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失落，也得先把自家這狂風驟雨請進門。

恭恭敬敬奉上一杯熱茶，季淩予才又跟沒骨頭似的倒回沙發上。

“臭死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小冉怎麼受得了你。”季雨嫌棄地坐遠了些。

“……他又不在。”

季雨氣得踢了他一腳，“他就去參加個競賽，你這酗酒擺爛搞得跟天塌了一樣，矯不矯情啊？”

季淩予連辯駁都有氣無力：“謝亦霖生日，一不小心喝多了。”

季雨盯著他，銳目審視，不讓他呼弄過去。

“……我沒安全感。”把手臂橫在眼睛上，頭一回吐露心聲：“如果連他都嫌我礙事、多餘……”那他就真改名季多餘算了。

表麵看似林冉離不開他，患有分離焦慮。

可對季淩予而言，又何嘗不是——也隻有陳旭年看出來了，嘗試過疏導，可他聽不進。

“將來上大學、工作，你遲早要放手讓他獨立的。”想起陳旭年同她說的，季雨又補充了句：“還有，誰嫌你了，彆老胡思亂想。”

季淩予拿開手臂，瞥了她一眼，低聲問：“你就沒嫌過我礙事嗎？”

“那還是有的。”季雨也直接了當，“你小時候太皮了，我忙著趕論文，還要煩公司業務，你老給我添亂。”

那時可沒少把季淩予吊起來打，想起這些過往來，兩人都笑了笑。

說到這個，季雨推了他兩把，說：“這幾天小冉不在，你得空回趟老宅看看爸媽，過年沒見上幾麵，清明你也不回來，他們這都要走了。”

季淩予沒應，假裝沒聽見，季雨又踹了他兩腳，認真勸說。

“老爺子那時拿媽當靶子，她留下來，那一通無差彆掃射，咱家都得遭殃。淩家也把她架在上頭呢，你要她怎麼辦？”

“我這不是沒怪她了。”

就是相處起來還生分，這沒有辦法，他都長這麼大了，也不懂得如何與父母自然互動。

“我會留下來，還是咱媽勸的。你真以為我樂意照顧你這小屁孩啊？給你把屎把尿當爹又當媽的。”

季雨那時也不是孩子了，淩秋雨和她分析過利弊，本來受不了爺爺，還是想跟爸媽一同出國。

可想起媽黯然神傷的模樣，以及那句：“要是從此分開，將來你們姐弟倆的情份，怕也就斷了。”

事後回想，要是沒有這十多年的相處，她還能夠忍讓這個弟弟嗎？

當不當‘扶弟魔‘的另說，就光爺爺重男輕女到天怒人怨的種種作為，也很難不讓她遷怒，轉而恨到弟弟頭上。

也幸好，這十多年沒白養，關鍵時刻季淩予還知道要站在她這邊，就是方法蠢笨了點。

“聽明白沒有？我看就今天吧，反正你也沒事乾，收拾收拾跟我回去！”正正一腳踢在了小腿骨上，季淩予疼的嘶了聲，還不想動彈。

季雨眯了眯眼，拿出手機威脅：“再不起來，我就發給小冉，你看他嫌不嫌棄你？一、二……”

聽見這數數就汗毛倒立，季淩予側了個身要起，沙發裝不下他這人高馬大的，不注意狼狽地滾了下去，撞到茶幾發出碰的一聲響。

季雨在一旁肆意大笑，將剛才錄下的視頻分享給林冉。

季淩予乖乖去把這一身臭味收拾乾淨了，出來時，季雨還等在客廳。

“爺爺還在老宅嗎？”季淩予問。

“在呢，和媽天天鬥嘴，可有意思了。”看他撫著手肘上的疤，問：“剛才撞到了？”

“沒，我找爺爺有事。”是撞了下，也給了他靈感。

＊

“是不是沒睡好？黑眼圈都重了。”

樓梯間昏暗，其實看不出什麼，可林冉頻頻打嗬欠走神，他也能猜到。

“是有一點……睡不著，陳醫生讓我加重睡前的藥，可是會影響隔天的精神。”

八點通過視頻後，距離睡覺還有一段時間，有室友在，也不能像在家裡聊天直到睡著，林冉還不太適應。

季淩予看他頻頻揉眼睛，乾脆提議道：“你現在有困意了？那直接去休息吧，能睡多久是多久，淩晨醒了就當早起慢慢調作息。”

“都還沒跟你說多久……”林冉嘟囔著，白天高壓環境下，沒一刻能喘息，他不想白白浪費這擠出來的一點時間。

“傻不傻，過幾天你就回來了，不差這點時間。不是都說好了，你的身體最重要？乖，回去休息。”

林冉隻好起身返回宿舍，想起什麼，狐疑地問：“你這幾天學習都沒有問題嗎？不會是偷懶了吧？”

“學著呢，還在檢討二模，沒什麼要問的。”

“那你二模怎麼樣呀？”

“哦，還成吧。”林冉正好刷卡進門，沒注意到他不自然的神情。

宿舍裡，學弟還在桌前刷題，他也知道每天這個點，學長都要到外頭煲電話粥，禮貌地回頭打招呼。

林冉怕耽誤他學習，草草道彆就掛了電話。

“學長……我能問你幾道題嗎？”見他掛了電話，學弟才訥訥請教。

舉手之勞，林冉也不吝於替人解惑，學弟豁然開朗後，感激地連連道謝。

猶豫片刻後，還是說：“學長，你明天就彆去外頭打電話了吧，樓梯間蚊子又多又毒，你手上都被叮了好幾個包……我戴耳機其實也聽不見什麼。”

“好，謝謝，那我在陽台，如果吵到你了，就直接跟我說。”

林冉確實困擾，手機屏幕聚光，蚊子淨往他身上招呼，失眠除了環境因素，也是蚊子包癢得不行。

洗過澡後精神多了，林冉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又不想再打給季淩予，免得他擔心。

再一次翻身，卻對上學弟直勾勾的目光，嚇了他一跳，“有什麼事嗎？”

對方顯然有話要說，欲言又止，“我……我能向您請教關於戀愛的問題嗎？”

這下林冉雙目微瞠，沒想到還有人會問他這個。

他不答，學弟也尷尬，自己找補說：“呃……如果不行就算了，哈哈，當我沒問。”

“沒有不行……隻是我也不是很了解，你問看看？”反正睡不著，閒聊解悶也好。

學弟一骨碌坐起身，鼓起勇氣訴說：“我有個喜歡的女生，她也喜歡我，可是……我們成績差距太大了，期中考前她向我告白，我覺得沒有未來，就、就拒絕了。”

林冉一擰眉，學弟就忐忑地停下來。

“沒事，你繼續說。”

“她期中考成績就更差了，好像……都是我害的，我還是很在意她。“

林冉歪了歪頭，不太理解，反問：“為什麼覺得沒有未來？”

“我喜、喜歡她，可是早戀影響成績，將來上了大學，要是遠距離的話，也沒辦法長久，不如現在就不要開始……”

學弟看他的表情，似是無法感同身受，隻好舉例說得更明白，“就像你和季學長，成績有差距，要是上了大學天南地北的，該怎麼辦？”

說到季淩予，林冉才有了代入感，跟著陷入思考。

老實說，這個問題要是放在半年前，他隻會比學弟更焦慮。

他是怎麼安心的？

林冉垂眸，摩挲手上的沉香手串，想起一個個相擁而眠的夜晚。

偶爾一起暢想未來，卻並非空口白話，而是季淩予一步一步前行，從未停下腳步。

“我們一開始就定了目標，大學他不會讓我遷就。你要是看過他的成績就知道，他一直努力在追上來，休學兩年，對他來說更是不易。”

有多少人半途就放棄了，或者將就平平，但季淩予就算遇上挫折，也沒想過要放開他的手。

“為什麼要一開始就否定她？你們才高二，還有時間，季淩予可是高三才真正開始學習。”轉而又說回到學弟身上。

“你不是隻在一旁乾著急，能做的有很多，最基本的講題、畫重點，教她學習的方法，陪伴她進步。”

“結果未必能儘如人意，可至少，不會在過程中留有遺憾。”

其實林冉還想說，就算距離真天南地北的，隻要兩顆心緊緊相貼，路就不會走散。

但學弟和他喜歡的人都沒在一起，說這個又太遠。

學弟思忖良久，忽然跟打了雞血似的跳下床，鄭重向他道謝。把林冉弄得不知所措，他也隻是思念之下瞎說的。

“她也跟我提過季學長的進步，我原本還覺得太難，但聽學長你這麼說，我心裡就更踏實了。我會以你們為目標，陪她一起努力！不會輕易放棄的！“

“我永遠都是你們的cp粉！為你們框框舉大旗！”

“cp粉？”

學弟興衝衝地發連結給他，“論壇上的帖子，都要爆了，學長你沒看到啊？”

當事人林冉看完，做了和季淩予一樣的事，默默收藏、存圖。

和學弟這一通聊下來，林冉不免回憶起重逢至今發生的一切。

和最初比起來，他似乎也改變了許多。

鼻間貼上沉香，意識繚繞種種過往，精神慢慢鬆懈下來。

今夜格外好眠，不再輾轉反側。

後幾日都是在宿舍陽台上視頻，室內燈光透過玻璃，比在外頭要敞亮多了。

林冉濃重的黑眼圈，以及手臂、脖子，甚至臉頰上都有的蚊子包，也無所遁形。

詢問之下，才知道樓梯那處環境有多糟，季淩予是又氣又心疼，念叨他不懂照顧自己，得虧還知道要上藥。

林冉自知理虧，誠懇認錯，可他也有話要說。

“你都沒有需要問的嗎？”

他再過兩天就要回去了，期間季淩予竟連一道題都沒問過他，這可不尋常，還能是任督二脈打通了不成。

季淩予不甚在意，隨口道：“是有，我問了彆人，你這不是忙嗎？我也不想打擾你。”

林冉那課表，從早到晚壓縮著時間上課考試，不想拿對他而言基礎的問題，去占那點休息時間，還不如好好吃飯歇會。

“我還是有空閒時間的，你可以問我呀……”

“你就彆操心了，好好休息，飯也要多吃點。”季淩予以為他隻是不放心，“你過兩天回來，到時候再讓你好好檢查。”

“彆鼓著張臉了。”

季淩予笑笑，並沒有察覺林冉的小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