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她啞著乾涸的聲音說,“外麵暑氣重,快些回去待著吧,免遭了熱病。”
鬆雪不忍,還想同她再說些什麼,卻被她一個淩厲的眼鋒嚇了回去,隻得悻悻帶著元楨而返。
元燁見元楨捧著糕點出去,又捧著糕點回來,知道那秋姝是一口沒動,執意同他扭氣,心裡麵就和堵住一樣,憋悶著怒火沒有地方撒。
但他全是喜怒不形於色的,隻是讓元楨繼續坐下吃飯,還說吃完要去抽查他的功課。
元楨悶悶應了句是,把臉埋進碗裡麵,堪堪掉下淚來。
元燁皺眉,想自己是不是太過溺愛於這個獨子,在自己麵前也開始沒有禮數了,便嗬斥道:“哭什麼,再哭,就把你丟到宮外麵去!”
元楨害怕,也不敢那麼放肆的哭了,捂著嘴巴,隻是肩膀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憐。
元燁看了有些生悔,覺得自己不該嚇著了他,生硬安撫道:“你好生把飯吃完,朕就叫你母妃起來,如何?”
七八月暑天濃,他是知道秋姝體弱,日頭底下跪不了多少時辰,可是秋姝怎麼著都不願意服個軟,他非得這樣去磨她的性格才行。
哪知道他剛著人出去看看秋姝的情況,鬆雪就紅著眼眶,跪在他腳邊說:“皇上,娘娘剛一刻鐘前就昏厥過去了!”
元燁一愣,反應過來後順手把茶碗摔了過去,鬆雪不敢躲,生生挨下了這傷痛,就聽元燁發著怒氣道:“你們這些賤婢,伺候人都不知道怎麼伺候嗎?這個時候來和朕說了,不去請太醫還愣著麼!”
淩霜心眼靈活著,見元燁這麼說了,立刻叫鬆雪領了人把秋姝送到了偏殿裡休息,自己又去喚了太醫。
太醫到的時候,秋姝已轉醒,神誌還很模糊。隻是見著元燁高大的身形在自己床邊側立,雙膝又是那熟悉的疼痛,太醫還跪在地上給自己診脈,她便又疲憊的合上眼睛,把頭轉向了裡麵去。
多熟悉的場景,她幾乎都能知道元燁下一句話是什麼。
果然,元燁同太醫皺眉道:“她這身子怎麼一直見不得好,你給她開的藥到底管不管效?”
太醫一抹額頭虛汗,心裡頭知道些天子家事,叫苦不迭,可是又沒辦法說,隻低著頭誠懇說:“娘娘生的是心病,積鬱成疾,不是靠補品就能醫回來的。得慢慢養著,心裡麵鬱氣化解開,自然就身強體壯了。”
元燁哼聲,不悅道:“朕對她還不夠好麼?月亮星星她要什麼都給她捧來,還說是鬱結在心,難不成,還要朕低聲作小哄她開心了去?”
他已懶得再聽太醫言說,乾淨利落的下了結論:“庸醫!”
淩霜端著消暑補氣血的藥湯正走進來,打算要喂給秋姝喝,元燁卻接了過去,扶著碗坐在秋姝床前道:“這裡沒你們的事了,都退下吧。”
“是。”
一眾人退出去的時候,淩霜替他們掩了門。
她轉過身去,雙手拉住了在門外麵等候多時的鬆雪的手,一雙水黑的眸子憂切問:“皇上今兒個打你的,疼不疼?”
鬆雪勉強一笑:“要不得緊,回去上點藥膏就好了。娘娘呢,太醫怎麼說?”
淩霜歎息,搖了搖頭,低聲說:“心病成疾,要是皇上還這樣對娘娘,隻怕是藥石無醫。”
流香殿裡處處熏著鵝梨香,偏殿裡麵屋小床窄,那香氣便就擠在屋裡麵,甜膩得有些醉人。
元燁讓秋姝靠在床頭,腰下麵給她墊了個臥枕,便把湯藥放在嘴邊吹涼了,喂給秋姝喝。
“楨兒呢?”秋姝沒有力氣反抗。咽了口苦湯,輕輕的問。
她這暈厥後,本就白皙的皮膚顯得更加蒼白,沒有一點氣色,眉間的朱砂痣隻剩下了蒼頹,顯得尤為驚心。她垂著眼眸,把心事全藏在了那一片鴉黑的睫毛下麵。
“今天的事情嚇著他了,朕已經叫皇後宮裡麵來人,把他接走了。”元燁繼續給她喂湯,眼睛看著她尖而小的下巴,複雜地想她是不是又瘦了。
“哦。”秋姝平和地點了點頭。
見她這樣,元燁的聲音又淩厲了些,他不解:“為什麼朕每次來看你,都要鬨成這樣?楨兒既是你親生的,也不見你對他好過半分,孩子縱然想親近你,見你那樣冰冷,也怕是不敢再親近了。”
“我是親生他,也不是我親養的他。”
秋姝說了這一句,隻覺得自己又要累了,便把脖子歪斜在元燁肩膀上,閉了眼要休息,任元燁舉著勺子,也不肯張嘴抿一下。
她這沒由來親密的一靠,讓元燁心裡說不出來的軟了一塊。
他沒強著她把藥喝完,斜著身子把藥收了起來,專心攬著秋姝在懷裡,想讓她歇得更舒服。
“朕....又何嘗忍心讓他在皇後身邊長大呢?”
元燁從被窩裡麵伸過胳膊,拉住了秋姝冰涼的手,慢慢用自己的體溫捂著她,苦澀說。
“你恨朕不要緊,但怪不了孩子。你要是日子實在悶趣,朕就叫祐安帶著楨兒,日日來這流香殿同你作伴,可好?”
好半天,沒有人回應,元燁正想著她是不是睡了過去,就聽見脖頸處傳來一聲悶悶的:“好。”
他鬆了一口氣,輕輕地拍了秋姝兩下肩頭,就像孩童時他的母親會這樣安撫他一樣,低聲說:“睡吧,朕守著你。”
歸雲閣位居天子腳下,鬨市之中,亭台樓閣建造之清雅,使這裡不像是江湖門派,而像是哪個文人墨客的園林府邸。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祁閣主,就是這裡的當家人。
所謂“十裡煙花夢,萬般皆歸雲”,說得就是從前江湖中各路絕學,彙聚武林,異彩紛呈,恍若煙花絢爛,如今卻都被歸雲閣一家統了去的事實。
而實現這一統江湖豐功偉業的,正是如今的祁閣主祁遠。
這祁遠原先名不見經傳的,隻說是祁老閣主的兒子,跟著朝陽夫人在碧落山學習,後下了山來,就幫著老閣主處理江湖事由。
後來老閣主身死,弱冠之年的祁遠一個人撐起歸雲閣的大梁。
他大刀闊斧,先是北征金烏寨,而後南收拜月教,又殺了赤鶴堂堂主,屠了東岐村,其所到之處,血雨腥風,無不臣服。
江湖至此一統,不過七年餘。
而這位祁閣主武功到底有多厲害,至今也沒有幾個人知吾著能說出,有說他袖間藏一絕世寶刀,銷鐵如泥,有說他精通點穴,讓人可以即刻暴斃,還有的,說他是鬼魅降世,因此殺人於無形。
眼下,這威風凜凜祁閣主的停雲清居裡,正演著一出鬨劇。
前不久和秋姝一度春風後,李明鏡心裡總有些說不明的煩悶,今兒個本想圖清靜來自己書房看看書典,排遣心事,花滿樓那廝就衝撞了進來。
二話不說,上來抱著他的腿就是一陣嚎啕,喊什麼要他替他的清白做主的荒唐詞,聽得李明鏡一頭霧水,摁了摁眉頭道:“起來。把話先說明白,這像什麼樣子。”
花滿樓好不容易得了他關注,抬著頭看他。
這原也算個風流俊俏的小生,打馬街前過要滿樓紅袖招的人物,隻是一肚子草包,年歲不過十八九,仗著自己有個厲害的姐姐花少言,整日裡招貓逗狗,但是性子直爽率真,也有個門麵的作用,因此李明鏡還願意留他在歸雲閣待下去。
他一張口就是滿滿的委屈:“這話原是說不明白了!”
花滿樓甚至哀怨的瞧了李明鏡一眼,給他瞧得有點汗毛聳立,他裝模作樣的哭道,“前些日子,遠兄你出門辦事的時候,我一覺醒來,就發現冷香月那小子竟光溜溜和我睡著在了一起。你知道我是喜歡他的,可這家夥翻臉不認人,我說要和他做夫妻,他就拿剪刀要紮我,還罵我是個大忘八!遠哥哥,你說這可怎麼辦!”
李明鏡讓他這聲“遠哥哥”喊得惡心了下,心裡想這小子是知道怎麼膈應人的,卻也摸了個來龍去脈。隻道是這花混蛋瞧上了冷香月,可惜強取豪奪沒成功,反跑他麵前誣賴來了。
“那冷香月本就是個無家之人,哪裡都去不得,歸雲閣養了他這麼些年,遠哥哥一聲話,叫他跟了我,我體體貼貼對他好,這還不行嗎?”
那冷香月是何許人也,秋姝剛和李明鏡見麵時身邊帶著的小仆從,生的是菡萏麵,楊柳身,恰好比男子多一分柔,又比女子多一分俊。
七年前秋姝按照和他的密謀進宮去時,特意囑咐要他照顧好自己這位奶哥哥,卻不想她還沒出那深宮,這位奶哥哥如今倒讓花滿樓這個年輕的豺狼虎豹給惦記上了。
這話不假,畢竟冷香月剛來歸雲閣時,花滿樓還隻是個喜歡拿彈弓打雀兒的十歲頑劣少年。
他是越長大越發現,閣裡麵除了打打殺殺,整日裡弄劍舞槍的男兒女子外,還有一個眉目清麗的人,喜歡讀書卷,也喜歡吹笛子,格外不同。
那個人就是冷香月。
十五六歲的花滿樓就很想同冷香月交好,也許這紛雜的江湖裡,也就隻有冷香月能理解他遊手好閒的理想。但是冷香月不理他,確切的說,冷香月有禮數的不理任何一個想親近他的人。
他抓耳撓腮的想,也不知道如何打開這位美人兒鐵一般的心扉,於是乾脆大膽起來,想和人家直接生米煮成熟飯,誰知道南轅北轍,居然做了仇人。
若說從前冷香月待他和對其他人沒什麼兩樣,眼下就特殊了,冷香月見了他掉頭就走,像躲什麼晦氣一樣,他為此憋悶了兩天,實在憋悶不下去,就來找祁遠了。
那麼無所不能的祁閣主,總該有些法子吧。
然而,祁閣主也沒有法子。
他一邊翻著紙張,一邊慢條斯理說:“本座是聽明白了。你喜歡冷香月,但是人家看不上你,對不對?”
“感情這個是可以培養的.....”花滿樓郝然。
“你有沒有想過,人家為什麼看不上你?”
“還能是什麼。”花滿樓本想說他是個榆木腦袋不開竅,什麼人都看不上,忽而迎上李明鏡戲謔的視線,心裡咯噔一下,竟是聰明了回,“難不成,是他心裡有人了?”
李明鏡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他隻是把手中的春秋又翻過去一頁:“這你要問他去。本座看,雖然他沒有什麼家人在,但是斷不可能把他交給你,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本來就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座替你們做不了那個主。”
遭了這等子拒絕,花滿樓好生不開心,暗自咬了兩下嘴,心裡麵犯疑,不曉得冷香月從哪裡有了個心上人,難不成是他還沒來這歸雲閣之前就喜歡上誰了?
真是奇怪。等姐姐晚上回來了我自問問她,這裡麵許是還有我那時年幼不知道事情,花滿樓想。