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枝椏上掛著一輪彎月,樹影隨著晚風輕輕搖曳,周遭安靜得隻有細微風聲。
千羽沿著青石板路往前行,羊腸小道彎彎繞繞,周圍樹影遮天,瞧著是一條極其偏僻的小路。
九幽滿臉疑惑地跟在千羽身後,明明之前說好了要去找荀如言,怎麼現在儘挑這種隱蔽小路走,千折百回的道路早已讓他不曉得自己此刻身在何處,但越往裡走,遠處院子點點燈火越發明亮起來,瞧著倒像是白天來過的煥顏宗居處。
“他會在這裡?”
九幽開口問道,初春的冷風直往脖子裡灌,他忍不住盤起胳膊試圖留住胸前零零碎碎的溫度,但沒等到回答,卻見被眼前人捂住了嘴,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九幽一下子被她控製住,看向她清冷眉眼,心臟忍不住一梗,鬼使神差般點了點頭,千羽這才鬆開手,輕抬下巴示意他朝另一個方向看去。
隻見在樹叢掩映下,一個男人背過手立在院中,他身著青衣,身材修長,月光照在他單薄的身影上顯得格外寂寥。
九幽瞬間反應過來,白日裡邱夫人舊病複發,但依著荀如言對妻女二十年如一日的深愛,他定然無法對這種事情坐視不管,礙於無法以真麵目示人,此刻最可能出現的地方便是煥顏宗院子外的偏僻一角。
想到這裡,他突然覺得月光下那道瘦長的影子更加孤寂,從前他從不懂得孤獨是何種滋味,幾千年如一日的生活也就這樣一個人過來了,但自從到了凡間長出一顆凡心,他看著荀如言如今的模樣卻預想到了以後的生活,隻覺得心中一片苦澀。
再抬頭時,荀如言發現了他們,他的麵孔在月光下清晰可見,這副模樣儼然是之前在翠樓裡攪混水的曹懷安。
曹懷安見人來神色微微一愣,隨後淡然自若走向他們,張口道:“聖女怎麼來了?”
千羽冷冷直視眼前人,背在身後的手下意識攥成了拳頭,不等男人靠近,直言道:
“荀前輩還是以真麵目示人吧!你我都知道曹懷安是不可能這個時候出現的!”
荀如言見自己被瞧破了身份,他停住腳步望向千羽,那張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左右的臉迅速變化起來,他揮了揮衣袖,再次出現在月色下的是一張全新的麵孔,這張臉上歲月的痕跡清晰可見,但他那挺翹的鼻梁和上揚的劍眉,以及那像烏木一般的溫潤的瞳孔讓他顯得格外溫情,雖隻是簡單瞧著人,但那雙多情的眼眸卻像是勾人一樣,讓人印象極其深刻,足以窺見他年輕時的風韻。
“今日還要多謝聖女了!”荀如言朝她拱手行禮,隨後又側臉看向了煥顏宗院子,“還有......我家阿緋也多謝你照顧了!”
聽罷,千羽見對方沒有敵意,這才鬆開掌心,上前幾步朝他行禮道:
“這都是晚輩該做的,但前輩既然已經來了,為何不進去?”
荀如言輕輕一笑,那雙上揚的眼角卻瞧著有些淡淡的憂愁:“我見他們如今還好好的,這便夠了!”
說罷,他回身又看向千羽道:“我自知自己瞞不了多久,若讓他們知曉真相又得再一次經曆失去我的痛苦,何必呢?可是......還是不得已讓阿緋這丫頭知曉了!”
幾隻夜梟發出了淒切的叫聲,聲音猶如一陣寒風,往人心裡鑽,又寒冷又哀傷。
千羽忍不住為之動容起來,回想起一直以來的疑惑,問道:
“荀前輩,我不知道你在計劃些什麼,可當初你為何不將線索公之於眾?隻要你說了,或許你就能更好的保護煥顏宗,就可以一直待在他們身邊!”
話音一落,荀如言望向千羽的眼睛光芒變得銳利起來,他咬緊牙關道:
“事情哪裡有你想得那麼簡單?你可知浮虛境裡麵是什麼?那種鬼地方就不該存在......我可以把線索說出來,然後呢?無數的人又會拿著線索進去,再次走我們的老路......經曆過浮虛境的人失去的不僅僅是身邊的人,更是他們自己!”
千羽微微一愣,她不懂荀如言話裡的意思,忍不住蹙緊眉頭,追問道:
“這是何意?浮虛境裡究竟有什麼?”
荀如言輕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內心不停翻滾的恐懼,斬釘截鐵道:
“你今日若是想來問我要線索就請回吧,我絕不會透露一個字,隻有我不說出口,便不會有那麼多的人進去......我也絕不會讓阿緋進入那種鬼地方!”
千羽見對方態度如此堅定,她在心底默默歎了口氣,看向荀如言的側顏,冷聲道:
“好,但晚輩想提醒你一聲,無論你是自白身份也好,還是繼續隱藏身份也好,煥顏宗如今已在風口浪尖,大廈將傾,一切就看前輩如何取舍了!隻要前輩肯將線索告知於我,我可舉赤蠱宗全宗之力替你護佑煥顏宗......”
荀如言聽罷輕笑一聲,千羽的攻心之法著實厲害,他也忍不住為此稍加猶豫,但依舊堅定道:
“我自有應對之法!”
千羽目光淩厲看向荀如言,兩人都在審度彼此想法,千羽瞧得出他的猶豫,荀如言也在賭她不會見死不救,兩人相視良久後,千羽輕歎一口氣敗下陣來,拱手道:
“也罷,荀前輩再好好考慮一番也不遲......更深露重,我們就先告辭了!”
說罷,她微微端正身體,拽過看戲入迷的九幽,揚長而去。
待走到無人處,千羽這才撒開手,氣憤地將腳邊石子踢到樹叢裡,憤憤道:
“真是迂腐不化!他以為他大羅神仙?線索瞞著有什麼用,想送死的人都上趕著去送死,他能攔得住?”
九幽見她這副模樣,冷峻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寬慰道:
“荀如言這種癡人的確異想天開了些,但仔細想想,沒了線索能勸退更多的人進入浮虛境,他這是在做好事!用二十年的隱忍換得了更多人活著,這種人就算是進入陰曹地府都會被捧著......”
話音一落,千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聽你這話的意思,你很欣賞他的為人?”
九幽見她生氣的模樣,撇了撇嘴角,連忙撇清關係道:
“我可沒這樣認為......若是為了堅守自認為的正道就選擇拋妻棄子,我可做不來這種事情......”
千羽看向他盈潤著月光的深邃星眸,一時間有些恍惚,她不敢多瞧匆匆躲了過去。
“回去吧,太晚了!”
夜越發深了,墨藍的天空清澈通透,月光照亮了周遭綿軟的雲朵,幾聲鳥叫從林子裡傳來,驚動了心弦。
第二日一大早,千羽是被院中的動靜驚動的,同一院的年輕弟子們步伐匆匆朝翠樓趕去,一邊走一邊還七嘴八舌地討論著翠樓那邊的熱鬨。
千羽躺在床上,外麵的嘈雜聲入耳,她將事情的大概聽了個七七八八,連忙起身將衣服穿戴好,正打開房門時,青斛剛好就站在門口擺做敲門模樣,二人差點撞了個滿懷。
“聖女,裴......裴昭彰出事了!”
“我知道了,趕緊過去吧!”千羽應聲道,環顧院子一圈,隻看見了耷拉著眼皮,哈欠連天的九幽。
顧不上彆的,她們匆匆趕到翠樓,這裡此刻已圍著不少的人,千羽他們住得遠,來得也晚,隻能在外圍遠遠看著。
隻見翠樓三層站著一個身著玄陽宗白衣,麵色枯槁的弟子,他此刻將裴昭彰牢牢控製住,一手拿著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另隻手指著人群,不停叫囂道:
“趙平川,你給老子滾出來!要不然我就殺了這廝!”
樓底人見他言行舉止瘋癲,紛紛在下麵勸解,但越勸他越是激動,裴昭彰此刻脖頸上滿是鮮血,但瞧著精神倒還好,隻是手腳被綁著,綿軟無力耷拉著,他此刻隻能依靠在持刀之人身上才能勉強站穩。
這場鬨劇沒有持續多久,陸崢匆匆而來,周圍人見此讓開了條小道,青斛機靈地拽過千羽跟了上去。
走到人堆前,千羽才發現相輿正站在頭排看熱鬨,他瞧見千羽立馬湊了過來。
“聖女,我剛剛進去瞧了,三樓入口都被封死了,上麵視野好,一旦上去就會暴露,若是驚動了他,裴兄怕是性命不保,所以我也沒敢上去救人!”
千羽點了點頭看向陸崢,他身邊此刻站著之前在一樓大廳見過的身著翠竹綠衣的女子,女子正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什麼,陸崢原本惱怒的臉更黑了,他叉腰抬起頭看向持刀弟子。
“王可,你隻要把人放了,我們什麼都好說!”
王可憤憤看向陸崢,嘴角不停抽動著,他搖了搖頭,一雙猩紅的眼睛惡狠狠盯著陸崢,怒罵道:
“他們都死了,都死了!哈哈哈,老子反正都要死了,也不怕你!你有本事就上來把我殺了......我死了還能帶一個走,不虧......哈哈哈!”
說罷,他又將人群環顧一圈,露出嗜血的笑容來:“趙平川,有本事你就出來啊!你給老子滾出來!”
陸崢不耐煩地啐了一口,接著道:“快把人給我放了,要不然等你下來我必按照門規處置!”
王可搖了搖頭,指著他怒罵道:“你們陸家沒一個好東西,小的把我們當牛馬使喚,老的視我們的性命如草芥,你給老子記好了,老子叫王可,老子到玄陽宗是為了求學,不是為了當你們的奴隸!”
他話音一落,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千羽注意倒周圍有不少身著玄陽宗衣服的弟子眼眶微紅,看來陸家人對這些弟子平日裡就極為苛刻,正是如此,才逼得王可不顧性命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就在這時,人群中又傳來一陣的熙熙攘攘之聲,千羽遙遙看見有一抹紅色倩影拚命擠過人群向他們而來,沒過多久她突破重重障礙擠到了最前麵,原本整齊梳在頭頂的發髻雜亂不堪,金釵也東倒西歪,可她顧不上收拾自己,衝著樓上的人焦急喊道:
“昨天群英宴都說了,凶手不是趙平川,這跟趙平川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綁他有什麼用啊!把人放了吧!”
然而王可聽著荀緋的話,卻以為她是為了救人故意誆騙自己,將手上的匕首又往後挪了一分,裴昭彰瞬間疼的齜牙咧嘴起來。
荀緋瞧見他的模樣,手足無措起來,連忙道:“我不說了......我不說了!你彆傷他,就算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