛這個賤人！刻意往水坑踩是吧！？”秦朝汐氣憤地道。
她感覺自己今天不是被二中氣死的，而是被這個死逼男氣死的。
“高一十七班是吧？”秦朝汐回頭看了眼他們班的班旗，陰森森地道，“最好彆讓我知道他是誰，不然姐姐這就教那個小屌毛做人。”
三圈停，所有人淋著雨站在跑道上，等校領導發言。
所有學生冷著臉，表情難看，但當著教育局領導和其他學校參觀老師的麵，又不好直接罵學校，隻能暗暗翻白眼。
也有人不樂意管著學校，直接在下麵罵“倒閉吧”“去死”“賤的”，但無一不被體育部的記名扣分。
有人連體育部的一起罵，說他們狼狽為奸。
於是理所當然的，被扣了雙倍的分。
“聽領導講話。”蘇沐澤整個上半身濕透，劉海一撮一撮地掛在額前，被她一撈，彆到耳後。
她也沒什麼好心情，隻是冷冷地道：“有什麼事我們回班關起門來慢慢說。現在安靜點。”
她冷笑，嘲諷：“就當是賣我們偉大的領導們一個麵子。”
雨聲混雜著音響的電流聲，在每個人耳畔回響。
“今天的天氣，不儘人意，本來我很擔心，會出現各種問題……然而我們同學們的表現，卻是令我十分驚喜……”
陳國瑞拿過話筒，微笑，鼓勵地道：“讓我們給自己一點掌聲！”
“去他爹。”陸昕昕冷臉，雙手環在胸前，外套的長袖擼到肘處，她一動不動，隻是冷笑，“給個屁的掌聲，老娘給在你墳頭上埋兩捧土好不好？”
靠近主席台的班級，或迫於無奈，或權衡利弊，在無數校領導和老師威嚴的注視下，不情不願地，抬起手，草草地拍了兩下手。
而距離主席台較遠的班級，則大多數人，根本連手都沒抬。
他們冷眼，淋雨，心中怒火卻肆虐生長。
一道主席台，將操場上的所有人分為兩種境遇。
天上，人間。
台上的人在棚頂下，拿著記錄表，拿著麥克風，拿著手機，拿著筆。
他們笑著，鼓勵著，評論著，誇耀台下人堅貞不屈的精神，感歎台下人整齊的隊伍，說著台下人年輕氣盛朝氣蓬勃。
雨沒有打到他們頭上。
於是他們絕口不提淋著雨的台下。
台下人無聲怒號，眼中噴出怒火。
想要逃脫，想要掙紮。
卻沒一個能離開。
“當然了，身體健康也是非常重要的……淋了雨容易感冒……
“所以今天下午，飯堂為所有同學準備了免費的薑湯……”
“6。”秦朝汐沒什麼表情，看著自己染上汙漬的白鞋在雨水的衝刷下變得更加斑駁，她心死如灰，連帶著對二中的怒火也愈燒愈旺，“讓我們淋了雨才假惺惺地發薑湯。”
“免費？姐稀罕嗎？”秦朝汐眼皮也不抬，語氣冷漠，“我能不能先把他捅死再叫救護車啊？反正性質都差不多。”
“我不管。”楊婷難得發火，語氣極衝，“今天一回家我就去我媽麵前哭，我跟她說二中讓我淋雨跑操還讓我在雨中聽陳國瑞狗叫，我哭上三天三夜我就不信她不管。”
“……”
蘇沐澤聽著她們憤怒的聲音，難得沒什麼反應，隻是在體育部冷著臉靠近時大聲咳嗽兩聲，示意大家收斂一點。
“二中你是真的死了。”秦朝汐麵無表情，開口就是嘲諷，“中間的忘了，但平時你一定要謹言慎行注意自己的遺容遺表，不要讓彆人以為你生前是所多好的學校。”
“真的瘋了唄。”蘇沐澤氣極反笑，“又不是所有人都住宿，二中三個年級走讀的加起來多多少少都有小幾百人了吧？穿著一身濕衣服回家家長不得鬨？”
“好的……現在雨越下越大……多的話我就不說了，同學們有序退場……”一口氣說了十來分鐘的感言後，看著逐漸轉化為傾盆大雨的雨勢，陳國瑞才不情不願地結束了他的發言。
“6。”秦朝汐冷漠地道，“乾脆讓我們淋雨淋死得了。”
說話間，下課鈴響。
清脆的音樂聲回蕩在寂靜的操場，已退場的自然不管那麼多，嘶啞一聲怒吼，浩浩蕩蕩地向飯堂衝去。
尚未退場的幾個班頓時心急如焚，看著彆人肆意衝去飯堂的身影，又回頭看著自己被迫留在操場，眼中怒火簡直要將二中校領導燒個三百回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心知已下課，又還在下雨，再繼續留人，怕是要被罵死。陳國瑞咳嗽一聲，難得慷慨道：“操場上的同學自由解散。”
“我要去飯堂。”陸昕昕冷著臉，眼底儘是疲憊。說完這句話，她撥開重重人群，對著飯堂拔腿就跑。
“我回宿舍洗澡。”蘇沐澤一聽陳國瑞說解散，便如脫韁的野馬，冒著雨往宿舍一路狂奔。
動作過於迅猛，差點和人撞上。
她雙手合十，大聲地喊了句“對不起”後，繼續往宿舍衝。
從操場到宿舍區，再連上六層樓，她勢如破竹，外套在狂風下肆意飄蕩，耳邊風呼呼作響，直接將旁邊的秦朝汐遠遠的甩在了後麵。
秦朝汐慢慢地跑了兩步，便停下。
雨又急又猛地向地麵砸來，在操場上淋雨過久，秦朝汐的衣服鞋子早已濕透，頭發被澆成一撮一撮，直直地垂在她的背上，往下不斷滴水。
她雙手插兜，心中怒火燃燒，憤怒的心情久久不能平複下來。
她深深地望了眼被雨霧蒙罩的操場，往教室辦公樓走去。
“哥，我想請假。”
秦朝汐站在請假機旁，一邊拿座機打電話，一邊道。
她一手繞著電話線，一手拿著電話，站在走廊上，望著安靜的教學樓，心裡是說不出的滋味。
是憤怒，是失望，是不解。
“嗯，怎麼了嗎？”
韓朔清冷的聲音從電話中傳出，秦朝汐聽到的一瞬，鼻子有點酸。
“我不想待在學校了。”她隻是啞聲道，沒有解釋原因。
“行，那你先打請假條，我一會給老師發消息讓她批假。
“陳叔和葉予安已經在高速上了，一會是讓陳叔回頭再去接你還是你自己打輛滴回來？”
“我一會自己打滴吧。”秦朝汐垂頭，看腳，用早已濕透的袖子抹掉眼角的眼淚，生怕自己當場嚎啕大哭，“行，就這樣，我掛了啊……”
“好。”韓朔溫柔地道，“你回來我帶你去吃宵夜。僑中附近開了家燒烤店，謝僑說很好吃。”
“好。”秦朝汐聽著，發自內心地笑了下，臉上還掛著淚痕和雨痕，整個人濕透透的極其難看。
她壓著委屈，一邊忍住要流下的眼淚和鼻涕，一邊拖著聲音撒嬌裝作自己很好的樣子道：“說到做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