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昏黃的暮靄低沉沉壓了下來,宴會逐漸進入尾聲,推杯換盞之聲三三兩兩,不少人喝的酩酊大醉早早離席。
宋老爺也不列外,他今日在飯桌上因為宋遂安可是出儘了風頭,心甘情願被灌醉了酒,醉到不省人世時還不停地拉著身邊的人,止不住喃喃自語道:“高興!”。
宋夫人半是無奈半是好笑,早早就扶他回府了,臨走之時還不忘囑咐宋恬兒好好照看兄長。
酒量如此高的宋老爺都被灌成了這樣,實在不敢想象宋遂安又會被灌成什麼模樣。
宋恬兒告彆了沈流螢一家,匆忙趕到馬車內,瞧見宋遂安滿身酒氣端坐在座位上,他正低著頭,像是睡著了,又像是在閉目沉思。
直到見到身邊坐下的人,宋遂安才鬆懈下來,略帶醉意地把頭靠在她的肩上。
馬車在空曠的街道上緩緩前行,周圍安靜得仿佛隻能聽到馬蹄聲和車輪壓過地麵的聲音。
宋恬兒輕輕推了推宋遂安的胳膊,卻見他動了動腦袋不肯坐直身體。
“兄長......”她試探地喚了一聲。
宋遂安挪了挪腦袋,抬頭看向她,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散發出溫潤的光芒,眼神略微和平常有些不一樣,宋恬兒讀不懂裡麵的深意,隻覺得心臟撲通撲通直跳。
“恬兒......我好像喝醉了......”
說罷他努力抬起沉重的腦袋,滿眼溫柔看向她,緩緩道:
“我應該很開心才對,等到殿試之後便能像父親一樣入朝為官......可若真到了那一天,我會離開家,離開你,我不想和你分開......”
說罷,他像是意識到什麼一樣,連忙側過頭看向前方,扶了扶昏沉的腦袋。
“我大概真是醉糊塗了,竟然想跟你說這些......”
兩人就這麼靜默了一會兒,宋恬兒隻覺得臉燒的厲害,馬車裡又悶又熱,她手忙腳亂地打開窗簾,一陣冷風順著縫隙灌進車裡,夾雜著零零碎碎的雪花撲在她的臉上。
她滿臉欣喜地將簾子拉得更開些,扯了扯宋遂安袖子:
“兄長,你快看!下雪了!”
宋遂安扭過頭來,滿臉笑意地看著眼前的女孩用手捧著雪花,睜著一雙乾淨清澈的眸子看向自己。
就在這時馬車狠狠顛簸了一下停在原地,宋恬兒沒坐穩差點被甩飛,宋遂安眼疾手快地摟過她,隨後像是意識到自己有些失了禮節,又連忙將她放正在座椅上鬆開手。
緊接著,車簾外傳來了車夫的聲音:
“少爺,小姐,馬車出了點問題,後麵的車轂裂開了!”
宋遂安聽罷,打開車簾鑽了出去。
外麵此刻下起了鵝毛大雪,街道屋頂沒一會兒就被蓋上一層雪白的輕紗。
車夫手忙腳亂地修補車轂,可斷裂的地方不似自然裂縫,像是被人故意用利器劃開一般,若是再繼續行駛下去,車輪很可能會直接脫離車體,四散開來。
宋遂安檢查一番,忍不住蹙緊了眉頭。
這種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不是雪天車夫駕車慢,他們真有可能會因為這個手腳而被甩出地麵,身受重傷。
而至於這個動手腳的人,他一點頭緒也沒有。
雪下得極大,街道冷清得可怕,沒過一會兒便落滿了宋恬兒的頭發和肩膀,她忍不住縮了縮身子,站在原地凍得直跺腳。
馬車的車轂損壞得有些厲害,就連宋遂安也不得不親自下場幫忙,看來一時半會兒是沒法修好了。
她用力搓了搓早已凍紅的雙手,麵對直往脖子裡掉的雪,心裡憤懣不平,這破地方竟然連個躲雪的地兒都找不到。
正煩惱著,頭頂突然出現一把白色的油紙傘,她有些驚愕,連忙向後看去。
隻見一個披著黑色裘衣的男子站在身後,他的個子極高,眉眼深邃,一雙丹鳳眼美得讓人心顫,眉宇間的凜冽透漏又出一股子高貴陰鬱,看起來及不好惹,渾身氣場有著一種莫名的疏離感,讓人不敢親近。
宋恬兒匆匆挪開眼睛,欠身行禮道:
“多謝公子!我家兄長在前麵等我,就不麻煩公子了!”
她剛想逃走,麵前的男人把傘遞了出去:
“風雪夜最傷身,姑娘還是收下傘早些歸家吧!”
宋恬兒目光微微一愣,她懵懵懂懂道了聲謝,接過傘。
看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中,宋恬兒的心口就像是鑽進了無數隻螞蟻,七上八下,焦躁不安。
今天發生的事情都太過詭異,剛開始是一個奇怪的傷疤男找上她,到了晚上又有一個奇怪的人給她送傘,還留了一句奇怪的話。
宋恬兒看了一眼天空如棉絮一般紛紛而下的積雪,心裡莫名的擔憂越積越深,她連忙向宋遂安跑去。
“兄長,雪越下越大了,回府通傳的下人到現在還沒回來,我怕我們再等下去也沒用,不如就棄了這馬車早些回家吧!”
宋遂安幫她拍去頭上,肩上的積雪,心疼地看著她凍紅的小臉:
“這馬車看來一時半會兒是修不好了......罷了,就聽你的,我們早點回去吧!”
匆匆趕回宋府時夜幕已經完全降臨,漫天的大雪飄飄揚揚,天地昏暗一片。
宋恬兒看向遠處宋府的正門,心中的不安感越發強烈。
往常這個時候掌燈的下人早早就會把門口的燈籠點上,難道今日是因為下雪,天黑得早了些所以才沒來得及點燈?
宋恬兒努力安慰自己,竭力壓抑住不好的預感,她深吸了一口氣,叩了叩門。
“啪啪啪......”門環重重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宋府內依舊是一片鴉雀無聲,她有些著急了,又重重扣響門環,正焦躁時大門突然打開了一道縫。
宋恬兒透過門縫向裡看去,腦袋瞬間一片空白,身體止不住地發起抖來。
宋遂安見到她的異樣,收了傘,一頭霧水,“怎麼了?還是沒有人來嗎?”
說罷,他也拍了拍門,但這次隻是輕輕一掌,門輕而易舉就被打開了,他想也沒多想,邁步往裡走去。
正當他快要邁過門檻時,宋恬兒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聲音微顫道:
“兄長,我好像丟了東西在路上......咱們去找找吧,等會兒再回來!”
宋遂安輕輕一笑,看向她凍紅的小臉,心疼道:
“你看你都凍成這樣了,怎麼都不知道疼惜自己,阿娘還在家裡等著呢,待會兒派個小廝幫你找吧......”
說罷,他一腳邁進門裡,直到看到門裡的場景,呆若木雞般愣在原地,眼睛死死盯住院牆一角。
宋恬兒見此,連忙探身往前看去,卻被宋遂安伸出的胳膊牢牢護在身後。
“站在這兒,彆進來!”
宋遂安背著她喊道,聲音急切又渾厚,帶著些許不容置喙的命令語氣,宋恬兒從沒見過兄長這番模樣,一時間慌了神。
說罷,他匆忙穿過照壁往裡跑去,宋恬兒擔心兄長,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她越過地上死掉的護衛,踩著滿地黏稠的鮮血,跌跌撞撞往裡跑去,渾身發著抖,雖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心臟卻跳得更快了。
一路上,屍體橫七豎八地倒著,原本熟悉又鮮活的臉,如今布滿驚恐和痛苦,她隻覺得恍若夢中,比起痛苦,更像是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腦袋嗡嗡作響,耳朵也好像壞掉一樣,什麼也聽不清。
直到跑到了正堂,宋恬兒看見那堂中正躺著兩個人,滿地的血水順著台階而下,相互交融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
宋遂安跪在地上努力去喚醒他們,宋恬兒張了張嘴,卻發現什麼也說不出來,身體好像壞掉了一樣不受控製,她努力抬起雙手,雖沒有一滴血,卻好像沾滿了粘稠鮮血。
“彆來無恙啊,聖女大人!”
正堂上傳來了悠悠的女聲,語氣中帶著些慵懶,但更多的是一種嘲諷。
宋恬兒憮然回過神來看向聲音來處,瞧見一個身著深紫色衣衫的女子從正堂後慢悠悠地走來,她腰間束著一條樣式紅紫相間的花帶,脖子上的銀環明亮晃眼,裙擺上的銀鈴發出清脆悅耳之聲,勾魂攝魄。
緊接著她身後的男人也走了出來,宋恬兒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在梅園入口恐嚇她的人。
他露出一副嗜血笑容,把玩著手上的匕首,隨手將刀架在宋遂安的脖子上。
紫衣女人戲謔般站在台階上看向她,漫不經心地將她打量一圈:
“不愧是千羽大人,就算是逃走也能找到這麼好的地方......可惜了,那對夫妻到死都不敢相信你會是我赤蠱宗人!”
千羽攥緊了拳頭,惡狠狠看向她,渾身顫抖道:
“你們找錯人了,我不是聖女,更不叫千羽,你們殺了我阿爹阿娘,我就算死也會殺了你們的!”
“哦?是嗎?看來聖女需要我來幫你想起一些事情了!”
說罷,她抽出長劍朝著地上的屍體狠狠刺了幾刀,宋遂安在一旁淚流滿麵,他拚命掙紮著,嘶吼著,血水順著脖子慢慢流了下來。
宋恬兒見此雙腳一軟,連滾帶爬地跑向屍體,她將宋夫人牢牢護在懷裡,一雙淚眼死死盯著紫衣女人。
“你要是想殺我,就衝我來,彆再傷害我阿爹阿娘了......就算我求你了,彆再傷害他們了!”
紫衣女人聽罷她說的話,捧腹大笑起來,“哈哈哈......沒想到堂堂聖女竟然也會求人,這副柔弱模樣都快讓我忘了你曾經是何等的威風......當年,你才不過十歲的幼童,就能憑一己之力重傷半個赤蠱宗出逃,這天下何人又是你的對手?”
傷疤男聽完也跟著笑了起來,麵露狠厲,譏笑道:
“嗬嗬嗬......聖女這番我見猶憐的模樣可真是厲害,我差點就被你給騙過去了!”
兩人的話語極儘嘲諷,可宋恬兒卻緊緊抱著宋夫人的屍體什麼反應也沒有,隻是不停地喃喃自語道:
“你們找錯人了,我不是聖女!”
傷疤男見她這樣頗沒意思,想著法去刺激她,他斜睨了一眼宋遂安,匕首微微挪了挪意圖捅上幾刀好叫她醒醒神。
可刀剛挪開他的脖子,一陣風迎麵而來,他隻覺得吼間一涼,鮮血瞬間噴湧而出灑了宋遂安一臉。
宋恬兒收了手,一改之前弱不經風的模樣,眼神中滿是凜冽殺意。
“你之前說要割了我的脖子,可惜你不夠格!”
她的話語輕飄飄拂過男人耳邊,猶如夜半索命的惡鬼,男人滿臉驚恐地捂住喉嚨,隨後像個麻袋一樣被她一手提了起來,重重扔向紫衣女人。
宋遂安受了驚嚇,連忙擦去臉上的鮮血,他看著和之前判若兩人的宋恬兒,一時間又是恐懼又是難以置信。
宋恬兒搖晃起身,猶如一片掛在枝頭搖搖欲墜的落葉,她絲毫不敢直視宋遂安的眼睛,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她怕自己看了,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便會立刻消失殆儘。
畢竟自她下定決心的那一刻起,這個世間便再有沒有宋恬兒,他們也隻能形同陌路。
千羽慢悠悠朝著紫衣女人走去,一步步走下台階,臉上輕蔑的笑容中帶了幾分苦澀。
“我都說了我不是千羽,你何要逼我?”
她質問道,語氣格外平靜,但聽起來並不是在等她的回答。
紫衣女人見身後是照壁,退無可退,緊緊握住長劍向她砍去,千羽一個回身躲過長劍,快如颶風般抓住了她的頭狠狠砸向一旁的牆壁,冷聲道:
“太慢了!”
紫衣女人被砸的眼冒金星,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腦袋又被砸進了牆裡。
她本以為千羽身負血魔蠱十年未嗜血早已沒了當年的實力,但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過來,重要的不是血魔蠱,而是她本身,無論嗜血與否,她都是無人能敵的怪物。
她突然開始害怕起來,奮力掙紮,卻在一次又一次的鑽心疼痛中逐漸放棄了抵抗,麵對這樣的怪物任何的抵抗都是無用的。
“你不是挺厲害的,起來接著打啊!”
“我明明已經很誠懇的求你了,你何還要逼我?”
“我明明不想殺人,你何要逼我?”
隨著最後的一擊落狠狠在牆上,牆體碎裂開來,紫衣女人的腦袋瞬間碎裂,腦漿混著血水四處迸濺,像灘爛泥一樣倒在地上,死相奇慘。
千羽收了手,嫌惡地擦乾淨手上的汙物,挪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