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冉軟軟地推搡埋在他胸前的大腦袋，卻更像欲拒還迎。

眼看阻止不了欲.望上頭的男人，隻好換了個思路，可憐地吸了吸鼻子，說：“好冷……”

不曉得是不是剛才真被冷水凍著了，林冉還應景地打了個噴嚏。

季淩予當即停下動作，用熱水把林冉衝乾淨，從旁拿過毛巾緊緊包裹。

草草擦乾自己身上的水珠，頭發就懶得管，沿路滴著水，緊著把人抱回臥室。

被輕輕放到床上，林冉才發現剛才隻有自己好了，季淩予看著還很是精神，頓時不樂意了，掙開浴巾就要湊過去。

卻被季淩予避開，拿過衣服，塞進他懷裡，“我不會太快出來，你趕緊穿上，彆凍著了。”

季淩予這一去，果真又過了半個多小時才出來，林冉則是難得發.泄一回，早就等到迷迷瞪瞪快睡著了。

“怎麼沒吹頭發。”

“等你……”林冉聲音軟糯，爬過來抱緊他的腰，下巴戳在腹.肌上蹭了蹭。

季淩予給兩人吹頭發，一直到摟著人躺進被窩，林冉都黏在他身上，意猶未儘。

“老宅附近有個溫泉山莊，後山還有雪場，可以去那裡泡溫泉、滑雪，年初一我們就過去玩幾天，家裡太多人走動，煩人。”

“都聽你的，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都聽我的？那明天睡到自然醒。”

“不行！”

“知道了，小冉老師真嚴格。”啵唧大大親了他額頭一口。

＊

計劃總趕不上變化，林冉接到了來自舅媽的電話。

說起來，林冉對舅舅一家的情感很是複雜。

從小到大，媽媽忙不過來時，都會把他托付給舅舅照顧。媽媽總說，舅舅是他們唯一的親人了。

可一切都在媽媽生病後變了。

林冉可以理解，舅舅家在經濟上不那麼富裕，麵對龐大的醫藥費也無能為力。

可他不能接受的是，舅舅竟收了他爸的錢，設局攛掇媽媽賣房，為的是讓他將來無處可歸隻能乖乖聽話。就連賣房的錢，媽媽為了托孤，也大半進了他的口袋。

這左手右手撈得盆滿缽滿，最後卻仍是拋棄了他，還為了他爸給的那些好處，答應從此和他斷絕往來。

電話裡，舅媽聽起來還是從前那般熱絡，一點都聽不出來，他們已經將近兩年沒有聯係了。

“小冉啊，過年到舅舅家過吧，今年你表哥也回來了，說好久沒見你呢。”

“……我在家裡，就不過去了。”

“哎，你爸爸說你和他們鬨脾氣不肯回去，你這孩子還能去哪啊？舅舅家也是你的家啊！學校都放寒假了，要不讓你舅舅去接你？”

這話要是放在兩年前……林冉內心有瞬間觸動，但很快便平息了下來。

他在頭一年有接過舅舅的電話，互道了新年快樂，給他發了紅包。

可聽到他回答在爸爸家過得不好，也僅是叫他不要使性子給人添麻煩，快去道個歉。

林冉深吸了口氣，還是不願再對他們抱有‘家人’的期望。

“不用了，舅媽，我有地方去的。”

不習慣拒絕長輩，林冉隻想找個借口掛斷電話，舅媽也聽出來了，急忙喊住他。

“小冉！你舅舅他……他生病了！”

“舅舅怎麼了？”

終究還是相處了十多年的家人，聽舅媽這吞吞吐吐的，林冉擰著眉，心裡生出點不祥的預感。

“……和你媽媽一樣的病。”

林冉險些握不住手機，胸口像是被人拿刀剜了一塊，聽著電話那頭舅媽哭了出來，也跟著紅了眼眶。

“你舅舅他就想見見你，算舅媽求求你了，來看看他吧，說不準明年人就沒了，他放不下你……”

失魂落魄地掛斷電話，林冉也記不清自己都說了什麼，隻知道他答應了要去舅舅家。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媽媽患病到離世的過程，在眼前浮現，從漂亮明媚到一夕間形容枯槁，最後香消玉殞。

他的家人，一個接著一個，當真都要被他克死了？

什麼時候才能輪到他自己，不要再禍害彆人……

林冉忽然感到胃部一陣緊縮翻攪，是久未發作的痙攣。

急急奔向衛生間，趴在洗手台前嘔吐，這回身體的反撲格外強烈，林冉額間布滿冷汗，呼吸發著顫。

忍著疼換掉衣物，衝了澡，草草套了睡衣蜷縮回床上，等待下一波更加劇烈的疼痛到來。

此時他還有精力想，幸好季淩予不在家，否則見他這副模樣，估計又要帶他上醫院掛急診，快過年了，醫院裡肯定很多人……

季淩予一早就出門采買年貨和禮盒，林冉當然也想一起去，可自那天浴室裡著涼後，他連著低燒了好幾天。才剛緩過來，今日外頭還下著雪，季淩予根本不敢讓出門。

林冉人隨心情都委靡了，還是季淩予沿路不斷給他發消息，哪個禮盒好，想吃什麼口味的零食，他的心情才漸漸轉好。

可一切都被舅媽那通電話給擊潰了。

林冉又收到季淩予發來的語音，那頭似乎在路上走著，聲音帶著喘：“我到小區附近了，看到你愛吃的烤紅薯，給你買兩條。”

林冉趕緊發消息回道：“不用了，我還吃不下。”

“放著唄，餓了再吃。”

想到季淩予在大雪寒風中排隊給他買烤紅薯，林冉縮在被窩裡，不禁淚水洶湧。

不能一起過年，辜負了他的期盼。

“彆買了，我好想你，你趕緊回來，外頭好冷。”淚眼矇矓中發完這條消息，林冉強撐起身，打算找胃藥吃，不能再讓他擔心了。

軀體偏偏又在此時搗亂，平日裡吃慣了的胃藥，此時竟難以下咽，喉嚨哽堵得緊。

林冉做足了心理準備，一口氣往下吞，捂著嘴忍耐反胃，“唔……嘔……“還是徒勞無功，全給嘔了出來。

洗手台飄散著被水泡爛的藥丸，看著噁心又悲慘。

林冉呼吸開始淩亂，心口又像是被什麼敲擊著，他隻能顫抖著手，掙紮拿過幾粒藥丸，重複吞咽的動作，結果也同樣全吐了。

越焦急就越咽不下，胃裡扭轉越發劇烈，恐慌也隨之起舞，林冉撐著洗手台，眼前都開始發白。

口袋裡的手機在這時響了，是季淩予，是他的浮木。

“夏夏愛吃的零食是什麼口味？給你發消息沒看見呢。”

林冉久久未應，季淩予連喚了幾次，調大了聲，才赫然捕捉到細微而急促的喘息。

“哥哥……”

“你怎麼了？”這聲音一聽就不對勁，季淩予放下手裡的零食，立馬出了寵物店往家的方向奔去。

“我胃好疼……”聲音顫抖還帶著哭腔，聽著讓人揪心。

“怎麼突然胃疼？吃藥了嗎？知道放在哪嗎？”

“吃不下去……對不起，我好沒用……”

季淩予是聽出來了，林冉不僅胃疼，連情緒也出了問題。

“乖，不急，我馬上就回來，等我。“季淩予嘴上鎮定，內心卻慌亂又自責。

不該讓林冉自己待在家的，明知道他有分離焦慮，一個人待著就容易胡思亂想，出門前就無精打采的，都不知道忍多久了……

季淩予心急如焚，在滿地積雪裡奔跑，出溜了幾次差點摔交。

一邊給淩麒打電話問他在不在，能不能過來一趟。幸而他家住的不遠，假期也沒出門，馬上就能趕來。

聽這火急火燎的，也猜到是林冉出事了。

“我人沒在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聽他說胃疼吐了，很難受，吃不下藥。”

“ok，那我準備針劑過去。”

“謝了，哥。”

“不用，都是自家人。”

待季淩予趕回家，看到的光景，幾乎要成為他的心理陰影。

浴室地板灑了滿地藥丸，藥瓶正滾在他腳邊，而林冉在這一片狼籍中，麵如死灰，閉著眼無力地靠在牆上。

季淩予心臟驟縮，湊近了才能感受到他細微的氣息，怕動作太大嚇到人，輕聲喚他：“小冉，我回來了。”

林冉幽幽睜開眼，剛經曆一場自我爭鬥，說話都沒了力氣，“想換衣服……”想抬手抱他，手腳卻麻木不已。

季淩予直接把人打橫抱起，回房間給他換上新的睡衣，知道他愛乾淨，又拿了毛巾給他擦臉和手。

“淩麒馬上就到，一會兒給你打針。”

“沒那麼疼了，大過年的……”上腹隻剩陣陣悶痛，按以往經驗，放著等疼過就好。

林冉很是懊惱，要是他能好好吃藥，不要胡亂發作，就不必勞師動眾的。

“沒事，正好把買的酒給他當作謝禮。”貼了貼他的額頭，確認沒有再發燒，稍鬆了口氣。

這才發覺自己還穿著厚厚的羽絨服，經過剛才一路奔跑，裡頭全是汗。

換衣服這一會兒功夫，淩麒已經到了，也不客套，徑直來到床邊探望林冉。

“淩醫生，對不起，太麻煩你了。”林冉滿臉歉疚。

“我住得近，不麻煩，等會兒讓我蹭頓飯唄，我一個人吃多沒意思。”淩麒接著詢問了基本的病況。

“沒有吃壞東西，我隻是……突然胃痙攣，吐了就止不住胃疼，吃藥也反胃吃不下去。”

淩麒瞟了季淩予一眼，見他麵露擔憂。對於兩人之間的事，他了解的不多，也沒有多勸，隻拿了些症狀治療的針劑為林冉施打。

林冉再三道謝，淩麒連連擺手，藥效很快上來，他也漸漸精神不濟，聊天有一句沒一句的。

淩麒見狀，朝季淩予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出來聊聊。季淩予給林冉掖好被子，便跟著來到客廳。

見他欲言又止，季淩予開門見山，“有話直說吧。”

“我師兄應該和你們說過，林冉這情況，軀體化到這個程度，算是嚴重了。”

季淩予深吸了口氣，沒有否認，“他這陣子好很多了。”

“這情緒上的病症，難就難在什麼時候反複，為什麼反複，都沒個規律。“淩麒歎了口氣，“考慮儘早讓他接受藥物治療吧。”

季淩予神色晦暗，是藥三分毒，那些光描寫都觸目驚心的副作用，他實在不願發生在林冉身上。

林冉就該待在他懷裡，做個無憂無慮，粘人的小糖糕。

多說煩心，季淩予轉了個話題，拿出手機遞給淩麒，“想吃什麼？”

“你們這幾天都吃外賣？”

“沒有，小冉喜歡自己做飯。”搬回家裡後，也快過年了，就提前給阿姨放了假。

“那你怎麼沒學著點，一點都不體貼。”淩麒嫌棄道。

季淩予無奈，他當然也嘗試過，一般煲湯、熬粥照著比例，勉強還成，但煎炒炸火侯就是門學問，他做出來的實在難以下咽。

“我隻會熬粥，他前些天低燒，喝粥都要喝吐了，嚷嚷著想吃有味道的。”

“低燒？年輕人呐……”淩麒心領神會，露出鄙夷之色，嘖嘖嘖個不停。

“他就是著涼了！”

“我可啥都沒說啊。”簡直越描越黑。

到了飯點，季淩予乾脆打電話叫了聽雨閣的菜，有好幾道小點林冉愛吃，想著能讓他食欲好些。

淩麒倒是吃得歡，林冉卻沒動幾下筷子，可把季淩予愁的。

“對不起……”林冉可憐兮兮地揉著肚子，也希望它不要再作妖。

“沒事，吃不下就休息會兒，想吃了再給你熱。”

林冉看著滿桌他愛吃的菜，想到還未說出口的，內心愈發歉疚。

對麵的淩麒暗自觀察兩人互動，悄悄給季淩予發消息：“我看小冉有心事，我吃飽就先走了，你好好哄人，胃病和情緒有很大關係。”

季淩予朝他點了點頭。

臨行前，季淩予送淩麒到門外，鄭重向他道謝：“哥，今天真的謝謝你了。”把準備好的酒遞過去。

淩麒喜孜孜接過，擺了擺手，“小事。哎，對了，你們也是後天回老宅吧？載我一程？”

“行。”

約好了同行的時間，淩麒還是不放心，提點了幾句：“現在的精神類藥物在合理劑量下，沒你想的副作用那麼大，和我師兄討論看看吧，家人陪伴、心理諮詢、藥物治療，三管齊下效率更高，你也不想看他一直反複被那些病症折磨吧？”

“……我明白的。”

進了家門，就見林冉蜷縮在沙發上，抱著腿，把腦袋埋在膝蓋間。

聽見動靜，林冉抬頭，突兀地丟出這麼句話：“我過年不和你回去了。”

沒有任何鋪墊，也沒有什麼征兆，季淩予一時啞然，無所適從。

可他注意到林冉抓緊泛白的手，顫抖的眼睫，都透露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