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那年,父皇為借兵平叛內亂,將我送到西祁為質七年,以得強國庇護。
即使我是北海鮫人族的公主,在西祁皇族眼裡,也不過是個荒野蠻子,他們將我隨意扔在一處偏殿後,便置之不理。
不知何時起,宮中突然有了傳聞:“北海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淚泣成珠”
風聞傳到了西定府,我本就蒼涼的日子,便更不安分了。
西定府是西祁大將軍百裡旨奕的府邸。
百裡一族數十代以血肉之軀捍守西祁邊疆,赤誠之心,天可憐見,連帝王都要給幾分薄麵。
故而,百裡旨奕的獨女百裡嬛姚,剛出身便被封了郡主。
大家閨秀,玉葉金枝,雖是春風得意,卻也助長了她暴厲恣睢,驕橫跋扈的性子。
她百裡嬛姚要的東西,就算是把西祁翻個轉兒都要尋到。
可偏偏,她在我這裡碰了壁。
“打!給我狠狠的打!”
此刻的百裡嬛姚就像一隻失了控的母老虎,在殿內氣急敗壞的咆哮宣泄。
她能這麼生氣,不是因為我做了什麼衝撞她的事,隻是因為她來我殿內尋釁十天,把我打的皮開肉綻,遍體鱗傷,我仍是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還不哭是吧,”百裡嬛姚從侍從手中奪過鞭子,高高揚起手臂,冷言道:“泉先滄夙,你可真是塊硬骨頭,本郡主再賞你三十鞭。”
話音剛落,一記火辣的鞭子便狠狠的抽在了我身上,疼的我撕心裂肺,冷汗直流,我趴在長凳上,僅僅攥著拳頭,看見一股又一股鮮紅的液體沿著破敗的地縫如暗河般流動,原本綠油油的青苔地,如今已被汙成了妖異的紫色。濃厚的血腥味引來一群烏鴉,在暮色四合的昏暗殘雲中撩亂哀旋,可怖又詭異。
此刻,連平日裡不待見我的宮女,都嚇得伏在地上哭了起來:“滄夙公主,您就服個軟,哭一哭吧,哭一哭就好了。”
哭?
傷痛,仇恨,憤怒,都不會讓鮫人流淚。
第二十五鞭抽下來時,我已經失去知覺,隻看得見百裡嬛姚手上的金鑲翡扳指一陣又一陣的如鬼魅般上下舞動。
漸漸的,視野越來越模糊了,所有的實物都化作了虛影,沒有宮殿,沒有郡主,沒有圍觀的人群,隻剩下那枚扳指金碧的幻影,忽遠忽近,似有若無。
恍惚中,遠處好似出現一團白霧,如皎月獨掛般乍現在鬼魅碧影裡。近了,才發現原是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長身玉立,抱著一盆雪色仙草。
輕紗般的白衣,猶似身在煙中霧裡,清雅高華,我努力像抬眼看清他的樣貌,可鞭笞之刑已經讓我精疲力竭。
“ 戰亂之苦,民不聊生;倒戢乾戈,方能百年和順。滄夙公主是為兩國邦交而來,不可無禮。”
從那天起,每日清晨,我的殿門口都會出現一盆雪色仙草,聽宮女們講,這叫帝靈草,長在極北之地,尤為珍貴,是權貴的象征,隻有鳳子龍孫才可栽養。
在這他鄉深宮裡,我無所依歸,唯一能倚仗的,就隻有這一株帝靈草。
七年期滿那晚,月色如水,帝靈草在皎潔的月輝下,竟然開出了花。
我心緒激動的就像海中浪潮,翻湧而強烈,歡喜觸動之下,落下了在這七年裡的第一次眼淚。
“北海鮫人,淚泣成珠”
傳聞終是在最後一晚應驗了。
我輕輕捧起這兩顆珍珠,放到花邊,他們是這千千萬萬個徹骨寒夜中,唯一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