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再拍一遍。”

趙知奧表情陰晴不定，這已經是剛才這一場戲第八次NG了，整個劇組都陷入了沉默。

《稻草》開始拍攝了小半個月了，拍攝“張小軍”在隊裡不知疲倦練習體操、入選國家隊後意氣風發的部分都很順利，但是當開始拍攝“張小軍”殘疾，不得不離隊的時候，就開始糾結了。

薑懷延的情緒始終達不到趙知奧的要求，他沒有那種從雲端墜落的脆弱感，也沒有那種咬著牙也要維持自己最後體麵的拒絕。

陸川飾演“張小軍”的教練，剛才一直在和薑懷延對戲。

作為劇組裡德高望重的演員，陸川開口說道：“要不先休息下，去看看剛才拍攝的情況。”

“嗯。”薑懷延點頭應聲他的情緒不是很好，他明白自己的表演不儘人意。

陸川帶著薑懷延來到監視棚內，趙知奧直接把剛才的錄像全部調了出來。等薑懷延看完後，他才說道：

“小薑，你現在最大問題就是展現不出來人物的情緒變化。你看看這個畫麵，如果沒有聲音，觀眾能感受到你的情緒嗎？”

“如果沒法控製表情，你就讓自己進入人物，然後再放大情緒。”

“你連人物都沒有進入，你自己都不相信趙小軍的故事，你怎麼演？”

看著薑懷延越發沉默，趙知奧問道：“趙小軍的人物小傳你寫了吧，你覺得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能夠做的準備，薑懷延全做了，人物小傳他當然也寫了，還找了顧聞幫忙，他立刻說道：“他是一個很驕傲的人，驕傲到無法接受自己終身殘疾的事實。”

“可是你沒演出這種驕傲。而且趙小軍的驕傲已經被摧毀了，你要演出這個被摧毀後的脆弱。”

薑懷延的表現在同齡人中已經很不錯了，隻不過他的基礎太薄弱，而且不適應電影拍攝，才會跟不上拍攝節奏。

趙知奧明白這一點，如果隻拿著之前100萬的投資，他對於顧聞的要求絕對不會如此嚴苛。

但投資增加後，趙知奧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他覺得《稻草》有衝獎的可能性。

“你說要不我們按時間順序來排如何。”趙知奧提出一個迫不得已的想法。

《稻草》總共有四個時間階段，老家生活、體校鍛煉、癱瘓退役以及回村生活。在體校拍攝的內容，在劇本中大概要跨越三年的時間，角色情緒轉換特彆大。

如果按照時間順序拍攝，更方便薑懷延進入角色。

作為製片人的顧聞直接搖頭：“不可能。除非再提高預算。”

為了讓電影更具質感，攝影、燈光、收音、道具、服裝，顧聞都是按照預算上限進行準備，可以說每一塊錢都已經有自己的預算與安排。

一旦更改拍攝計劃，《稻草》的資金必然會出現問題。

趙知奧隻能說道：“今天把其他人的戲份提一提，小薑你再調整一下情緒。”

“明白了，趙導。”薑懷延明白這都是因為他的演技不過關，他原本信心滿滿能夠演好“張小軍”，可是真正當了主角、進了片場，才發現自己差得太多了。

“來，開拍。”

片場熱火朝天，薑懷延卻格外沉默，安靜看著其他演員的拍攝。

顧聞坐在一旁也沒有多說話，隻是單純的陪著薑懷延，表演這件事的確需要薑懷延自己去跨過。

薑懷延並沒有氣餒，這段時間顧聞給他找了還不少的人物傳記，幫助他理解“張小軍”。

之前顧聞說過的話，重新出現在薑懷延腦海裡。

“不同的人，在麵對挫折的時候，表現是截然不同的。你不能預設自己會有什麼反應，而是應該去揣摩他應該有什麼反應。”

“人的行為是性格的反應，而性格則是經曆的總和。”

“你不要過度關注你和張小軍的相同點，這樣一來你演出來的始終是你自己，而不是‘張小軍’。”

“你和張小軍之間最大區彆是你們的性格決定了你們會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

所以，“張小軍”的性格應該是怎樣的呢？

薑懷延回想起《稻草》劇本中對於“張小軍”的描寫。

——小出生在一個貧窮的農村與家庭。

——在體校期間的所有補貼，都用來購買衣物。

——不喜歡老家的氛圍，很久都沒有回過老家。

——受傷後不願意回老家養病，為此和母親爭吵了無數次。

村裡家長裡短的閒談織成了一張緊密的網，讓“趙小軍”從小就無法掙紮，他害怕彆人的目光與討論，他必須要用最光鮮的一麵來抵禦他人的窺探。

所以張小軍的人物底色不是驕傲，而是自卑。

那麼什麼是自卑呢？什麼是隱藏在自負之下的自卑？什麼又是被揭露後的憤怒呢？

薑懷延逐漸走入“趙小軍”之中，他在思考著“趙小軍”最真實的性格。

“趙導，我可以再試一次嗎？”薑懷延開口詢問道。

“行。顧聞，你安排一下吧。陸老師，麻煩你再和小薑對下戲”。

“沒問題。”

在顧聞的安排下，整個劇組告訴運轉，很快便做好拍攝的準備，而薑懷延也再次走入攝影機的鏡頭之中。

受傷後的趙小軍隻能依靠輪椅行動，他的母親推著他來到體校處理一些雜事。

陸川拿了一堆材料給薑懷延，說道：“小軍，你其實不用親自來一趟的，讓你父母來就行了。”

“為什麼我不能來，就因為我現在是個殘廢嗎？”薑懷延惡狠狠地說道。

剛才薑懷延便是此處情緒表達不到位，他原本認為“趙小軍”是強硬的，即便癱瘓也要很驕傲，要親自回體校處理自己的事。

但薑懷延現在明白，趙小軍一直是自卑的，是自卑的性格底色注定了趙小軍在麵對各種壓力會最激烈的態度進行回應，從而不斷消耗自己的能量。

所以此時薑懷延臉上除了強硬以外，還有一些害怕和迷茫，但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情，然後便以更凶橫的表情麵對陸川。

因為自卑，隻能用最驕橫的態度來對待世界，就好像手上的

第一時間發現薑懷延情緒變化的並不是導演趙知奧，而是正在和他對象陸川，他心中充滿了欣慰，薑懷延總算是找到了表演的關鍵——正確的角色理解。

而他所飾演的教練恰好是了解“趙小軍”本性的人，明白“趙小軍”有多麼的敏感，所以才會在各個方麵照顧他。

陸川用溫柔的聲音說道：“小軍，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養病。”

薑懷延眼神中帶著恨意：“養病重要嗎？”

“卡！”

這一場戲流暢拍完，趙知奧也多雲轉晴，臉上充滿了欣喜，說道：“不錯，小薑你找到感覺了。”

一旦進入角色之後，薑懷延如有神助，他把那個乖戾、敏感、自卑的“趙小軍”徹底演活了。

不過劇組並沒有因此放鬆，他們實在是太窮了，每天的花費都是好幾萬，能夠做得就是壓縮拍攝時間。

《稻草》又是一部絕對的主角電影，薑懷延占據的戲份又多又重，幾乎每天都要在片場從早待到晚。

而且拍戲不僅僅是體能的消耗，更是精神的挑戰。薑懷延必須要讓自己儘可能保持著趙小軍憤怒、痛苦、絕望的情緒，也就是最常說的入戲。

這對一名新人演員而言，無疑是個挑戰。

“你要不要讓小薑休息下？”看著鏡頭裡的“趙小軍”因為在床上失禁而情緒崩潰，趙知奧忍不住詢問身邊的顧聞。

趙知奧確信薑懷延是徹底入戲了，他把自己帶入了“趙小軍”的角色中，感受著同樣的絕望——一個人連自己的生理反應都無法控製，無法阻止他人看到自己最醜陋、無能的一麵。

因為薑懷延的入戲，《稻草》的拍攝進度喜人，但很明顯他承擔的壓力太大了，整個人都被角色影響了，明明自己已經喊了“卡”，但薑懷延依然在止不住的哭泣。

顧聞搖了搖頭說道：“他不會休息。”

“他一向最聽你的話了，你都沒試過，你怎麼知道他不會聽。”趙知奧很擔心《稻草》還沒拍完，薑懷延就先倒下了。

“因為他不想拖累劇組，如果他保持現在的狀態，再有一個月就能拍完了。”

“你不會是害怕他出戲，導致拍攝進度放慢吧。”趙知奧可是親眼見過顧聞為了提高效率，有多麼的摳門和嚴苛。

顧聞麵無表情盯著趙知奧，把趙知奧給嚇得夠嗆。趙知奧連忙說道：“我就開個玩笑。”

良久後，顧聞才說道：“小延他不會退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