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二字,深深紮進了季淩予心裡。都到這個程度了嗎?
在親眼目睹林冉站在頂樓邊上,搖搖欲墜之前,他是怎麼都不會信的。
現在卻是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栗著,林冉和他說什麼嘴上應答,實際上心不在焉,什麼都聽不進。
一進家門,就立刻確認每個窗子都上了安全鎖扣,家裡養貓時就都裝上了,這倒不用擔心。
之後又去了廚房,把所有刀具全掃進抽屜裡上鎖,就連浴室裡的剃須刀都不放過。
季淩予跟魔怔了似的,一圈又一圈收拾著,直到家裡再也看不見任何危險物品。
林冉幾次想幫忙,都被奪過手裡的物件,就不再插手,隻當個小尾巴默默跟在後頭。
等季淩予終於停歇,才上前圈住他的腰,努力把自己塞進他懷裡。
不厭其煩地解釋:“我真的沒有……我就是想起來,當初在醫院和你相遇,就走到那裡去了,哥哥,你彆害怕,我不會的。”
季淩予緊緊回抱他,像要把人鑲嵌入懷,啞聲說:“我曾經在那處,想過無數次就這麼結束,你……”
林冉張口還欲解釋,卻怔了怔,感受到頸側濕意,慢慢滑落進衣領,在心口處劃過,形成道道刻痕。
於他而言,在那處遇見了拯救他的哥哥,對季淩予又何嘗不是?
如今象征著救贖的初遇地,卻成了他的心理陰影。
“我會好好吃藥,不會再亂跑了。”
*
那日之後,季淩予徹底認清了現實,並時刻謹記陳醫生那番話。
“林冉隻依賴你不會好,生病了就該吃藥,靠科學手段才能好起來。“
“他可以這樣想,但你得清醒,你不是他的救世主。”
他是一刻也不敢鬆懈,緊盯著林冉,紀錄下一切副作用。
正如陳醫生所言,第一周下來,有幾種藥會造成反胃、嗜睡,反應都不算太強烈。
開學後的體測沒出什麼意外,除了一些指標稍顯不足,也算是順利通過了,兩人心裡的大石才放下些。
在開始服藥前,林冉曾向季淩予吐露過他的不安:“我之前吃藥,內心的情感好像都沒了,變得麻木、冷漠……我不知道這次會變成什麼樣……”回想起那時荒蕪,還是感到害怕。
如今他不是一個人了,季淩予會不會也被他拖下水?這回又要麵臨什麼變化?
第一周是安穩度過了,要是能一直維持輕微的副作用,以及穩定情緒,吃藥也就不那麼可怕了。
可第二周回診,卻被陳醫生告知,要開始加重藥量,這是逐步治療必經的過程,也提前預告了,很多人會從加重劑量開始出現反應。
若說兩年前第一次服藥,是把情感從內心給剔除了。那這回的反應,則像是在四處鋪滿了炸.藥。
碰上一點小事都能發躁,林冉壓抑得狠了,連講題都不暢,說到一半就氣悶地躲回房裡去。
季淩予怕他出什麼事,當即跟了過去,知道他此刻不想被打擾,隻安靜陪伴著。
林冉知曉是服藥後轉躁的副作用,他不願無端對季淩予發火,為了克製,也隻能躲在棉被裡,發狠地咬著手背,獨自忍過這波躁鬱。
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像個真切的瘋子,想要不管不顧地打砸目光所及……
偏偏季淩予設置的吃藥提醒,又在此刻響起,催命般的。
為什麼就得吃這樣的藥?為什麼要讓他這麼難受?!
一切在季淩予遞給他藥片時達到頂峰,林冉情緒失控地搶過藥盒,狠狠砸到牆上。
“我不要吃——”
啪的一聲脆響,藥盒幾處被砸得開裂,裡頭裝著的藥丸四散,甚至在牆麵上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痕跡。
季淩予僵了一瞬,很快回過神,一顆顆拾起遍地散落的藥片,嘴上還不忘哄著:“沒事,我來收拾,你慢慢冷靜下來。”
盯著他卑微蹲在地上撿藥片的背影,林冉感覺自己的心也被砸裂了,砸爛了。
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一直憋在心底想大吼大叫的憤怨,此刻全數宣泄出來。
怎麼能、怎麼能讓他的愛人低至塵埃裡……
為了他這樣的人……他根本不配擁有……
季淩予也顧不上收拾了,怕他又哭得喘不上氣,連忙新掰上一片在應激失控時該吃的藥。
“哭出來就好,沒事,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乖寶,先吃藥,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林冉捂著心口嗡聲哭泣,淚水滴滴砸落,在棉被上洇開大片水痕。季淩予接替他揉心口的手,慢慢哄著人吞下藥片。
這才舒了口氣,正當他以為一切終於平靜下來,卻聽林冉低聲說了兩字:“分手……”
“什麼?”
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季淩予停下手上的動作,目光死死鎖著林冉。
“我說,分手……我要搬出去……”林冉麵無表情地喃喃,不斷重複‘分手’二字。
像他這樣的人,不該把季淩予拖下水的,明明都說等病好了,不成為負累時才要在一起。
現在這般雙向折磨,不是早就預料到了嗎?
林冉推開擒著他質問的手,踉蹌著下床就要往外走,顧不上穿鞋,赤腳踩到了藥片也渾然未覺。
是他的錯,就該他離開。
“林冉!“
縱然知道他是發了病,季淩予還是壓抑不住脾氣,粗魯地把人扯回來,摔回床上。
四肢並用緊緊箍著他,腦子裡充斥著‘分手’二字,季淩予雙目赤紅,心裡說不出的鬱澀。
林冉一開始還不停掙紮,手腕被捏疼了也不管不顧,情緒愈發劇烈,滿口傷人傷己的胡言亂語。
直到季淩予捂著他的雙眼,低聲埋在耳邊,唱起了他最喜歡的那首歌。
眼淚洇濕掌心,林冉慢慢放軟身子,唱完一首歌的時間,藥效也逐漸發揮作用,阻斷了那些扭曲神經的物質,同時也使意識變得朦朧不清,腦子全攪成一團。
隨著溫暖的懷抱,還有耳邊低沉柔緩的歌聲,林冉身心鬆怠下來,陷入昏沉。
“我要穩穩的幸福,能抵擋失落的痛楚。“
“一個人的路途,也不會孤獨。“
“我要穩穩的幸福,能用生命做長度。”
“無論我身在何處,都不會迷途……“
*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季淩予記錄下今日所有症狀,給陳醫生發過去。
那邊先是交代了補吃藥的時間,難得還寬慰了幾句。
覺察他情緒不高,提醒道:“你的情緒容易牽動林冉,排解不了就找個時間,我給你疏導疏導。“
“沒那麼脆弱。”嘴上這麼說,卻是徹夜未眠。
一想起林冉說的那句“分手,要離開這裡。”心就被針來回紮刺,細細密密泛疼。
是耿耿於懷,又不能把人喊起來收回那句話。
說好要戒煙,季淩予信守承諾。卻拿了家裡剩下的酒,坐在床對頭,目光鎖定在呼吸平穩的林冉身上,懟著瓶口就喝上了。
這段時間,林冉幾度朝他發火,此時夜深人靜,季淩予都忍不住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真就這麼招人煩。
他明白讓林冉隻依賴自己是錯,現在正靠藥物一步一步導正過來。
可不做林冉的救世主,不被依賴,那他於林冉而言,又是什麼?
除去那些病之後,林冉還會愛他嗎?
越是想這些,心裡越拔涼,隻能靠烈酒下肚,進到胃裡燃燒起熱意,恍然才好受了些。
等到天際泛魚肚白,季淩予一路悶著酒,卻始終保持清醒,惦記林冉還要補吃藥。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收拾收拾滿地酒瓶,先去洗了把臉,讓自己看起來正常點,才去把人喚醒。
在等待林冉清醒的過程,他心中竟覺忐忑不安,深怕林冉一睜眼,頭一句話又是嚷著要分手。
林冉眯著眼睛,聽說要吃藥了,也不抗拒,閉著眼睛軟軟朝他伸手,卻遲遲沒等來藥片。
“怎麼這樣盯著我?發生什麼事了嗎?”他一邊揉著眼睛,想讓自己清醒些。
“你不記得了?”季淩予愕然。
林冉認真思索了下,還是搖了搖頭。記憶斷斷續續的,可對於睡前發生了什麼,他是斷片了,全然沒有印象。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想來是藥的副作用,季淩予長長籲了口氣,勉強擠出個笑來,“乖乖把藥吃了,有東西要給你。”
林冉歪頭覷了他幾眼,感到有些莫名,一反常態地早起,說話還怪裡怪氣的。
“打開看看。”季淩予一把塞進他懷裡的,竟是房產證和戶口本。
林冉依言先打開了房產證,看清楚上頭寫的,不禁瞠目結舌:“這、怎麼會是……錯了吧?“
地址是這裡,他們的家,所有人卻成了‘林冉‘。接著看他的戶口本,也跟著改了,他竟還成了戶主。
季淩予把本子闔上,重新塞進林冉懷裡,對上他懵懂的雙眸,認真道:“以後你就是這裡的主人,我要是惹你不高興了,就讓我滾出去。”
——你就彆想著跑了。
這才是他內心所想。
林冉雙目瞪圓,不明白這都發生了什麼,昨晚的事他想不起來,追著問季淩予又糊弄搪塞過去。
“跟昨天的事無關,彆想了,這些東西都是早就準備好的。”
本來是沒找到合適的時機,現在正好,綁著林冉,也安了自己的心。
無論林冉怎麼推拒,對於季淩予決定的事,他是怎麼都改變不了的。
回報小本本裡記得滿滿當當,也不知要還到何時。林冉嘟囔這些,反而遂了季淩予的意,肉眼可見地心情好轉。
陳醫生得知他躁狂的副作用,也調整用藥,加了彆種平緩情緒的藥,症狀改善了許多,就是食欲不好,老是反胃。
可比起隨時要點燃自己傷害他人的狀態,林冉怎麼都能接受。
直到某日午後,那次無端發脾氣砸藥盒,還嚷著要分手的片段才閃回。
林冉也不確定究竟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他的幻想。
季淩予還在想該如何修飾,林冉已經環上他的脖頸吻了過來,唇舌難得大膽,主動勾纏深吻,最後把自己弄得氣喘籲籲,也不停歇。
季淩予輕輕把人推開,替他擦去嘴角津液,輕笑道:“用不著這麼補償我,都過去了,我都快忘了。”
“我不是要分手,我隻是……我想要獨處的空間,發病的樣子太難看了,我不想讓你看見……”
林冉癟著嘴,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嗯,是我太粘著你了,沒有給你足夠的空間。”
用拇指揩去他眼角滑落的淚水,卻越哄越多不及拭去。
乾脆把人擁進懷裡,輕聲安撫:“那就在隔壁客房擺張床,你有情緒了,就去那裡休息,我不會沒眼力見地跟過去。隻是我會擔心你,讓我放個監控,隨時確認你沒事,這樣可以嗎?”
林冉點了點頭,把眼淚抹在他的胸膛上。
達成共識,隔壁客房成了林冉的小黑屋。
不管正做什麼,有時是吃著飯,或者學習到一半,情緒莫名上湧,林冉就會躲進那處,用不著解釋。
季淩予會等在書房,打開監控,偶爾看上幾眼,確認林冉的狀況。
等他自己冷靜下來了,會慢慢摸回書房,季淩予就給他掰好藥片。
兩人有了默契,此後發病就這般安然度過。
直到服藥的第五周,才終於雨過天晴,那些起伏不定的副作用逐漸消失,身體也適應過來了,腦袋裡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林冉自我評估狀態良好,便把準備好的報名表填妥,交給了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