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春闈放完榜,京城鑼鼓喧天了好幾日,到了聞喜晏當天熱鬨氛圍更勝從前。
宋府的門口除了熱鬨的鑼鼓隊,來往送禮的客人都快要將那門檻踩爛了,宋老爺臉上的笑容更是從沒消失過。
但那中了貢士,得了第一名會元的宋遂安倒卻顯得格外鎮定,就好像這第一名是旁人的,與自己毫無關係一樣。
“遂兒,外麵冷,快上來吧!”宋夫人在門口的馬車裡催促道,京城雖已入春,但寒風料峭,室外呆久了難免還是會冷。
“我再等等恬兒,她就快到了!”
話音剛落,一位身著桃粉夾襖,頭戴海棠珠花的女孩蹦蹦跳跳從院子裡小跑了出來,身上的玉佩叮當作響。
“我來了,兄長久等了!”
宋恬兒氣喘籲籲地站在他麵前,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個錦盒放在他手中,“差點忘了你的及第禮,快瞧瞧喜不喜歡!”
宋遂安輕輕一笑,渾身清冷的氣質轉瞬猶如冬日暖陽,他取出錦盒中樣式精美的玉簪,有些驚訝道:
“你怎麼會想送我這個?”
宋恬兒驕傲地揚起了腦袋,甜甜一笑道:
“因為我兄長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君子,隻有美玉做的簪子才配得上你!”
宋遂安摸了摸她的腦袋,欣慰笑道:
“還是咱們家恬兒最懂事!”
宋夫人在馬車裡看著兄妹二人如此親密,欣喜附和道:“行啦,你們兩個快上來吧,一會兒家裡來客人,又該走不動道了!”
宋恬兒聽罷一溜煙鑽到了馬車裡,伏在宋夫人肩頭討糖糕吃。
每年春闈過後,京城就會在皇家園林露華苑為參加會試的學子舉辦聞喜晏,不僅不少達官貴人會參加,就連皇親國戚也會去宴席上沾沾喜氣。
宋遂安中了會元,在人才輩出的貢士中無疑是鶴立雞群的存在,是誰人都想結交拉攏的對象。
宴會舉辦的極其熱鬨,女眷們用餐地設在花池一側,隔著花池遙遙看過去就是今年春闈及第的貢士們。
而那花池上,絲竹管樂齊聲奏,舞女紅袖飄飄,身姿綽約,大風拂過,漫天花瓣隨風起舞,恍若人間仙境。
“恬兒你快看那裡!他們都去梅園了,我們也趕緊過去!”
身著鵝黃衣裙,麵若桃花粉嫩的女孩看向花池一側,激動地跳了起來,她一把抓住宋恬兒的手就和她一塊向園子跑去。
身後的灰發嬤嬤見此,像個會跑的葫蘆一樣笨拙地追了上去,邊跑邊道:
“恬姐兒,我家小姐就拜托你了,千萬莫要闖禍啊!”
宋恬兒匆匆回過頭來,衝著嬤嬤揮了揮手,“放心,我們一會兒就回來!”
沈流螢聽到這裡一把扯過她,憤憤道:
“一會兒就是園中探花了,誰都阻止不了我,我一定要占個最好的位置看遂安哥哥!”
梅園離貢士席位很近,可她們座位隔的極遠,若要過去就得繞條路才行,沈流螢看著眼前花花綠綠的女眷背影,好勝心熊熊燃燒,她二話不說掉了個頭,朝著樹叢穿小道而去。
宋恬兒站在草叢前有些猶豫,她今天的衣裙都是新做的,若是讓娘親發現被樹杈劃到的痕跡不免又會嘮叨一番,可沈流螢滿心滿眼都是宋遂安,絲毫沒有發現她的窘迫,見慣了她的柔柔弱弱,卻以為她是膽子小不敢過來,於是連忙伸出右手,急切喊道:
“恬兒你快點兒,一會兒就沒位置了,你彆怕摔倒,有我在呢!”
宋恬兒歎了口氣,牢牢抓住沈流螢的手,兩人就這麼在樹叢間艱難前行,沒過一會兒就看到了梅園的偏門入口。
就在這時,一個高個子男人,身著下人粗布麻衣,從洞門慢悠悠走了出來,他麵色陰鬱,眼角猩紅,臉頰一側還有著一道從眼下到唇周的駭人傷口,渾身透漏出一股子邪氣。
見到她們二人,他非但沒行禮,反而像是早已等候多時一樣,遙遙看向她們。
沈流螢被瞧的有些發毛,邊走邊道:
“你是哪裡來的小廝,竟然如此不守規矩,快滾開!”
那男人挨了罵,非但沒有半分惶恐,反而眯起了眼,露出一副瘮人的笑臉。
沈流螢見這人怪異的很,不想招惹他,但又苦於被擋了道,隻得收了脾氣道:
“你若有事就快說,沒事快閃開!”
“沒想到聖女如今竟然會是這副打扮,入了這中原,當真就是不一樣了!”
男人開了口,但那副三白眼很明顯是看向宋恬兒的,他的目光狠厲,渾身散發的危險氣息讓人唯恐避之不及,宋恬兒被盯得頭皮發麻,躲在沈流螢身後不敢出聲。
沈流螢把她牢牢護在身後,厲聲道:
“你說的什麼渾話,什麼聖女?我告訴你,我家恬兒可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你認錯人了!”
男人嘴角微微上揚,忽地朝著宋恬兒彎下背,側過臉把傷疤全露了出來,“聖女可還記得這道傷,這可都是拜你所賜!”
宋恬兒微微抬頭,隻是輕瞥了一眼便被嚇得不敢多瞧,話也說不出來,隻顧著連連搖頭。
沈流螢挪了挪身子,連忙擋住她的視線,怒斥道:
“你快滾開,我爹可是刑部大官,你要是把我家恬兒嚇到了,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男人直起身子笑了笑,就當她們二人以為他要離去時,宋恬兒隻覺得脖間一涼,一把匕首正指著她的喉嚨,她被嚇得渾身止不住顫抖起來,看起來本就有些病弱的小臉瞬間變得慘白,一雙眼睛噙滿了淚水。
男人見她的反應皺了皺眉頭,自顧自道:
“奇怪,難道我真的看錯了?”
說罷,他仍舊不死心地盯著她瞧了又瞧,最後依依不舍地收了匕首,露出一副嗜血的笑容來。
“這麼雪白的脖子用刀割下去應該會很爽,你們若是不想死,就把今天的事情給我爛到肚子裡去!”
他把玩著手上的刀,刀刃淩厲晃眼,宋恬兒淚流滿麵,顫顫巍巍點了點頭。
直到見那男人走遠,她雙腳一軟,身子一晃便倒在了地上。
沈流螢見此連忙把她抱在懷中,安撫道:
“恬兒沒事兒,不哭了......我待會兒就去找我爹,他一定有辦法查出來那個人是誰!”
宋恬兒在她懷裡哭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她使勁拽了拽沈流螢的袖子,鄭重道:
“阿螢,你千萬彆去招惹他,也千萬彆去找伯父,他會殺了你們所有人的......我沒事兒,我們還好好的,這就足夠幸運了!”
沈流螢輕輕拍了怕她的腦袋,苦笑道:
“傻丫頭,都依你了!”
最後,她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一樣,看向洞門深深歎了口氣,“哎,你自小身子就不好,現在最需要好好休息......咱們還是早點回去找你阿娘吧!”
話音剛落,宋恬兒牢牢抓住她的胳膊,倔強地擦乾臉上淚水,斬釘截鐵道:
“不行,阿螢想看什麼我都會陪著你,更何況兄長這次一定會贏,你難道不想要兄長的那朵花?”
沈流螢聽罷像是被灌了迷魂湯一樣,剛剛的驚恐和擔憂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待兩人趕到梅園時,花池兩側的位置不出所料已經站滿了花枝招展的女眷,她們個個掩麵私語,臉上的欽慕和笑意滿到都快要溢出來。
從女眷們所聊的話中可以知曉,此時的貢士們已經采完了花,正在梅花池中的題詩台做詩。
宋恬兒順著她們的目光瞧去,一眼就看到了台子最前頭正在執筆作詩的兄長,剛剛的不安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間立馬煙消雲散,她露出一副釋然的表情,拉過沈流螢就幫她指認兄長位置。
隨著一聲清脆的鐘磬音悠悠傳來,台子上的眾人收了筆,相互比較起詩文來。
身邊女眷七嘴八舌閒談的聲音此刻也大了許多,台上的人念一首,台下就開始不停叫好,周圍一片嘈雜。
像是感應到她的存在一樣,台子上的宋遂安突然開始環顧四周,惹得台下女眷激動不已。
沈流螢見此,在人群中努力墊高腳揮了揮手,宋遂安這才發現她們的位置,衝著她們點頭一笑。
他這一笑更是不得了,台下的女眷像瘋了一樣都在拿著手絹拚命揮手示好。
終於熬到了園中探花結束,宋遂安的詩詞和梅花都是絕頂好的,故而不出所料贏得了探花郎的稱號。
貢士們一個個四散開前往宴會席位,女眷們則在身後不近不遠地跟著。
宋恬兒想追上宋遂安,她一把拉過滿臉嬌羞的沈流螢穿過層層女眷走在最前頭,然而此時的宋遂安,像是心有靈犀一般,正守在花池邊等著她。
宋恬兒瞧見兄長,小鹿一般清澈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她笑著向他走去,滿心期待,但還沒來得及把身邊的沈流螢推出去,卻見他在眾人如炬的目光中,把今日親采的一枝梅花遞給了她。
宋恬兒一時間有些錯愕,她轉頭看了一眼沈流螢略顯失望的神情,最後還是接了下來。
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宋遂安滿眼溫柔摸了摸她的腦袋轉身慢步離去。
周圍發出陣陣驚歎,無不在羨慕宋恬兒的好命,人人都想成為她,人人卻都又想得到宋遂安。
畢竟整個京都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他一樣長相驚豔絕塵,性格溫潤如玉,又極有才華的少年才俊了!
故而不少女眷對他心生愛慕,紛紛猜測他今日探的花會送與哪家姑娘,這花此刻不僅僅是園中探花贏得的好彩頭,更像是一個明爭暗鬥的籌碼。
可誰都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寵愛自家妹妹,這麼好的彩頭想也沒想就給了她!
於是,不少姑娘拿出手上值錢的新奇玩意要跟宋恬兒換,姐姐妹妹喊得直叫人迷糊。
宋恬兒站在人群中訕訕陪笑,暗暗覺得自己手中的哪裡還是花,分明就是一個燙手山芋!
她突然福靈心至,在眾目睽睽之下把燙手山芋遞到了沈流螢的手中,並在她耳邊附聲道:
“阿螢,我就認定你一個嫂嫂,你那麼好,我兄長也會喜歡你的!”
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能讓周圍的人聽清楚,沈流螢攥緊了手中的花,這句話無疑是在給她撐腰。
她感激地看向宋恬兒,在眾人羨慕又嫉妒的眼光中,炫耀似的扶著花,仰頭挺胸,優雅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