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等閒變卻故人心(1 / 1)

俯首 筆墨紙箋 3505 字 2024-05-01

方俞不自在地彆開目光,略顯疲倦將步話機放下,擦過陸鳴的肩膀朝倉庫大門走去。

“喲,真貨啊!”巴頌戴著手套和護目鏡,將那一摞摞包裝好的黑色流體翻開,挨個瞅了一眼,半信半疑問道,“這真是我們的?”

馬亞摘下墨鏡,風度翩翩地一攤手,“那不然呢?”

“可是……可是……”剛入道乾了沒多久的巴頌明顯經驗不足,還是頭一回聽說這麼奇葩的事情,隻好扭過頭詢問方俞,“泰利教授,這……”

“跟上麵的人傳話,帶他們去見邊老板。”方俞冷淡地交代道,“二位請稍等。”

“哦哦,好。”巴頌奇怪地瞥了一眼陸鳴,轉身離開了。

方俞閉上眼,似乎在儘力平複著內心激蕩洶湧的情緒。

身後的陸鳴凝視著他的背影,指尖幾乎掐進掌心的皮肉裡。

他從沒想過會在這裡與方俞見麵。

等閒變卻故人心。

金錢和名譽是人類最純粹的欲望,長達五年的洗禮足以叫人改頭換麵,忘乎所以。

二十分鐘後。

夜幕緩緩垂落,山頭吞噬了最後一抹殘陽。馬亞手下的車隊由前麵一輛吉普車領頭,沿著崎嶇不平的山道慢慢向前。陸鳴的手肘搭在車窗邊上,目光遠眺。

這裡是西哈努爾港。

城區大橋上亮起金色的燈帶,如盤旋的長龍一路向前,江上倒映著模糊的暖黃。隱約能看見橋上的車流源源不斷,朝著西港最繁華的市中心遠去。

“你們究竟是哪裡的?”巴頌的話打斷了陸鳴的思緒。

“泰國清邁的,剛剛說過了。”陸鳴語氣有些不耐煩,“運氣不好,碰上條子緝毒了,剛從那邊逃到波貝。”

坐在前排的方俞忽然抬起眼眸,通過後視鏡看著陸鳴的眼睛。

“你倆……認識啊?”巴頌看看這邊,又看看坐在後座的陸鳴。

陸鳴歎了口氣,剛想解釋我們不認識就被方俞搶了先:“嗯,我們認識。”

陸鳴:“…………”

“以前在馬尼拉打過照麵。”方俞麵無表情地繼續補充道,“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會兒我們都是高城身邊的人,他管倉庫的,我負責交接的。不過我級彆比他高些,接觸的人多。”

陸鳴目瞪口呆,被迫接下了對方張口就來的劇本,隻好淡淡應道:“嗯。”

“那為什麼你倆都沒事,反倒是那個姓高的玩意兒死了啊?”巴頌不明所以地追問。

陸鳴眼眸裡閃過一絲同樣的狐疑,是啊,為什麼方俞能脫逃爆炸現場?!

“以一個毒梟為中心,可以往外延伸出一張無邊無際的人脈網絡——跑腿打雜的不說,光是坐莊的,倉庫主,製毒師傅,以及每個區域固定的和不固定的掮客就有無數多個,再加上那些分布零散,利用地下拳場或是某些娛樂所進行白/粉生意賺點小錢的人,你覺得警方能管得過來嗎?”方俞眼底掠過戲謔的笑意,“所以五年前那場針對馬尼拉製毒村寨的轟炸和剿滅,目標其實根本就不是我們這幫碎催。”

陸鳴拿煙的手微微顫抖。

方俞當年作為臥底潛入馬尼拉,比誰都更清楚那場中菲聯合剿匪行動的真正目的,那一刹那他還以為方俞要將自己的身份直接抖出來。

“我跟城哥乾了好些年,多少也聽聞了一些他的經曆。”方俞目光一掃後視鏡裡的陸鳴,很快挪開了,“他是華裔,中國那邊警校畢業的,當過兵,做過警察,乾過一些不怎麼發達的買賣。後來他隨祖上到菲律賓。那會兒馬尼拉政治穩定,政府為了發展經濟而允許博/彩業合法,由於經濟自由,沒有外彙管製,馬尼拉賭性成風,滿大街隨處可見賭輸了的人被暴力催債。綁架,毆打,敲詐勒索,還不起高利貸的人被迫吸毒接客……高城順水推舟,買下塊地教農民種植罌粟或者古柯,漸漸發展了自己的製毒基地。”

“所以當時警察的目標是他嘔心瀝血花費數年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製毒村寨,而不是他的手下,甚至——”陸鳴目光灼灼,極力捕捉著方俞神色的變化,“也不是他本人,對嗎?”

“沒錯,事實上馬尼拉警方非常清楚毒販的徹底剿滅有多棘手,他們隻想把這罪惡本源剔除出自己的國家,至於他以後願意在哪東山再起,這些條子才沒那個興趣去管,”方俞抿唇一笑,忽然扭過頭直視著陸鳴的眼睛,“剿匪那天,我剛好負責一批貨的運送,在村寨裡多待了一會兒……你想知道為什麼我沒死嗎?”

陸鳴愣了一下,刀尖舔血的臥底生活讓他迅速做出了反應。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你——泰利教授,為什麼不遠萬裡抵達西港,是什麼給你的契機?”陸鳴身子略微後仰,眼底笑意若隱若現,“是金錢的味道太香了,隔著大洋彼岸也能嗅到暴利的氣息嗎?”

車子順著坡道向上行走,空氣漸漸稀薄,潮濕霧氣從車窗縫隙溜進來。

下雨了。陸鳴彆過頭望著窗外,水汽夾雜著泥土和砂石氣息猛地灌進肺腑,引起陣陣顫栗。

“是邊老板,”方俞勾起唇角,視線死死地盯在陸鳴身上,“若不是邊老板好意,把我從火海裡弄出來,又將我帶到西港發財——我們恐怕今天沒機會見麵。”

陸鳴沉默片刻,沒有回話。

五年前,馬尼拉的灰黑色產業鏈火熱朝天。邊嘯從那裡發家並不奇怪,“恰巧”路過高城所在的村寨也說得過去,如今將陣營轉移到西港也算得上符合邏輯,可是……

“那麼羅伊先生,”方俞沒有給他太多思忖的時間,他微微向前傾,湊到陸鳴麵前一字一頓地問道,“五年前村寨被轟炸,整片基地生靈塗炭,你為什麼能安然無恙呢?”

什麼?!

陸鳴臉色唰然一變,恍惚間他仿佛聽到了鄰座值勤保鏢皮鞋擦動地板的聲音。

負責開車的年輕馬仔瞬間起了八卦心,有意無意地朝後視鏡瞥。

車子拖著長長的尾燈駛入村口,被兩邊持槍的衛兵伸手攔下了。

“後麵的車哪來的?”其中一人哐地拉開車門。

“送貨的!他們說要見邊老板!”巴頌扯著嗓子大聲解釋,“能不能跟裡麵的人說明一下?”

“送貨?”衛兵沉著臉,半信半疑地看著車上的陸鳴,“我可沒有見過他!”

“他們說我們的貨被搶了,他們派人給搶回來的!”巴頌提高音量,企圖蓋過瓢潑大雨的沙沙聲。

兩個衛兵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往裡麵跑了,剩下那個抬起槍口指著陸鳴的頭,“你,下車!”

陸鳴彎腰從車裡鑽出來,十分配合地舉起雙手。衛兵拍拍他的側腰,又翻出他的上衣口袋瞧了瞧,檢查了好一番後。

陸鳴的頭發被雨水浸透,水滴從他的臉頰流到下頜。他看著那名衛兵挪開了槍口,又往後走去拉開其他車的車門挨個搜查。

馬亞被他從槍逼著下了車,十分不爽地罵罵咧咧了些什麼,但也沒敢不配合。

幸虧他們早有預備,從邊嘯手下那裡搶來的軍火藏在了車底座裡,不翻開是沒法搜出來的。

十分鐘後,剛剛跑出去報告的士兵表示準許放行,前後五六輛車這才依次開了進去。

這個村寨比他想象的大不少,房屋錯落有致,高低大小參差不齊地排列在車道兩側,家家戶戶都通了電,亮著燈火,大人小孩聽到車軲轆聲,一個個扒開窗戶好奇地往外看。屋外還有些搭建起來的草棚,底下放著爐灶和做飯用的廚具,養的幾隻家犬無精打采地趴在泥地上。

不過奇怪的是,外邊竟然看不到一點製毒設備,除了門口守著的兩個士兵,裡麵也幾乎看不見穿迷彩服的人。吉普車緩緩開進了一處十分隱蔽的防空洞,緊接著“哐啷”一聲巨響,大門被緊緊關上了,身後除了馬亞的車外的其他車都被堵在了外麵。

陸鳴和馬亞,方俞,巴頌幾個人下了車,被左右兩個持槍士兵押著徒步往深處又走了一段,經過了大約三四個門才到達最裡麵的屋子。

“泰利。”坐在大轉椅上,戴著紫色頭巾的阿拉伯男子轉過身,“總台今天下午可是接到了你和巴頌的求救信號,你確定你帶過來的人真的沒事嗎?”

陸鳴微微眯眼,從頭到腳打量著眼前的阿拉伯人。

“西港的黑車黨不在少數,這幫人長期橫行霸道,以搶劫苟且偷生,”方俞微微頷首,“而且我已經檢查過他們的貨,在重量和質量上對得上,所以我想他們所說的,是真的。”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邊嘯手肘撐在桌麵上,戾氣深重的眉眼模糊在彌散的煙霧裡,“你們想要什麼,錢還是人?”

“您想多了。”馬亞臉上堆滿了笑容,魁梧的身軀在邊嘯麵前顯得卑微起來,“我們隻是想要一個能勉強糊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