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天光逐漸暗淡下來,荀緋歎了口氣,聲音低沉道:
“千羽,我還是狠不下心來,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阿爹死......我會想辦法阻止他殺人,甚至我可以讓所有人都懷疑我,讓我替阿爹去死......他這一輩子太苦了,我既然無法儘孝,那便隻能用這種辦法來保護他!”
千羽絲毫不意外她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當初在宋府,她親眼看著家人死在自己眼前的時候,心裡就是這般想的,如果還有可能的話,她寧願是自己替他們去死,可到頭來卻是自己害死了他們......
“千羽,你知道嘛?我之前帶著母親回去的時候看到阿爹了,我那時一眼都不敢看他,我甚至都不敢讓阿娘知道他還活著,阿娘她花了好多好多年才從失去他的痛苦裡走出,阿娘看起來好像把他忘記了一樣,可我知道這都是她裝的,阿娘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的......她要是知道阿爹還活著該有多痛苦,多自責啊!”
荀緋倔強地擦去臉上淚水,又望向遠處的落日,她眼中沁潤著盈盈的光芒,噙滿了傷感。
千羽側過臉來看向她,眉頭微微一皺,緩緩道:
“我會一直替你保守秘密,但阿緋,你該和荀前輩見一麵才對......至少他現在還好好活著,你還沒有失去他!”
荀緋聽罷側過臉來看向千羽,臉上又是感激又是哀愁,千羽的話瞬間點醒了她,她之前一直在思考阿爹犯了錯,自己該如何保護他,卻忘了,即使犯了錯,他也是自己的阿爹,她不能因為這個芥蒂就逃避自己的父親。
甚至,她莫名開始為之前的無視而感到深深的自責,一想到那個時候的阿爹比自己還要難過上千萬倍,她就迫不及待要去見他,想要去告訴他自己很想他,一直都很想很想!
荀緋一把摟住千羽,在她耳邊嗚咽道:
“千羽,謝謝你......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你說的對,他還活著......這就夠了,我現在就去見他!”
說罷她撒開千羽,回身往青田宗住處跑去,但沒走兩步,遙遙看見裴昭彰向二人走來。
荀緋手忙腳亂將臉上淚水抹去,像是怕被瞧出什麼似的,衝著裴昭彰尷尬笑道:
“你怎麼來了?”
裴昭彰本想去尋千羽問清楚白天的事情,但沒想到順著路走就遇到了二人,瞧著荀緋紅腫的眼,心虛的語氣,瞬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凶手和煥顏宗有關,善於易容,能叫荀緋如此哭哭啼啼,能叫千羽替他掩護,那便說明凶手一定就是她的父親,荀如言。
裴昭彰冷著臉,目光銳利看向荀緋道:
“凶手可是荀如言?”
荀緋目光一滯,她再了解不過裴昭彰的性格,此人為人處時不懂變通,又一心想要抓住凶手替趙平川正名,眼下知道了凶手的身份又如何會替她隱瞞。
她瞬間神色慌張起來,不敢直視裴昭彰,一個勁地搖頭道:“不是......我......”
“讓阿緋過去,我們聊聊吧!”千羽在一旁衝裴昭彰斬釘截鐵道。
自從千羽救了劍靈宗,裴昭彰對千羽多了份敬重,此刻看在她的麵子上,即使百般不願,卻又不得不讓她離去。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往旁邊讓了讓,荀緋轉身向千羽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一溜煙消失在了原地。
見人走後,千羽這才放下心來,緩緩放下盤在胸前的胳膊。
“你若是信得過我,我自有法子幫趙前輩正名,幫荀緋隱藏真相和這件事並不衝突!”
裴昭彰聽罷,眼神瞬間銳利起來,他努力控製自己的脾氣,冷聲道:
“原來聖女是這樣想的,隱瞞是何等的容易,但那些死去的人呢?你覺得這樣對他們公正嗎?你又能保證他不會繼續作惡嗎?”
裴昭彰來了脾氣,說話咄咄逼人,千羽聽罷卻絲毫不惱,她頗為了解裴昭彰的正義淩然,甚至毫不懷疑他是那種會為了世間大義而犧牲自我的人,可自己亦有想護住的人。
千羽冷著臉,直視他的淩厲目光,緩緩道:
“給她三天時間如何?在此期間我可保證荀如言不會再作惡,若發生任何意外,所有結果都由我來承擔......”
裴昭彰見千羽的模樣,原本直衝心頭的怒意被衝散了不少,千羽有自己的堅持,自己亦有,她既然已做出了讓步,自己便沒有繼續糾纏下去的理由。
“就依聖女所言,若是三日後他的身份還沒有被揭露,我會親自拆穿他的真麵目......”
說罷,他抱劍行禮,利落離去,就在這時他聽見一道清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
“你當真想好了?荀緋對你與我們不同,若做了這樣的事便是將她一片真心踩在腳底,當真舍得?”
裴昭彰聽罷腳步停了下來,堅守世間正義一直是他追求的道,若是為了所謂的情意便讓自己舍棄這一切,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對於千羽的話更是沒什麼好猶豫的,斬釘截鐵道:
“聖女不用勸我,我自然想好了!”
說罷,他頭也不回走掉了,千羽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荀緋對裴昭彰的情意那麼明顯他又如何看不出來,可這裴昭彰還真如荀緋所言,他就像塊兒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叫人一點辦法也沒有......
正煩惱著,身後的林子裡的樹葉動了動,藏在裡麵的人已經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千羽嘴角微微上揚,回身看向林子,冷聲道:
“出來吧!”
九幽扶著腰從林子裡緩緩而出,他個子高挑,躲在又窄又密的林子裡極其彆扭,此刻渾身都酸痛不已。
但九幽不知,千羽一早就發現他了,之所以隱忍不發就是想治治他這聽牆腳的壞習慣。
“聖女出門這麼久可是讓我好等!我這不是來想找你嘛,但見你和荀姑娘卿卿我我,實在是不忍打擾......”
他的辯解聽起來像極了老爺家爭寵的綠茶小妾,千羽隻覺得不堪入耳,狠狠瞪了他一眼,盤起胳膊陰陽怪氣道:
“過來找我乾嘛?你平日裡不就喜歡呆在院子裡睡大覺,今日得空怎麼不睡了?”
九幽用他那張冷峻的臉湊近她,言語略帶委屈道:
“方才見聖女跟荀姑娘相處溫柔體貼,見了我卻是這般冷言冷語,讓聖女如此煩心是我的不是了!”
千羽翻了個大白眼,在心底將他大卸八塊了千百次,這才控製住自己的脾氣道:
“有事快說,沒事就回去!”
九幽嘴角微微上揚,他站直了身體,收起想要繼續玩弄她的念頭,從懷裡掏出用油紙包好的點心,佯裝漫不經心地遞了過去,輕聲道:
“杏林苑小廝送來的飯菜很難吃,也就這個能入口了......”
說罷,他見千羽用一副審視的眼神看向自己遲遲不接,他直接將點心塞到她手裡,憤憤道:
“這可是我從那兩個沒良心的手裡搶下來的!”
千羽瞧他一臉的傲嬌,忍不住輕輕一笑,沒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自己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還特意裝出這樣一副模樣給她送點心,雖隻是小小的一件事,但她心裡卻忍不住湧上一股暖流。
回去的路似乎格外漫長,千羽一邊走著一邊將杏仁酥送入口中,濃鬱的杏仁香氣瞬間充盈整個嘴巴,甜中帶著微微的鹹,回味還有乳酪香,的確很好吃,她沒過一會兒就將點心吃了個乾乾淨淨。
待收拾好嘴角殘渣再去看九幽時,他正看著自己滿臉笑意,平日裡滿是淩厲銳氣的丹鳳眼此刻顯得格外溫柔,但千羽卻忍不住又用帕子擦了好幾遍嘴角,確認自己沒什麼值得讓他覺得好笑的事,最後被瞧得惱了,直覺遞給他一個眼刀子,冷聲道:
“有什麼好笑的?平日使喚你的時候怎麼不見你笑?”
她越是生氣,九幽越覺得有趣,他總覺得千羽跟那廣寒宮裡的月兔似的,平日裡總是板著臉辛苦搗藥,一個好臉色都不會給彆人,但吃東西的時候格外溫順,被惹到的時候還會炸毛,看起來很凶但實際上一點攻擊力也沒有,越瞧越覺得有意思。
“聖女喜歡吃就好,我瞧著心裡歡喜自然就想笑......”
千羽被他的話噎得欲言又止,她始終想不出來什麼話來回懟他,最後憋紅了臉索性扭過頭來不去看他。
就在這時,一□□拂過驚動了滿樹杏花,花瓣飄飄揚揚落下,像極了漫天飛舞的雪花,千羽突然想起她和九幽初次相遇就是在一個大雪天,那時候的他遞給了自己一把傘,還對自己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越想越覺得他好像早就認識自己一樣。
赤蠱宗誰人不知她當年是多麼的可怕殘忍,她失控時殺了好多的人,人人都怕她恨她,可為什麼九幽初見自己時卻想要幫自己?
千羽按耐不住內心的疑惑,抬頭望向他,眉頭緊蹙道:
“我們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認識?我的意思是......比在京城時還要早?”
九幽聽罷神色一驚,隨後嘴角微微上揚道:
“你覺得呢?”
說罷,他又用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看向千羽,瞧得千羽心裡小鹿亂撞,可除此之外,他就是閉口不言,一個字都不肯多說。
千羽在腦中搜尋了好久,依舊想不起自己還在哪裡見到過九幽,她歎了口氣,剛準備繼續追問時,九幽卻話鋒一轉,問道:
“今日在翠樓為何放過凶手?”
千羽知道他在岔開話題,但還是歎了口氣,緩緩道:
“我不會讓那種事情再次發生在我眼前,更何況,荀如言也沒有做過什麼對我們不利的事......”
九幽望向她的眼神逐漸複雜起來,他深知千羽所說的那種事情是指什麼,眼瞧著又要勾起她的傷心事,連忙岔開話題道:
“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千羽看向逐漸暗淡的天光,眉頭微微一皺,麵露難色道:
“其實我也沒你們相信中那麼厲害,前十年我可一直待著深閨中學習琴棋書畫,江湖之事實在是複雜了些,我現在又哪裡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但我答應了荀緋替她隱瞞真相,亦答應了裴昭彰不讓凶手作惡,關於凶手如何處置實在是矛盾得很......可荀如言畢竟是荀緋的父親,我又不可能直接殺過去,接下來應該會去找荀如言聊一聊,如果聊得通一切都好說,但若他執意不肯鬆口,那便得想想彆的法子了!”
九幽見千羽在他麵前放下了赤蠱宗聖女的架子,露出欣慰一笑,寬慰道: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更何況你還有我們呢?無論什麼困難我們都在......”
“嗯......”
千羽聽罷點了點頭,嘴角微微上揚,自從知道自己的偽裝會被九幽瞧破後,她在九幽麵前隻覺得格外自在,原本端著的一言一行都變得有些鬆散,她搖搖晃晃走著路,步伐輕快又活潑。
“我大概知道荀如言在哪裡,你去不去?”
九幽端著手斜睨了她一眼,“有熱鬨看怎麼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