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一二一”
第一節課剛下課,熟悉的跑操鈴便在整個學校回蕩。
“高一高二高三的同學們!迅速下來跑操!”
尖銳的女聲響起,秦朝汐捂住耳朵,有點崩潰地道:“這個老師能不能閉嘴!她的聲音很尖!”
“而且語氣很衝,像罵人。”蘇沐澤補充道。
“啊啊啊啊啊我不想下去!”秦朝汐捂著耳朵,痛苦萬分,“我不想跑操!”
“每天跑八百跑兩圈我還可以接受,跑四圈算什麼鬼啊!我要死過去了!”她說著,紅了眼眶。
蘇沐澤沒有說話,她理解秦朝汐的崩潰。
彆說秦朝汐,她自己都有點想死。
跑操鈴還在響,蘇沐澤等秦朝汐崩潰了一會,便牽著她的手一起半死不活地下樓,往操場走去。
“今天!我們同學們,下來的速度非常慢!”
操場上的同學頂著太陽半死不活。主席台上的老師裹著防曬衣帽子麵罩,雖半點曬不到太陽卻仍全副武裝。
“特彆是我們高三的同學!你們下來足足花了七分鐘!”
聞言,秦朝汐默默地轉了個身,背對著太陽,翻了個白眼。
台上的老師指著高三罵了兩三分鐘,後清清嗓子,繼續道:“為了加強體育鍛煉,響應國家號召……”
秦朝汐聽著,覺得胸口那堵氣更是不上不下,極其難受。
“……學校決定周二周四,跑操圈數調整為四圈,周三周五,調整為三圈。”
消息如驚雷猛地砸在本就不大安靜的操場上。
瞬間,學生們嘰嘰喳喳的聊天聲消失,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主席台上,拿著麥克風全副武裝的那個體育老師。
寂靜後爆發的是巨大的反抗。
“憑什麼啊?為什麼突然跑四圈?”
“校領導能不能去死啊我真的求他們了一天天的不乾人事!”
“有本事他們來跑啊!”
“上輩子殺人放火這輩子二中就讀。”
秦朝汐事先已經從蘇沐澤那知道了這個消息,對此隻是麻木,雙目無神地看著晃動的枝椏和不時“嘎嘎”叫的烏鴉,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情再去罵學校。
“安靜!”體育老師大喊一聲,本就老化的音響開始發出“滋滋滋”的聲音,尖銳至極。
不少同學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開始跑操!”
“學生真就沒有人權唄?”秦朝汐放下手,痛苦地邁開腿跑了兩步,厭惡地道。
“學生什麼時候有過人權?”陸昕昕聞言,翻了個白眼,氣喘籲籲地道。
四圈幾乎是地獄般的痛苦,第三圈後半段,秦朝汐的腳步越邁越小,她麵色慘白,急促地喘著氣。
“不要走路!不要掉隊!”體育部的人掛著工作牌,眼神銳利,站在跑道外,對秦朝汐喊道。
秦朝汐瞬間委屈湧上心頭。
她看著跑道內自己跟不上的隊伍、跑道外高高掛起事不關己的體育部、還有站在主席台上拿著麥克風不斷要求她們保持隊形的老師,腳步越來越慢,臉色也越來越差。
她強撐著最後一點意識,慢慢地跑到跑道邊邊,往跑道外最近的一棵樹走去。
有體育部的人看著她,正想上來阻攔,另一個滿身大汗的女生從跑道跑過來,擋在秦朝汐和他們中間,大口喘著氣,吼道:“找校醫啊!愣著乾嘛!”
正是跑在一班最後,看著秦朝汐狀態不太對的蘇沐澤。
秦朝汐閉著眼,一手扶樹一手扶腰,痛苦地彎腰乾嘔。
蘇沐澤喘著氣平複呼吸,一臉擔憂地看著秦朝汐。
秦朝汐連著乾嘔了五六次才緩緩地抬起了頭,但仍彎著腰扶著樹。
反胃加上暈眩,她難受得眼角染上了淚光。
“好點了嗎?”蘇沐澤見狀,連忙走上去,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輕聲細語地問,“需要我扶你去校醫室嗎?還是我們再在這待會?我讓他們去找校醫了。”
秦朝汐小幅度地搖頭,雙目無神,沒有說話。
蘇沐澤抬手貼上她的臉。
冰涼。
“沒事了,沒事了啊……”蘇沐澤輕拍她的背,安慰道,“我在……我陪你啊……”
秦朝汐緩過來一點,淚水卻又湧上眼眶,她轉過身來,無力地抱著蘇沐澤,頭靠在她的肩上,哭得歇斯底裡。
片刻,梁雪柔和校醫跟著一個體育部成員快步走到了秦朝汐和蘇沐澤麵前。
秦朝汐還靠在蘇沐澤肩上哭,蘇沐澤掃了眼她們,拍了拍秦朝汐的背,輕輕地道:“校醫來了……我們看看校醫好不好……”
秦朝汐很輕地“嗯”了一下,蘇沐澤將褲兜中的紙巾遞給她。
此刻她無比慶幸自己為了跑完操直接去上廁所,在口袋裡揣了包紙巾。
秦朝汐道了聲謝,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
雖然依舊喘著氣不時眼淚鼻涕一起流,但和一開始相比看起來已經好了挺多。
但也隻是和一開始相比。
蘇沐澤扶著她,校醫過來給她把了下脈,問:“現在感覺怎麼樣?”
“感覺有點吸不上氣。”秦朝汐閉了閉眼,道,“眼前有點暈……手腳很涼……”
校醫示意那個體育部的同學將已經衝好的葡萄糖水拿來,遞給秦朝汐,對梁雪柔道:“沒什麼大問題,可能是之前沒怎麼動,今天一口氣跑四圈確實有點緩不過來。”
隨後看著秦朝汐喝完了葡萄糖水,對她道:“好好休息一下,有什麼不舒服的再來校醫室看。”
此時,三個年級跑完四圈,氣喘籲籲地站在跑道上,一邊調整一邊聽體育老師說話。
“今天是第一天跑操圈數調整……坦白說,我很不滿意……
“看出來我們學生的身體素質很差……很多同學掉隊……
“像你們這樣,到時候要是發生戰爭……”
梁雪柔皺著眉看著校醫和秦朝汐,點頭,對校醫道:“現在的學生身體素質就是太差了,當初我高中的時候,我從村裡一直走到鎮上去,走兩三個小時都沒問題……”
校醫點頭:“因為現在年輕人不愛運動了……”
“就是這樣我們才要增加跑操數。”梁雪柔點著頭,喋喋不休,端著領導的架子教訓秦朝汐和蘇沐澤,“你們現在說什麼不想跑不想跑,等到高三的時候你們就會知道身體有多重要,運動有多重要了。”
蘇沐澤暗暗地翻了個白眼,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梁雪柔還在絮絮叨叨:“到時候你們就會知道老師做的都是對的……”
“滾!”
秦朝汐心情本就不好,看梁雪柔一副理中客教訓人的模樣,頓時火上心頭,一邊哭一邊吼道:“你能不能滾啊!”
梁雪柔沒料到秦朝汐會是這副態度,一時愣了愣,怒道:“你怎麼跟老師說話的?”
秦朝汐不答,隻是抹著眼淚繼續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委屈,隻是突然間控製不住情緒,很想發泄。
蘇沐澤見狀,直接扶上秦朝汐,裝作沒看到梁雪柔的不滿,禮貌地道:“老師,她狀態不太好我先帶她回班了。”
“你是哪個班的?”梁雪柔皺眉,臉色不大好看,厲聲問秦朝汐。
“高二一班秦朝汐。”
短暫地發泄後,秦朝汐也覺得自己的情緒不大對。
向級主任發火無疑是錯誤的方式,但她心情不好,也不想說什麼,更不想違心道歉。
反正她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很想發火。
有什麼關係呢,她就是這樣一個隨性而為的小女孩。
“你怎麼說話的?現在的學生怎麼這麼沒禮貌?一點教養都沒有!要不要我找你班主任好好教育教育你?”梁雪柔怒道。
“好啊。”秦朝汐喘了口氣,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情瞬間被梁雪柔以權壓人的話激怒,她冷笑,斜睨著梁雪柔,“找班主任算什麼?找校長啊。”
“你去跟他說因為你一直在這放屁,居高臨下地對因跑操而吐得想死的學生指指點點,所以高二一班秦朝汐當著所有人的麵讓你滾。”秦朝汐正值火氣上頭,聲音也不壓,越說越大聲,引得周邊的同學好奇地往這瞥,看這發生了什麼。
“你去跟校長說啊!你看看他站哪邊?”說完這句有點以權壓人意味的話後,秦朝汐沒什麼表情,全然不顧氣得臉色漲紅的梁雪柔和旁邊一直攔著她不斷地說“還沒散場!回到隊伍裡去”的體育部成員,紅著眼牽著蘇沐澤的手便和她一起回了班。
她牽得很緊,幾乎是死命攥著蘇沐澤的手。
可蘇沐澤沒出聲,隻是跟在她的身後,默默地陪在她旁邊。
秦朝汐紅著眼回班,整個人有些暈暈乎乎的,一回教室就趴在桌上抽泣。
耳邊充斥著一班同學怒罵二中的話語,陸昕昕“她怎麼了”的詢問,和一些嘈雜但聽不清的聲音。
蘇沐澤不斷摸著她的背,給她無聲的安慰。
但她不想說話,不想抬頭,甚至不想呼吸。
頭痛……痛得整個人有些渾沌。
秦朝汐一直趴著,連上課都不抬頭,最後竟是在痛苦中緩緩地沉入了夢鄉。
夢中是無邊的白雪和寂寥的小鎮,她穿著有些破舊的棉服在寒風中顫抖,卻又一路往前走。
街道被刺骨的層層白雪覆蓋,她在上麵踏過,留下不深不淺的腳印。天空被層層烏雲覆滿,往上看窺不見半點青空,壓得人喘不過氣。
她往前走,她看到。
她看到女人和男人從親密無間到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瘦弱的女孩躲在門口不敢出聲。
她看到陌生的國度陌生的學校陌生的同學,不認識的人說著聽不懂的話扯著女孩的頭發往上糊泥巴。
她看到空闊的巷子冷漠的少年牆縫中不斷晃動的刀,女孩被一腳踹倒在地上捂著肚子神情痛苦。
她看到女人牽著女孩的手,溫和地告訴她不要害怕,可周邊的人卻笑著,掩著麵,低著聲,對女孩指指點點。
“我不懂她為什麼要費時費力去找她那個女兒。”
“她現在有錢有顏還年輕不能重新找一個嗎,非要念著和前夫生的那個孩子。”
“何況還是個女孩。”
“這小孩眼神好嚇人啊,看著就是個壞胚子。”
“怎麼都不說話,是不是那裡有點問題。”
細細碎碎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愈來愈近愈來愈近,幾乎是在女孩耳畔回蕩,像有人拿著喇叭在她旁邊大喊。
他們說,你是累贅。
“我不是……
“不要……”
秦朝汐臉上逐漸掛滿淚痕,熟悉的孤獨感再次包裹了她,她兩眼通紅,蹲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低聲重複:“媽媽……”
似乎不斷地重複這個詞,媽媽就真的會出現在自己旁邊一樣。
哭了很久,久到她忘了時間,在她幾乎要筋疲力儘的時候,一雙溫暖的手將她從地上牽起。
是秦可,她的母親。
秦可輕輕地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抱著她,跟她說,媽媽愛你。
站起來,往前走,往前看。
十三歲的葉予安雙手插兜,站在燃著焰火的屋前,笑著告訴她,不要回頭。
十四歲的韓朔穿著萬年不變的白色短袖,手上拿著厚厚的試卷,跟她說,晚上害怕可以來找我。
十四歲的謝僑眼神瞥到彆處,在年紀辦公室裡跟她沒話找話,說,你好厲害啊。
十五歲的蘇落安跟她通宵聊天,分享生活中的趣事,說,你好有趣。
林池淵語氣無奈,一遍遍喊她“秦大小姐”。
陸昕昕捏著嗓音,摟到她身上撒嬌喊她“寶寶”。
周邊的色彩逐漸變得多樣,嘈雜而又充滿惡意的人群被圍繞在她旁邊的,一個個笑著的朋友驅散。
陽光從雲層的縫隙中探出些許,層層烏雲被風驅散,抬頭是青空。
秦朝汐臉上的淚痕被蒸發,取而代之的是彎起的眼角和明媚的笑容。
友人熙熙攘攘,帶著她往前走,街道上的白雪不知何時早已融化,並不豔麗卻充滿生機的野花從草叢中冒出。
在街道的儘頭,是參天的樹木,和潺潺的溪水。
一個女孩背對著她們,一手撫上低處的枝葉。在看到那抹背影的瞬間,秦朝汐的心瞬間跳得飛快,猛烈的心跳聲蓋過了所有聲音,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回蕩。
女孩轉身,雙手負在身後,眉眼彎彎,比萬般景色更為奪目。
她說:“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