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差點擦.槍走火,誰都沒再提議同床共枕,各懷心思。
幾校聯考將近,季淩予真題做得焦頭爛額,也沒多餘心思想入非非。倒是林冉自己去找了陳醫生幾回。
林冉剛回宿舍,就見拆了滿地的快遞盒,看著還都是大件,想起上回季淩予一口氣給他買足了冬裝,也是這個陣仗。
“哦,回來了。”季淩予在林冉後腳進的宿舍,手上又提了個大件回來。
“買的什麼呀?怎麼又這麼多東西了?”林冉有種不祥的預感,總感覺季淩予每次給他買東西,都帶了點失心瘋。
“這個是電熱毯,那邊的是泡腳桶,還有加濕器、眼罩按摩儀、暖腳墊、暖手寶,反正都是些天冷實用的。”
林冉對季淩予剁手如飛的習慣深有體會,便不再多說掃興話,幫著一起拆快遞收拾垃圾。
“晚點給你泡泡腳,我還買了藥包,說專治手腳冰冷。”
“那你也一起泡。”林冉心裡已經先暖和了。
“用不著,我火旺著呢。”
自從開始喝老中醫開的安神湯,林冉已經很少熬夜,通常不到十點就有了困意,就算中途驚夢而醒,還是能斷斷續續睡到天明,睡眠質量改善了許多。
反倒是季淩予,好幾回林冉在夜裡驚醒,視線朦朧間,都見他仍伏在案前學習。
暗淡環境中,唯一一盞孤燈下的身影顯得格外堅定。
林冉看著心裡踏實,很快就能繼續安睡。
可也因此,時間總是錯開,他倆好久都沒能好好說話談心。
有些話憋在心裡,也想借著給林冉泡腳,好好吐露。
季淩予端了桶熱水,裡頭浸著藥包,讓林冉試試。
“有點燙。”
林冉卷起褲腿,鮮少見光的小腿如羊脂玉般白皙,幾乎沒有體毛,細膩光滑,腳踝纖瘦還泛著粉,圓潤可愛的腳趾被熱水燙得蜷了蜷,在褐色藥水襯托下,像一顆顆精致的小珍珠。
季淩予喉間滾了滾,彆開視線,見一邊褲腿要鬆了,半跪在他身前替他卷好。
季淩予沒有起身,而是由下而上,以一種低姿態與林冉對視。
“我想了很久,還是得向你道歉,那天……不該那樣欺負你。”
夜裡遲來的賢者時間,內心湧現內疚與罪惡感,要不是對上林冉泫然欲泣的那雙眼給警醒了,還不知要接著把人欺負得多過分。
“……你沒有欺負我。”明明他自己也有了反應,怎麼能叫欺負。
林冉朝他伸出手,季淩予立刻意會,回握著林冉的手安撫,是他倆的默契。
“你聽我說,我很珍惜你,就不該那樣隨意欺負你,我很後悔……才買了這些。”
沉靜深邃的黑眸裡帶著濃烈的情感,與之對視,直直燙進林冉心裡。
季淩予反應過來,懊惱地解釋:“不是,我這說的什麼,我不是因為欺負你了才買這些,我是怕你冷,又不敢和你睡。”
到了這種真情吐露的時刻還掉鏈子,林冉被他笨拙的解釋逗得想笑,晃了晃牽在一起的手。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林冉自己說著,又有些鼻酸。
——林冉知道季淩予喜歡他。
他怎麼會不知道?
曾經林冉也迷惘,自己對季淩予究竟隻是依賴,還是懷揣著相同的情感。他在陳醫生那裡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
林冉想,他對季淩予有占有欲,那日也感受到清晰的欲.望,大抵是喜歡的。
真正讓他確定的,卻是少不經事時看不明白的那句。
“喜歡是常覺虧欠。”
以前他不明白,喜歡一個人為什麼會感到虧欠呢?這沒有道理。
季淩予沒說過喜歡,卻時刻含情,句句真切。現在還半跪在他身前,訴說心中懊悔。
林冉意識到,是他讓季淩予連喜歡都不敢明說。
因為他的病,因為他不夠成熟。
何謂虧欠?為對方不值,為對方心疼,就是喜歡的。
林冉就是喜歡季淩予。
生病暫且無能為力,可他想讓季淩予知道,他已經足夠成熟,可以喜歡人,也可以被人喜歡。
*
聯考正正安排在聖誕節當日,高三學子們也失了過節的興致,隻草草在教室裡弄了些裝飾應景。
平安夜當天,班主任自掏腰包給班裡買了箱蘋果,也算是為明日的聯考打打氣。
也有同學自己帶來送人,平日裡老喝季淩予請的奶茶,額外帶來蘋果的幾乎都給他送了顆。
連謝亦霖也塞了兩顆給他們,還狗腿地喊林冉嫂子,被滿臉黑線的季淩予給趕走了。
季淩予不愛吃水果,全裝了一袋子給林冉。
見林冉盯著那袋蘋果出神,以為他是饞了,問:“怎麼了?想吃?我去給你洗?”倒不嫌麻煩,想著放學得回趟家拿削皮器。
林冉隻是搖了搖頭。
季淩予卻敏銳地察覺,林冉這半天頻頻走神,懨懨的話都懶得說一句,情緒不太穩定。
通常這種時候,陪林冉說說話,拉著他的手,抱抱他,都能很快讓他回神,再緩慢恢複過來。
可今日似乎不怎麼奏效,林冉仍舊沒精打采,跟他說話反應還頓頓的,不免擔憂。
林冉又望向窗外良久,季淩予忍不住遞了張小紙條過去:“有哪裡不舒服要告訴我,彆自己忍著。”
林冉很快傳回來:“我沒事,不用擔心我,你認真上課。”
林冉確實沒再麻木發愣,表麵上運筆如飛在做題,也不知是真沒事,還是掩藏得好。
直到放學,林冉拉了拉季淩予的衣擺,難得主動有所求。
“能不能給我買個小蛋糕,最小的就好,要有蠟燭。”
有什麼不能的,現在林冉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季淩予都樂意給他摘。
順道把晚飯帶了回來,林冉正眼都不瞧一下,直瞅著包裝精致的小蛋糕,跟個貪嘴小孩似的,季淩予隻好先把蛋糕拿到陽台。
“正餐還是得先吃,現在天冷不怕壞,一會兒再陪你一起吃蛋糕。”
晚飯季淩予就沒讓林冉吃多,怕他再吃蛋糕該吃撐了。
平安夜應景,季淩予特意選了蘋果味的,老板手巧,還雕了幾隻小動物,看著很是討喜。
林冉把蠟燭插上,讓季淩予把燈關了,他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也不是過生日的時候,還是配合著點上蠟燭。
林冉緩緩闔上眼,眼睫在搖曳燭光的映照下,像細密的蝶翼輕輕顫動著。
再次睜眼的瞬間,宛如沉浸在晨曦露水中的兩顆晶瑩琥珀,波光粼粼,閃爍著細膩而溫潤的光芒。
“哥哥,我想和你說個秘密。”
林冉盯著燭光,彷佛回到了過往,隻有他和媽媽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日子。
“我出生那天,據說是個很不好的日子。”
林父出身在一個落後封建的小鎮,鎮上興風水算命,在當地還小有名氣。
林冉出生的時刻,被算命的一口斷定——克親命,家裡人心裡多少膈應,隻是麵上不提。
直到他爺爺夜半醉酒,騎車摔進溝裡人沒了,奶奶哭天搶地,滿口怪罪林冉是克親命的掃把星,連打帶罵把他們一家趕出門。
當時林母月子都還沒出,大雪天抱著尚在繈褓中林冉,舉目無親,也沒個親戚願意收留。
再之後家裡但凡出了什麼衰事,便全怪罪到林冉頭上,都怪他們家出了個天煞災星。
他爸隻好順著老人家的堅持,給林冉偷著晚報了出生日期,反正小鎮落後偏僻,醫生收了錢竄改也沒人知曉,看著讓林冉改改命,生都生了總不能掐死。
媽媽不曾讓林冉知道這些,就好像未曾有過出生日的陰霾,以及父母離婚的導火索。
隻是在每年的平安夜這天。和他的‘生日‘,都給林冉買小蛋糕、唱生日歌、送禮物,好像過兩個生日都成了很自然的事。
林冉沒有想過為什麼,隻當媽媽格外疼愛他。
直到林父剛把林冉接回家裡,恰逢林冉過‘生日‘,想著緩和父子關係,給他買了個蛋糕。
林冉吃沒幾口,卻當場就吐了出來,把林父氣得滿桌飯菜都給砸了,邊咒罵,邊指著他的鼻子說出這段過往。
林冉想起仍然心臟絞痛,是他錯把媽媽的寄望當成偏疼,最後卻仍應了老人家咒的——克親命。
成了他心裡過不去的坎,再也不願過生日,反正都是假的,都是沒有用的。
林冉眼眸裡細碎的光芒逐漸黯淡,化作一顆顆晶瑩的淚水,承載著他內心的秘密,在臉頰上劃過一道道淚痕,是刻他心頭揮之不去的陰霾。
“我說這些,不是要你可憐我……”
心口還是撕裂般的疼,林冉卻不想再獨自隱忍,拉著季淩予的手放到心臟處。
“我隻是想讓你知道,過了今天,我就成年了,我可以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輕輕揉著心口的手一頓,季淩予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不敢置信地望向林冉。
‘喜歡‘二字,像過電般,竄過每條神經,傳遞著喜悅的信號。
一時百感交集,他既心疼林冉,又被心裡綻放的花團錦簇包圍,急欲回應:“我也……”
林冉卻拉下他的手,懇切地說:“哥哥,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的病好了,不再成為你的負累,到時候……”
到時候他們就能在一起嗎?
他的病真的會好嗎?
季淩予還願意等他嗎?
來時路滿布重重陰霾,去時亦同樣迷惘,要是沒有人陪他走下去,他自己腳步沉重,又能去向何方。
林冉說不出口,突然又不敢確定了,對未來充滿了不安和彷徨。
季淩予拿手指沾了蛋糕上的奶油,點在林冉柔軟的唇上,打斷他的茫然失措。
“你從來不是我的負累,等多久我都陪著你。”
季淩予又問:“好吃嗎?”
林冉還愣怔著,眨了眨眼。
“你不吃,那我先吃了。”
說著越湊越近,輕輕抿去唇瓣沾染上的那一點奶油。
雙唇相觸間,彼此交織的呼吸,輕輕地吹散了心頭的陰霾,將那沉重的負累化作輕煙消散。
彼此心意從此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